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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实惠(1)(1 / 2)

 第29节

皇帝自然想不到日后会有这样多的变数,廷寄的谕旨钤盖军机处的银章,发往云南昆明,也就将此事扔到脑后了。

这一次驾幸小汤山,除了理应随扈的大臣之外,还特别降旨,让文祥、许乃钊二人也随驾到来,不是让他们参与政事,主要是想给他们一个调养的环境和机会——而事实上,温泉的环境对于二老的哮喘也诚然是有些疗效,在城外的温泉中泡了几次,二人都感觉胸中一清,往日那种喘息之间如同拉风箱的声音,竟然一扫而空了。呼吸时,头脑清晰,分外舒爽。二人自感身子大好,便随同僚觐见,一起到了御前。

皇帝看见两个人,倒是一愣,略带埋怨的说道,“朕不是说了吗?你们两个人此来,只是调养身子,不必问政——日后将养好身体,还怕没有为国出力的时候吗?怎么还是来了?”

“老臣叩谢皇上隆恩”二人行动有致的一起跪倒,“皇上待臣恩典,臣就是磨成了粉,也报答不尽。近日略感身子大好,不敢存之心,只求能够孝尽绵薄,以报答皇上恩典。”

“朕就说嘛,温暖的天气于你们的身子有好处。你、你、你”他的手指一个一个从奕、曾国藩等人脸上点过,说道,“没知识,真可怕,就是说得你们这些人了。”

奕和曾国藩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又不敢言语冲突,只得把这个‘罪名’担了下来。“说正经事吧。”他说,“朕接到李鸿章从福建呈上来的奏折,马尾造船厂一事,已经开始启动。”他抬头望天,沉思片刻,“李鸿章这个人,朕知道他,野心很大,能力也很强。上任不足一月,就能够在顺畅接掌省内民情军制之外,将造船厂的事物同样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可见一斑。”

“李鸿章固然有才。但奴才以为,皇上如此知人善任,任用得法,才真是圣明所在呢。”

“你也不必拍朕的马屁,军机处廷寄李鸿章,南洋海军,事关闽、浙、粤数省海防之重,朝廷用人不疑,断无遥制。望该员上体朕心,妥帖办差,以不负朝廷厚望之德。”

奕重复了一遍,逐一记下。

“还有海军将佐的选拔和使用。你们以为,威海一地的海军学院,足够日后兴建两支海军部队人员之需的吗?若是不够的话,该怎么办呢?”他用手一指,“骆秉章,你说说看。”

“臣以为,只有威海一处学院,断然不够使用。但于今之世,四海升平已久,各省都有大学逐渐兴建、招生。百姓之中有太多读书的种子,而朝廷登进之途甚宽,读书人不愁入仕无门,所以,对于报国从军,兴致不大。此所以威海海军学院,招上来的多是福建生员,山东、山西、河南、直隶等省的生员虽然也有,但为数甚微。便是此意了。“

“这确实是个麻烦,那,你可有解决之道?”

“皇上本年金秋,东巡三省,臣亦得幸同行,仅只在威海一地所见,生员来源,不外三种。第一,自幼家贫,为朝廷供给食宿,另外发赏每月为数不等的粮米银钱之故,投身其间;第二,便是略略通晓西学,深知海军肇建,为我大清未来之亟,因此不顾清名,投身报国;第三,便是原本江南水师的水勇,为政令所迫,不得已入学。”

“……但臣略加探访,可知入学生员,皆为满、汉、回族百姓,其他各族,从未与闻。倒像是这些人并不知道朝廷有这样的政令一般,故而臣以为,若是能够召集云、贵、川、黔、粤、桂等省的少数族裔,这些人虽不识字者居多,而且氏族之中,人丁稀少,但集腋成裘,积少成多,若能够到学院中入学,朝廷供给食宿,并多加照料,料想粉身报国,自不必提。可缓解海军学院生员不足的窘境。”

“很好”皇帝大声说道,“这绝对是一条出路既缓解了学院人员不足,又给他们提供温饱,最主要的是,这些人正如骆秉章所说,虽不识字居多,但秉性淳朴,一经训养,即可成为我大清忠贞不二之士。好骆秉章,这是刚才突然想到的,还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

“臣是随皇上东巡之际,略有所识,不过绝不系统。这一次经皇上一逼,才汇聚成言的。”

“皇上,老奴以为,此事毋庸过于惶急。少数族裔不识字,如何能够掌握船上种种操行之法?不如先在该族混居之地,教以简单的开蒙书籍,待……”

“这样不行。你们想想,少数族裔多以渔猎为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坐下来安安静静的捧起书本来阅读?学业之事,从来就是精于勤、荒于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终究一事无成。所以,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家。把家境贫寒的年轻人组织起来,发给粮米银钱,使之家中无后顾之忧,然后把这些人全部送至山东,到学院中集体上学、读书。也同样是发给奖学金,但数目不能那么多,只能有正规的生员十分之一。”

“皇上,请恕臣问一声,如此做法,可有说乎?”

“从山沟中初初到了威海那样的花花世界,手中有大把的银子,不怕闹出丑事来吗?”

曾国藩脸一红,“是,皇上见微知著,臣明白了。”

皇帝不理他,继续说道,“至于给他们的家人嘛,阎敬铭,你说说,赏给多少银钱为适宜?”

“臣以为不宜过多,少数族裔群居之地,百姓淳朴,有如赤子。若是陡然而富,怕有人起觊觎之心,不论是否良材,都要递送而入,所谋者,只为朝廷的封赏银子。为规避此节,臣以为,每家当在二十枚银元为好。”

“好就定为二十枚银元。一千人也不过两万枚,朝廷还是能够负担得起的。若是再多,更好。朝廷更可以择优录取”皇帝快速拍板,“这件事等下去之后,即刻知会内阁,明发天下。”

这件事确定下来,奕又说道,“皇上,工部尚书匡源丁忧去职,臣等以为,南书房大臣潘祖荫学识深厚,可当其用。”

“潘祖荫啊?他不行的。”皇帝笑着摇摇头,“他这个人朕知道,要是让他做文学侍从之臣,还算人尽其用。若是做部院尚书,乃至外放为官……,许乃钊,你可知道,为什么不行?”

