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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错误的恋情 第一节(2 / 2)

校车载着新生驶入市区,驶进北高师校园,转过几个弯,停在了主楼南广场前。主楼是一栋亮白色建筑,和满校园的白雪融为一体,像个大雪人。“雪人”下面开了张大口,把人一拨拨吸进肚子,偶尔“吐”出几个——进得多,出得少。“雪人”头顶上有一行字:新生报到处。车上的人鱼贯而下,几个学长帮钟毓媛把箱子抬下车。钟毓媛没好意思拿出恒温盔,顶着猎猎寒风也跟别人一起下了车。这回她不敢耽搁,拽着行李箱,一溜小跑钻进了“雪人”的大嘴。

主楼一层是宽阔的大厅。十个检录台在厅中一字排开,像自选超市的收银台。人流被分成十列,缓缓向前——怪不得进多出少呢,原来另一头也有个门,报到过的新生经过检录台,大多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报到程序用全息打在半空:一号触屏注册身份,二号触屏接收信息。

钟毓媛随着人流一步一挪,挪到五号检录台前。台上并列着两块半寸见方的触屏,写着“1”、“2”。她在“1”上按下左手拇指,系统报出姓名和身份信息;在“2”上按下左手食指,一声悦耳的提示铃音响过,系统显示:学号——二九七一〇〇八,公寓——六栋三〇三号二室,所属——物理部理论物理系;同时,用全息地图显示出了从主楼到公寓的最短路线。