许乃钊自然知道为什么。潘祖荫是常熟人,家境富裕,从小锦衣玉裹,养成了大少爷的脾气,而且口没遮拦,言行无忌,入职南书房的时候,常常有一些宫室艳屑从他嘴中流出,皇帝为人很忠厚,虽然多次想训诫他,但念在他才智若海,又是天生的名士派头,也就多多容忍一二。

以这样的性格,担任工部尚书,一定会惹下极大的祸事——工部的差事,很多时候是要与内务府打交道的,以潘祖荫的性情,又怎么肯卖内务府那些人的面子?到时候,两下纷争起来,他不能安于位还在其次,给内务府那些人在皇上面前进言,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久了,他就有杀身的大祸但知道归知道,许乃钊宦海多年,又岂肯做这种背后议论人非,而且还是像潘祖荫那样的少年名士之行?这岂不是给自己找冤家吗?

皇上问及,不能不答,许乃钊沉吟了一下,“臣想,这是皇上对潘少兄心存保全之道吧?”

“人言许乃钊为人忠厚,今日一见,果然如是。”皇帝轻声笑着,不再多谈此事,“工部让王文韶去。”

王文韶就是咸丰八年,奕私藏奏折事发时,首先检举其事的那两个军机章京之一,另外一个叫钱林。这件事过去之后,皇帝知道,他们两个人不能再在京中任职了,打发到安徽,各自做了道员,不过钱林短命,咸丰十年的时候因病而亡;而王文韶却官运亨通,这主要是他确实有能力,朝中的天子又深觉愧对于他,所以连续数年的外官考察都是一等,咸丰十五年调京内用,现在做到兵部左侍郎。

说了几句政事,军机处各自退去,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平日用午膳的时候,他却没有半点饿意,也不想再到温泉池中去,“传肃顺进来。”

把肃顺传进暖阁,他问道,“肃顺,这昌平县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

昌平县也有一些可供游览的景致,例如水库、蟒山、沟崖、碓臼峪等地,但荒山野岭,又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季节,实在不宜落足。不过皇上说出来了,就是没有,也要给他想办法找到好玩儿的地方。肃顺眼睛一转,“奴才九月初出京,给主子打前站,曾经到县中内外巡视过一番,其中沟沟崖一地,玉虚观、碧霞宫、斗姥宫、西峰庵、东峰庵、瑞峰庵、盘道庵和西王母祠等72座佛、道宫观庙宇。皇上若是有兴致的话,奴才想,倒是很可以一观的。”

“你去过?”

“是,奴才都去过。”

“那好。下去准备一下,等一会儿……”

“皇上,容奴才大胆,拦您一句。万岁出行,非比寻常,容奴才下去张罗一二,总要确保皇上龙体安稳之后,方可成行啊。”

“呸谁让你张罗了?”皇帝一瞪眼,“肃顺,朕看你是越混越回去了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

肃顺迎头挨了一顿臭骂,不敢不老实,“那,皇上,您说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奴才只带着几个人,就陪着皇上出行在吧?这样的天气,大所不宜啊”

“不就是冷一点吗?怕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用力一挥手,“你不愿意去就算,朕自己带人去。”

肃顺心中叫苦,皇帝的脾气执拗,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自己拦是拦不住的,皇后倒是能够做到,但自己却万万不敢出以如此,否则,皇上一定会大大的恼怒自己,但若是就这样出了行在,出了什么麻烦,在沟沟崖那样的地方,荒郊野外,又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可怎么得了?

他一个迟疑的功夫,皇帝迎面又啐了他一口,“你滚出去,朕懒得理你。你也不用和朕一起去了。”

肃顺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来,“别,别啊主子,奴才陪您去就是了。奴才陪您去还不行吗?”

皇帝也不多带人,只是领着肃顺,携几个御前侍卫出了行在,还不到午时时候,天气虽然很冷,却是艳阳高照,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觉得舒服,“皇上,奴才给您预备下后挡车,请主子登车而行吧?”

“这样的好天气,乘什么车?朕和他们一样,骑马前往。”

“皇上,天气太冷。”

“不怕的。”他的精神头极大,踩着侍卫的后背上马,用手中的马鞭一指,“还有,不许叫我皇上,改叫老爷。”

肃顺无奈,只好恭敬领旨,心中暗暗打鼓,这样的天气,私自带着皇上出行在游玩,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第30节奇异的出行(1)

快马奔行一个时辰,出县城向北三十里,前面不远处就是碓臼峪,这里是京郊的不冻水,即使冬季也不会有冰潭冰境,相反,因为近在京畿,官道往来纵横,便是山路,也是可以骑马而行的。

皇帝跟在侍卫的后面,纵马上山,一面欣赏着沿途奇石林立,数不胜数的景致,一面回头和肃顺说话,“就和你说嘛没事没事,你总不听,你看看,现在多好?要是成天呆在行在中,哪有这样寻幽访胜之美?”

肃顺无奈苦笑,“主子说的是,奴才天生就是俗人。原也消遣不来这样的闲情逸致。只是,主子,天气寒冷,再往前走一走,就回去吧?”

西凌阿从前面把马转过来,也说道,“是啊,主子,不是奴才胆子小,这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要是遇到风寒,主子身份贵重,可了不得啊”

“怕什么?这样大好的天气,怎么会变天的?”皇帝却是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等到了沟沟崖之后,我们再回去。”

“皇上,这可不行。沟沟崖距此还有三五十里路呢。马行山道,速度不能加快,到沟沟崖,非得天黑了不可。不如今天回去,等明天一早,奴才再陪着皇上从行在起身,时辰宽裕,也好安心游览?”

“回到行在,只是老六那一关就已经不好过了。还想出来?”皇帝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确实已经到了红日西斜的时刻,“算了,就依你们所说,从前面的山路绕一圈,然后就回去好了。”

“皇上从善如流……”

“你闭嘴”男子的心情很坏,瞪了肃顺一眼,管自驱马向前,一路顺着山道去了。

等肃顺几个人转过前面的山脚,眼前的视界令人心中一宽,一片广大的平整山谷中,星罗棋布的百十间民居,袅袅炊烟从屋顶的烟囱中冒出,衬托着顶上积存的白雪,像是为一团雾气笼罩住一般,给人以虚幻的美。

“我们到下面去看看,然后就回去。”

“皇上,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肃顺说,“而且,主子身边护卫不够,若是其中藏有什么……”他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伸手到风中,一片雪花从天而降,在手心中瞬间融化,变作一汪小小的水珠,“糟糕皇上,下雪了”

众人抬头看天,可不是吗?细细的雪粒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大片的雪花飘落,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头上、肩上变得一片晶莹,“皇上,”西凌阿赶快纵马上前,“眼看着天色将暗,又下起了雪,奴才护着主子,赶紧回城吧?”

“只怕是人不留人天留人。”皇帝也很觉得后悔,叹息着说道,“这样的雪,用不到半路,我们就得冻病了,还是到山下去,寻找一户人家暂时躲避风雪,等明天早上雪停之后,再回行在。”

“可是,主子,谁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更加不知道山下的村落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主子贸然而至……”

“你怕什么?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们,就说是上山观景的,错过宿头,借住一晚,明天一早起身回城——多多给他们一些钱也就是了。你还怕我大清首善之区,会有黑店吗?”

“奴才自然是不怕的,但皇上,您……”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肃顺催马上前,在一边说道,“镇常,就遵旨而行吧。”说完,他又对皇帝说道,“主子,您若是一夜不回行在,奴才怕宫中各位女主子和几位大人担心,不如奴才趁这会儿雪还不大,骑马回去通传一声?也好让他们放心?”

“你回去不如我回去”西凌阿大声说道,“再不行,从侍卫中找一个人回去通传,也是可以的。”

“西凌阿说的有理,你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西凌阿,你从侍卫中选两个人,赶紧骑快马回行在,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朕就回去,不必担心。”

凌阿自去准备不提。皇帝大感懊恼,本来很高兴想出来游逛一圈的,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场微服出行,真叫够呛”

从山上下到谷中的村落时,雪已经很大了,村中一条通道,原本已经给人平整过的路上,积满了厚厚的落雪,马蹄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沿路两旁的民居中,不时有狗儿望影而吠,对着这十几个不明来路的陌生人狂叫不已。

皇帝虽然不停的拍打着落在肩头的积雪,仍自觉得身上的衣衫已经为融化的雪水打湿,冻得打了个冷战,“肃顺,别再东找西找了,随便找一户人家,投宿算了。我……有点冷。”

肃顺带住马匹,回头看看,眉头深深皱起,“主子,奴才看您的脸色很不好。您可不会是生病了吧?”

“少废话,快点找一户人家投宿,再这样冻下去,可就真要冻病了”

“哎,是”肃顺答应着,从马上跳下来,拉着缰绳在前面步行,眼睛不时在路边的民居前扫过。这里的百姓大多穷苦,房舍无比简陋之外,更加主要的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根本没有可以容纳这十几个人居住的客房,向路尽头看看,触目所及,一概如是。难道要万岁爷住到柴房马厩里去吗?

听着马背上的男子轻声微咳,肃顺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认真寻找,随便的推开路边人家木栅栏,立刻引来又一阵犬吠,“有人吗?”肃顺吓得退了一步,高声呼喝,“请问,有人吗?”

隔着明亮的烛光,房内有人影闪动,“是谁?”是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这位大嫂,我家老爷上山观景,不料路遇风雪,人困马乏,能不能行一个方便,容我们借宿一也?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这,外子不在家中,孤儿弱女不敢留客,请您到旁处去寻找宿处吧。”女子并不出现,只是隔着门说话。

“这位大嫂,我们不必进屋,只求您行个方便,哪怕暂时将我们安置在柴房之中呢?只要有一个遮蔽风雪的地方,就求之不得了。”

这一次,屋内女子不再出声,沉吟了半晌,屋门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手托烛台,走到门前,那烛台照了照,回身大声说道,“娘,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呢”

肃顺无奈苦笑,“这位小哥儿,能否跟你母亲央求几声,明天我们走的时候,多多给你留下银钱,也好让你母亲给你买几件新衣服过年啊?”

过年穿新衣服的诱惑果然很大,孩子用力点头,“那好,你们等着啊”转身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孩子又转了出来,扬起小脸儿对肃顺说道,“我爹不在家,我娘说,让我把你们引到柴房去居住——你真的多多给我留钱?让我娘给我买新衣服过年?”

“真的,真的。”肃顺从口袋中摸了摸,怀中放着几枚用来打赏下人的金瓜子,他往外一送,“这个,先给你。可不要掉了啊”

“这是什么啊?”

“这是金子,比银钱还更加值钱呢”肃顺勉强解释几句,“这一次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孩子平生第一次见到金子,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小手拉开栅栏,“快请进来,进来吧。”

肃顺和西凌阿两个搀扶着皇帝,进到柴房中,这里的面积很小,而且大约是为了门窗不严的缘故,室内一片寒冷,比之外面,除了可以躲避风雪之外,竟没有丝毫的暖意,“皇上,”肃顺低声叫,“您可好点了吗?”

“让他们都进来。”他向外指一指,“没的为了朕再在外面守宿值夜。”

“皇上,这怕多有不宜吧?”

“这是什么时候?人多了,还能挤一挤,暖和一点呢”

肃顺想想有理,又把剩余的十几个人叫进柴房,君臣众人和衣而坐,在黑暗中彼此无言,“哈秋”皇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越发觉得身上一片冰冷,“肃顺,这一次的事,是朕做错了。应该听你的话,不这样荒唐才是的。”

“皇上,您这样说,让奴才何以自处?总是奴才未能尽到进谏之责,方有这一场小小蹉跌。等明天一早,天色放亮,奴才保着您回到行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君臣二人说了几句话,听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诸位老爷,天气寒冷,小妇人为诸位准备了姜汤,请各自取用一碗吧。”

听说有姜汤,众人精神一振,拉开门一看,果然,一桶冒着热气的姜糖水放在门前,边上是几个空碗和一把马勺。取进来分而印之,觉得舒爽了很多,“主子,真想不到,这一家的女子如此知礼。看起来,也是念过书的呢”

“这样寒素家风,更可见人风骨。其实,只是从刚才这个女子和你隔门说话,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第31节奇异的出行(2)

皇帝的话正说道这里,外面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虎子?虎子”

“爹”那个男孩儿的声音随之响起,房门打开,孩子一溜烟的迎了出去,“爹,您回来了?可打得什么猎物了吗?”

“这不是?”只听见男子得意的声音,就能够猜得到,这一趟的收获不小,“爹,这是狐狸吗?”

“正是……咦?院中怎么有这么多马匹?虎子,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来借宿。娘让他们住到柴房中了。哦,还有人给了儿子金子呢”

“金子?”男主人惊讶的问道,“在哪里?”

“我给娘了。”

男主人沉默了片刻,把打获的猎物交给儿子,径直走到柴房门前,伸手敲了敲,“请问,可有人在吗?”

肃顺起身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身材相当壮硕的汉子,眉目粗豪,带着和善的笑容,正在向内好奇的打量,“这位想来就是贵居停了吧?敢问?”

汉子听不懂他掉文的话,但后面半句却听懂了,“我叫陈生豪,这里是陈家镇。您是?”

“哦,我姓苏。”肃顺临时扯谎说道,“我家老爷中意这碓臼峪的风景,带着我们几个来此探幽,不料错过宿头,又遇风雪,故而在贵府求宿。多有打扰之处,请不要见责。”

“您是说,不要见怪吧?”得到肃顺肯定的答复,陈生豪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不见怪,不见怪。谁还没有一个要人帮衬的时候?再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事情,也是难免的。对了,列位可曾用过晚饭?”

陈生豪不提起还罢了,一经提起,从皇帝以下,顿觉腹如雷鸣“看你们的样子,就是没有用过。若是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和我一起用晚饭?不过没有什么好的,勉强填饱肚子总是可以的。”

走到这一步,也由不得肃顺再客气了,“那,就多谢你了。”他又加上一句,“等明天早上,我们离开的时候,一定多多报偿。”

“什么报偿不报偿的?山里人,不讲这个”

晚饭是切碎的白菜,烩以土豆,萝卜,再就着玉米面和高粱面的饽饽,虽然干涩难吃,但饥者易为食,众人还是吃了个小肚溜溜圆。那个叫虎子的孩子,还从地窖中取出几枚地瓜,扔进灶膛,等到菜汤熟透,众人吃饱,地瓜也烤熟了。剥开酥脆黝黑的瓜皮,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瓜肉,一阵甜香冲入鼻管,众人也忘却了身份,不顾仪态的大啖起来。

皇帝没有多吃,倒不是嫌难吃,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关节疼痛,自知是要生病了。勉强坐在那里,有一搭无一搭的和陈生豪说话,“老兄在山中打猎,每日所获,可还足够一家人浇裹之需啊?”

“…………”

“我是说,赚到的钱,够花用吗?”

“这就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便如同今天吧,打得一支狐狸,明天拿到县城,能够换上五钱银元,这一两天之内,也就算是有了着落了。若是只打到一两只野兔,就没有那么多了。”

皇帝觉得奇怪,银元发行,是以磅为计数单位,怎么叫五钱呢?有心再问,又觉得头痛难忍,手托着腮帮,一言不发。肃顺看出他好奇,在一边主动说道,“老爷,五钱银元,就是半磅银元。百姓不懂这种西洋叫法,依旧以约定俗称之法称呼。”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再问道,“那,五钱银元,能够买很多东西吗?”

“买上几斤盐,给孩子他娘扯上两三尺花布,再买上一些子药,也就差不多了。”子药就是火枪所需的弹药,陈生豪说道,“山中猎户,离了这些玩意,可是不行啊。”

皇帝以手掩口,咳嗽几声,“我看您家中饮食,多是素菜,难道没有钱买肉吃吗?”

“若是说吃肉,也只是过年的几天,给孩子开开荤。平常时日,谁舍得买呦?一斤猪肉,就要两钱银子,您想想,打一只狐狸所得,不过二斤猪肉,够谁吃的?”

皇帝心中大感难过,这还是距离北京不过数十里之遥的昌平县境,百姓就连一顿猪肉都吃不上?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惯称贫瘠的省份,又会是一副如何凄惨的场景?自己这些年励精图治,竟似乎是全部落到空处原来自己二十年的努力,竟连让百姓吃上一口肉都成了奢望脑中一闪过这样的念头,更觉得头疼欲裂。一时间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那个叫虎子的男孩儿听父亲和别人口口声声都是猪肉、猪肉,孩子干干的咽了口唾沫,“爹,您几时让儿子吃肉啊?很好吃的。”

“等到过年吧,过年的时候,爹给你买肉吃。”

子很懂事的点点头,不再追问,“那,爹,您几时带儿子上玉虚观去,给娘求签啊?”

“这个嘛,等明天吧。明天天气好了,爹带你上观里去,请老神仙给你母亲求一支平安符,保佑你母亲身体康健如初。”

皇帝心中、身上一片难过,对这样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精力追问,倒是肃顺,平生最喜好这种江湖闲话,忍不住在一边问道,“请问,什么老神仙,什么平安符?”

“您还不知道吧?城外不远处的玉虚观,前几年来了一个老神仙,人称闲知道爷。算卦最灵而且,听说这个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这位爷可还记得,咸丰十四年的时候,西北大旱?据说就是这位老神仙,念咒祈雨,方才禳助百姓度此劫难的。因为有了闲知老神仙,玉虚观中香火极旺这不,孩子他娘身子有病,虎子让我给他娘求一支平安签呢”

“这话,怕是不对吧?”肃顺疑惑的问道,“我住在京中,据说,咸丰十四年的西北大旱,还是皇上亲自传邯郸黑龙山上的铁牌,方才求雨成功的呢。怎么算到这个什么老道的头上了?”

这是当年的旧事了,咸丰十四年,西北诸省,连带京畿地区,久旱无雨,从当年的三月起,每日骄阳如火,偶尔有一阵轻雷,几点小雨,连九陌红尘都润湿不了,自然更无助于龟坼的农田。不独本年丰收无望,明年的日子怕也难过了。河南南阳、信阳、罗山、襄城、许昌、兰封、考城,连梁山泊一带,吃水也成了问题。

皇帝明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但被臣民上章烦得没有办法,只好祈雨,最后有人出了个歪点子:找一颗虎头,从西山黑龙潭扔进去,提出这个办法的人说得振振有词,“龙,本来有痴龙、有懒龙,必是它睡着了,忘了该兴云布雨。现在扔一个虎头下去,就跟在马槽上拴一只猴子一样,让它一淘气,就偷不了懒啦”

于是便找虎头,谁知道居然没有?后来终于在御药房找到一个,也不发上谕,只派了两个御前侍卫,携虎头登西山,从黑龙潭上扔了进去——这样糊涂到搞笑的方法,自然是不起半点作用的——谁知龙虎不斗,云霓不兴,但知道其事的人,也没有拿它当笑话讲,实在也没有讲笑话的心情。久旱不雨,且莫说秋收无望,就眼前粮价飞涨,日子便很艰难,加以保定东南一带,发现盐枭杀人放火,抢了三十多个村庄,裹胁到二千余人之多,拥有八百匹马,二百多辆大车,以致人心越发浮动。

这个办法不行,还有最后一策,就是请铁牌。这面铁牌悬在邯郸龙神庙的一口井里,邯郸离京师一千里,如果星夜急驰,三天可到,但请牌的规矩,一向按驿站走,越慢越好,最好未请到京,即有甘霖沛降,才算神灵助顺,面子十足。因此这面铁牌,在路上走了八天才到良乡。

说来也真是巧,铁牌未到,雨神先临,一早就阴沉沉地飘着小雨,一上午未停,到了午后,狂风大起,黑云越堆越浓,夹杂着轰隆隆的闷雷,终于落下倾江倒海似的大雨。一下便下到夜,九城百姓,无不欢然凝望,望着白茫茫的雨气出神。但京中是如此,山西等省,依旧无雨,这一场大旱,一直拖了两年之久,到咸丰十六年,方才得到彻底的缓解——唯一的好消息是,西北各省百姓,为求一顿温饱吃食,携家带口,逃难出关,暂时解决了一直困扰皇帝心头的东北移民问题。

今天听这个陈生豪说,这场雨居然是这个什么老道求来的,肃顺心中焉得不怒?他向一边凑了凑,低声说道,“主子,您可听见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妄人?奴才看,又有高峒元之流冒头了”

皇帝身心两皆难过,懒懒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回头让人到观里去看看就是了。”他说,“我……我有点困倦了。各自休息了吧?”

顺起身欲走,陈生豪忽然说道,“这位老爷,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在我孩子的房中休息一夜吧?这样天寒地冻的,在柴房困觉,怕会冻出病来呢”

“那,令郎呢?”

“您是说孩子吧?不妨事的,让孩子和我们挤一挤就是了。”

“那,就太多谢您了。”

第32节奇异的出行(3完)

在这陈家集的小村落中一夜睡醒,皇帝只觉贴身的小衣和身下的被褥全都给汗水打湿了,睁开眼睛,雪白的窗纸映衬着早上的阳光,屋中一片明亮,靠床头的一张板凳上,肃顺歪着头,口水流出多长,不时的动几下嘴角,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他觉得有点口渴,身体动弹了一下,“老爷,您醒了?”

“我……有点口渴。有水吗?”

“有,奴才这就给您去取水来。”

到外面取来井水,用一个水瓢端进来,男子一饮而尽,令人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半点作用,口中还是干涩难忍,倒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一般,唇焦舌敝。他并未多想,只当自己的身体刚刚发过一次烧,缺水也是正常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下雪吗?”

“现在才刚刚过了辰时,雪早已经停了。不过映衬着阳光,显得天色很晚似的。主子要是困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男子撩开被子,猛的打了个寒颤,“唔,好冷”

手脚麻利的穿上衣服,肃顺伺候着他蹬上靴子,皇帝低头看着他已经多有华发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肃顺,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奴才是仁宗二十一年生人,今年五十五岁了。”

“这一次回京之后,……”皇帝欲语还休,令肃顺大感诧异,“皇上?”

“算了,先不说了。一切,等回京之后吧。”

整衣出屋,宽敞的院落中,西凌阿站在一角,和陈生豪说着话,另有几个御前侍卫正在和那个叫虎子的男孩儿嬉戏,“不算,再来”孩子一骨碌身从雪地上爬起来,拍一拍身上的积雪,猱身又向上扑,却给一个侍卫抓住手腕,下面一个扫堂腿,让他又一次飞跌了出去,“记住,用力不可用尽,否则,对对方趁势借力打力,你就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了。”

虎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应该如何不用尽全力呢?”

“好小子,真想拜师啊?也好不过,在这里怕是不行,真有意学功夫的话,日后大上几岁,到北京来找我们,我们兄弟们退了值,不当差的时候,再指教你一二。”

肃顺咳嗽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给老爷请安”西凌阿带头跪了下去,让陈氏父子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家人的规矩好大啊

“都起来吧。”皇帝摆手,转而对陈生豪一笑,“陈少兄,真的是要谢谢您了。昨天在贵府上借宿一晚,日后定有回报。在下虽不敢自称有尾生愚信,自问却也有学为韩信之德。”

这两个典故,陈生豪一个也听不懂,眨眨眼睛,有听没懂,“您说什么?”

皇帝给肃顺使了个眼色,后者从怀中又取出一把散碎的金瓜子,在阳光下明亮生辉,“陈老兄,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老兄笑纳。”

“哦,这可不行我虽然不是读书人,但孩子他娘却是的,施恩不图报,才是男子本色,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呢?”陈生豪摇头摆手一起来,“这可不行,绝对不行的”

“这点金子,不是要答谢你昨天容留之恩,更有一份,是要请老兄帮个忙的。”

“什么忙?只要陈某能够做得到的,您只管说话。”

“是这样。昨天听您说,离此不远有个玉虚观,上面有一个叫闲知的道人,谈人休咎,无不灵验,可是的?”皇帝笑眯眯的说道,“我也很觉好奇,想趁着今天天色正好,上山拜会一二,但道路不熟,还请老兄为我们引路呢。”

肃顺一愣,“老爷,不是说今天就回去的吗?”

“去过玉虚观就回去。”他冷笑了几声,“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高明道人,居然有这样呼风唤雨的本事?若是假的,自不必提;若是真的,日后回京,上奏朝廷,不是也好为国出力吗?嘿嘿,嘿嘿”听他语气冰冷,全无半点笑意,肃顺和西凌阿等人知道,这个十有**以招摇撞骗为生的老道,怕是要倒霉了

陈生豪不明所以,连连点头,“您说玉虚观啊?昨天我答应虎子,也要上观里去,为他娘求一支平安签呢正好,顺路。金子,请您还是收回去吧”

双方争执半天,皇帝看这样下去不是事,只好假意让肃顺把金子收起来,又让西凌阿抓住一个空隙,将其藏在自己昨晚用过的被褥下面——等他们发现的时候,自己一行人早就走远了。

彼此议定,由陈生豪暂做向导,引着众人到玉虚观之后,再彼此各行其道,那个叫虎子的男孩子,一番苦恼,定要随行,缠得众人没有办法,只好让西凌阿把他抱到马上,和众人一起上路。

下过一场大雪的天气,比之昨天更加晴朗,风中的空气无比清新,但骑在马上的天子,却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烦闷,即便尽量用力呼吸,却也丝毫无解,他心头纳罕,扭脸向其他人看去,别人似乎都没有他这样异常的感受,脸上带着笑容,彼此谈天说地,一片轻松。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自己觉得这身处的范围不大对头吗?

他猛的一提缰绳,让马儿的速度加快一些,追上在前面引路的陈生豪,“陈大兄?”

“是,这位老爷,有什么吩咐?”

“有件事,昨天我忘记问了,”他让马儿保持匀速,和陈生豪并排前进,“你说山居日子困苦,我倒不知道,除了猎物所得,全凭上天之外,这县内的钱粮赋税,可还是要缴的吗?”

“怎么不缴?”陈生豪说道,“朝廷有旨意,每年三月到八月是封山期,不准猎户上山打猎,我们也只好以耕种为生,种地自然是要交纳粮米赋税的;其实,不止是这样,即便是打猎的日子,也要交皮毛税的,哎难啊。”

“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做点旁的营生呢?例如,到城中或者县里去,做一点小生意?最起码,不是还可以省却这样雨雪风霜之苦吗?”

“做生意要本钱,我们哪里有?再说,我们一家子,除了孩子他娘在娘家的时候念过一点书,都是不识字的白……白什么来着?”

“是白丁吧?”

“对就是白丁,连算账都不会算,做生意还不是给人家骗?”

“那,孩子呢?虎子这孩子,我看倒是精明伶俐的,可识得字吗?”

“和他娘倒是学了几个字,”说起儿子的话题,陈生豪粗豪的脸上一片愁容,“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当爹的,对孩子实在是有愧。孩子想上学,县里本来也有官学,但一来是离家太远;二来,太贵,上不起。”

马蹄的的,皇帝久久无言,“那,官学上学一年,要花费多少?”

“总要三五个银元上下。”

“怎么这么多?朝廷不是有旨意,让各地所办官学,每一年的学费不超过五两银子吗?这里怎么贵这么多?”

“旨意是旨意。哪有这么便宜的?旁的不说,从咸丰十五年之后,县里几次加税,用作什么,我们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为皇上到县里来休养,百姓要尽一份孝心。”陈生豪叹息着说道,“咱们老百姓孝敬皇上,那是应该的,但也没有连着四五年的时候,都要百姓孝敬的道理吧?难道皇上连着好几年都到县里来?当年乾隆爷下江南,也不是每年一游吧?我看,保不齐还是县大老爷贪财,这些孝敬的银子,都入了他一个人的腰包了”

皇帝没见过昌平县的首官,于其人品行所知不多,听陈生豪的话,沉默良久,“你住的这陈家集,都是以狩猎为生的吗?”

“很多都是的,这里没有什么可耕地,也只好靠着山上有的一些野兽为生了。”

“可有什么猛兽吗?”

“这倒没有。”陈生豪用手向前一指,“您看,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玉虚观了。”

一听这话,众人都来了精神,唯有皇帝,没来由的有觉得胸中一阵烦闷欲呕,似乎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以手掩住胸口,猛烈的喘息几声,“谁带着水?有水吗?”

“有,奴才带着水呢。”有御前侍卫拿过水壶,给他大大的灌了一番,喝过之后,和早上起来一样,全然没有半点效果这一切,令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甚至都有点摸不清楚到底身在何方了。

转过山梁,前面果然是一座道观,道观下的山路上,无数男女竟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沿着阶梯鱼贯而下,不用问也知道,一定都是来找这个什么闲知老神仙请教休咎之术的,也不知道这个牛鼻子从中骗了多少无辜百信的银钱?皇帝心中恶狠狠的想着,等一会儿到了观中,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各位老爷,看见了吗?今天我们已经来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老神仙拨冗相见,为我们起上一卦呢。”

纵马下山,玉虚观前的山谷中好生热闹,各种买卖人家笑脸迎客,往来男女络绎不绝,叫卖嘈杂声响彻耳边,众人不好骑马,改为步行前进,很快的,跟着蜂拥的人流,到了道观的脚下,却见从山上下来的百姓一个个面色陈郁,“哎,白跑一趟好端端的,老神仙怎么不见客了呢?”

肃顺心中一惊,把马儿交给侍卫,凑了过来,“主子,您听见了吗?似乎今天道观不见客呢?”

“笑话这样方外之人,全靠百姓布施过活,还有不见人的道理?”皇帝冷笑着说道,“不管他,我们上去敢不开门,就让西凌阿把门砸开”

肃顺看出他心情很坏,又不明原因,“皇上,这样的地方,若是行以武力,只恐有碍观瞻啊?”

“朗朗乾坤,居然有这样一个占据玉虚观,骗人钱财的邪道,你就不怕有碍观瞻了?”皇帝说道,”朕倒要看看,是如何了不起的牛鼻子,还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

肃顺没有办法,只好给西凌阿等人使了个眼色,跟在皇帝身后,举步登上台阶,沿着山路,向上面的玉虚观而去。

越向上走,越觉得双腿酸疼,每迈动一步,都有着无限的阻力,等到了山顶,已经气喘吁吁,汗出如浆了。倒是肃顺几个,浑若无事,“你们……不累吗?”

“不累啊。皇上,您很累吗?奴才伺候您在这里歇一会儿?”

“怎么朕会觉得这么累呢?”他仰起头,看着肃顺,“从今天早上开始,朕就觉得浑身乏力,朕是不是生病了?”

“主子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不如如此伺候着您,我们回去吧?”

“已经到了这里,还能空手而归吗?总要见一见这个什么闲知道人,然后再说。”

“但,皇上您看?道观紧闭大门,百姓都失望而归,……”

“西凌阿,上前敲门,若是不开的话,就砸开它”

西凌阿心中只有皇帝,闻言单膝落地,答应一声,领人上前就欲砸门,不料两扇硕大的观门无声开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迎了出来,到门口左右一分,后面跟着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道人,“老爷,这就是闲知道爷了。”

皇帝扭头看去,本来在山脚下就已经和他们分手的陈生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不及陈生豪说话,面前的道人趋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拜倒下去,“贫道闲知,叩见皇上”

“你,知道是朕?”

“皇上受命于天,动则万佛护体,静则七宝随身,贫道尚幸双目不盲,如何不识真龙在前?”闲知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眯眯的说道,“还望皇上恕过贫道有失远迎之罪啊”

“既然如此,朕问你,你为何占据这玉虚道观,开坛设法,蒙蔽世人?诓骗钱财?”

“皇上这话,请恕贫道不敢领受。天下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一定要祥究分明?便如同皇上,又如何能够说自己便是宣宗皇上第四子?”

皇帝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只觉浑身上下尽数为冷汗湿透,下意识的向肃顺等人看过去,众人都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似乎闲知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些人心中起疑了,“西凌阿……”他顾不得多想,用手一指闲知,“给朕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西凌阿倒还听话,从腰间佩戴的枪囊中抽出快枪,对准闲知便是一枪,“砰”的一声响过,闲知道人毫发无损,哈哈大笑声中,身体凌空而起,“你虽是一国天子,又能奈我这出家人何?”

“好个邪道”皇帝大声咒骂着,越前一步,伸手夺枪,不料胳膊给人一把抓住,“皇上……”站在身边的明明是肃顺,说出的话音赫然却变作皇后熟悉的声音,“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大吃一惊张口结舌的望着肃顺,“你……你?”

“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心中大急,张口欲问一声,“怎么回事?”但这样小小的要求似乎也成了奢望,想动弹一下身体,右手的手腕却似乎给人束缚住,他用力一挣,耳边听人惊呼一声,“啊皇上醒了?”

第32节国事如焚

皇帝迷惑的眨眨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自己躺在养心殿中的床榻上,一面的屈戌低垂,手腕在外,太医院医正薛福成跪在地上,正在为自己请脉,在他身后是奕、文祥等军机处臣僚,在床榻的一角,是皇后,钮钴禄氏双眼通红,用手帕捂着嘴角,不敢呜咽有声。在皇后身后侍立的是惊羽,同样花容残淡,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

皇帝怜惜之意大起,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明悟,以往种种,似乎都是一个奇异的梦境,只不过那一部分是虚妄,哪一部分是真实的,现在还分辨不清。脑子中这样想着,更觉得害怕:自己是魂灵离体了吗?若是那样的话,还回不回得去?回不去的话,就是要死了吗?

自己还不及四十岁,就要死了?这满朝的大臣怎么办,这江山社稷怎么办?大清还能不能维系下去?更加主要的是,后续之君,行事可还能如自己这样明澈万里吗?心中起急,一股脑的向床榻深处奔了过去

薛福成正在为皇上请脉,突然觉得手中一松,床上的皇帝把手缩了回去,他一惊之下,也顾不得旁的,跪行两步,撩开床榻边上的纱帐,正对上皇上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正在向自己看来,“皇上,您醒了?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钮钴禄氏立刻起身,站到床前,果然,丈夫又是疑惑,又是欢喜的眼神在两个人脸上打着转,张张嘴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皇后呜的一声大哭起来,“皇上,您可把臣妾吓死了”

皇帝躺在床上,暗暗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回来了但心中明白,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艰涩的扯动嘴角,想给皇后一个安心的微笑,奈何病重多日,全仗着参汤等物吊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嗓子中更是一片干涸,火烧火燎的那么难过——这一会儿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梦中,几次大量的喝水,兀自没有半点作用了。

“皇上,您可醒了。”奕也凑到床前,探头看看,“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啊?”

“…………”

薛福成眼睛尖,看出皇帝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皇上大约想问什么?不过圣体虚弱,声调不高,请皇后娘娘上前一步,听听万岁爷有什么吩咐没有?”

“哦,是的,是的。”皇后贴近到他嘴边,听他说话,“已经很多天了吗?”

皇后明白丈夫想问什么,含泪点头,“已经有七天了。”她说,“皇上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可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扶朕起来。”

皇后听完,回头询问的看向薛福成,“皇上,您的身子还虚弱,不可多有劳动,还是请皇上安躺静养吧?”

“不用,”皇帝固执的摇摇头,这片刻之间,已经让他可以清晰的发出声音了,“朕心里明白着呢。扶朕坐起来。”

于是,惊羽和皇后把他扶起来,身后放上锦被,作为倚靠,“有水吗?朕要渴死了。”

连着喝过四碗水,这一次,喉咙中的焦渴感终于得到彻底的缓解,皇帝的精神比之刚才也健旺了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这是在养心殿中?已经回京了吗?”

碰了一下头,开始说道。原来,皇帝执意出行在游玩,肃顺不敢不听,但等出了县城不远,便遭遇大雪,君臣几个躲到一处山洞中避寒,又临时派了一个侍卫回行在送信,本来想着第二天天明就回行在的,但不料当天晚上,皇帝突然发热不退,呆在空荡荡的山谷之中,又没有随身携带成药,肃顺心中害怕,做了一个很荒唐的决定:不等第二天一早,连夜起身,让皇帝乘马返回行在。

一路奔波之下,皇帝的病情骤然加重,等到了县城内,已经是深夜,从马上下来,人就昏迷不醒了。“行了。”皇帝不必多听下去,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缘由,摆手说道,“这七天以来,国事是如何处置的?”

“臣等本想仿照当年皇上出京北上旧例,请皇后主持国政。但皇后以皇上龙体病重,需人照料为由,命臣等仿效世祖章皇帝年间大学士王熙、索尼等旧制,以军机蓝批,批准往来奏答之事。”

世祖章皇帝就是顺治,秉政十八年,龙归大海,其后命索尼、遏必隆、鳌拜等人为顾命大臣,当时嗣皇帝康熙以冲龄继位,不能掌管国事,于是一面命人传训新君道德文字之学,一面由顾命大臣管理国政,所用的,就是所谓的蓝批。

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又问道,“那,肃顺呢?”

军机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皇帝正要再问,一面的皇后低声说道,“皇上,肃顺为臣妾下旨,关进宗人府了。”

皇帝一听便明白,定然是为以莠言yin*君父做微服之行的罪名,把他关押起来了。

想及肃顺这些年的好处,他大感不忍,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皇后难堪,只好劝道,“你是天下之母,处置奴才不是不对,更不是不能。但朕当年就说过,为君者,不能做那些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事情。便说这一次的事情吧,朕要是七八岁的孩子,于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给肃顺撺掇几句,置国事于不顾,微服闲游,以致引发了这样一场大病,就是杀了这个狗才的头,也不为虚妄。但又岂是如此?朕年过不惑,这一次出行,又是一己所定,怎么能说是肃顺的罪过呢?”

“皇上,”皇后说道,“这不是臣妾想诿过于人,只是,肃顺这个奴才,也实在是不像话。明知道主子生病,不先回行在安排仪架,反而就这样任由几个粗汉,搬动皇帝,受风寒之苦,致使病情加重,仅此一点,臣妾想,把这奴才关进宗人府,就是他应有的报偿”

“你啊,朕也没有说你处置得不对嘛”皇帝苦笑点头,伸手在枕边摸了摸,“皇上,您找什么?”

“那颗御赏印呢?”

“在这里。”惊羽伸手到被子中划拉了一把,拿出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帝。众人都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当年曾国藩和翁同龢办差,手中各自赍有一份皇帝手书的密旨,就是加盖了这可印章的,可以算作是皇帝的私人印信。“杨三?拿这方印,到宗人府去,传肃顺来见朕。”

“喳。”

皇帝久病初醒,身子沉重无比,眼睛在皇后和奕等人脸上扫过,勉强笑了一下,“可有什么紧急事情?若是没有的话,先都下去吧。”

奕抬头和皇帝的目光碰触,瑟缩的都低下头去,“是。”

皇帝看出来了,又叫住了他,“老六,可是有事?有什么事就说吧。”

奕无可奈何,对皇后恶狠狠的眼神视若不见,低头奏答,“非是臣弟等要以国政之事上烦圣忧,只是,三天前有属国琉球王子尚健并正使、紫巾官向国垣、曾谟为副使,前来京中,向我天朝乞援。为祝明治天皇亲政。日本逼迫琉球朝贺天皇。理由是说,‘琉球两属状态,自中世纪以来,因袭已久,难于遽加改革,以至因循至于今日’。中山王尚温无奈,请我大清以宗主之国为尊,行文日本,中止其事。”

皇帝枯坐片刻,鼻子堵塞严重,头脑都有点不灵便,但事关日本,不能不打起几分精神来,用手指不停的摩挲鼻梁,让自己舒服一点,脑中尽量思索后世所知的旧事,这方面的资料实在很少,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日本人谋夺琉球是假,探听大清的虚实是真

就在本年,为增进贸易、互通有无,日本派使者来华,要求仿效英法等国前例,准许日本能够得到以上国家同样的条件,不料皇帝的态度极其坚决,军机处几次奏请,都闹得灰头土脸,甚至连日本所派的使者在中国受到总署衙门的例有招待,给皇帝知道了之后,同样大发脾气,将礼宾司——这一处衙门原本是归礼部所管,后来分出来,由总署负责——的司员也几乎摘了乌纱帽。众人苦劝,皇帝根本不听,最后还是顺应了他的意思,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了事。

这件事过去之后,朝臣都知道,皇帝对日本人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刻骨痛恨,只是,这份恨意从何而来,却是无人知晓的。因此,这一次奏请之事,在奕实在是捏一把冷汗,他倒不是怕皇帝会对自己发怒,而是担心他身体还没有痊愈,一旦发怒,于自己的身子骨不利。

还好,皇帝并没有恼怒,手捏鼻梁,沉吟良久,“这个琉球……似乎是从前明朱洪武开始,就是中国的属国的?是不是?谁知道这其中的渊源?”

这是不消说的,皇帝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这一部分的内容也经杜受田、卓秉恬等人详细解说过,怎么又问起了?许乃钊碰头答说,“皇上说的是,琉球自古以来,便是大清属国。若论及渊源,可上溯到洪武五年,礼部尚书杨载奉朱元璋之命出使琉球,中山王察度开始对明朝称臣,并且派遣弟弟期泰随杨载来华,上表称臣,向明朝贡方物。此后每年或者隔年必定遣使来朝贡。其时琉球山南、山北和中山三王互相争斗,明朝政府敕令他们息争,并分封三王。等中山王统一琉球各岛后,封察度为琉球王。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又赐闽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与琉球。前明永乐五年,琉球王以尚思绍名义派遣使节朝贡,之后琉球王就一直使用“尚”姓。”

“我大清先主入住中原,圣祖仁皇帝和高宗纯皇帝两朝,曾分别赐印给琉球王,表示继续承认琉球的属国地位。中山王尚温于咸丰五年至咸丰九年间,分别与美国、法国以及荷兰签订了通商条约,琉球国在条约文本中使用的都是“咸丰”年号。而往来信函公文之中,从来有宗藩之言。咸丰八年,为法国请求通商,中山王不能决,派使者到京,递求援信,信中所言,臣尚能依稀记得,‘……溯查敝国前明洪武五年隶入版图,至天朝定鼎之初,首先孝顺,纳款输诚,叠蒙圣世怀柔,有加无已,恪遵《大清会典》,间岁一贡,罔敢衍期。’”

“凡此种种,可见琉球于我大清,分属君臣,乃是数百年因袭而下,不可为地处海洋,距离日本较大清为近,便有什么两属之说。”

许乃钊一面说,皇帝一面频频点头,“嗯说,“那,以你们所见,日本人何以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言说?”

“臣等以为,日本不过蕞尔小国,如今不知尊卑,而提出如此非礼所请,我大清正该顺应属国所请,严正告诫,使其知晓琉球乃我大清番邦之地,非他国可染指之地。”奕说道,“更有一节,日本人提出,‘琉球两属状态,自中世纪以来,因袭已久’之论,更是要我大清明正立场,予以痛辩的。”

他左右看看,很显然,这番话是军机处询谋佥同之声,这让皇帝感觉非常失望,不是为这些人的态度不对,而是因为他们之中的奕、文祥两个,分别担任前后两任管部大臣,与各国洋人打了多年交道,甚至不能分辨出日本人文书之中所藏的狼子野心?这样下去,国家外交之课,怕是更加要让自己担心了。

“曾国藩、许乃钊、骆秉章等人不懂,朕不会责怪,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奕和文祥猜不透这其中因果,就令人很称奇怪了。便如同这一次的事情吧?日本人在与琉球国的公文中包藏祸心,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一定要朕给你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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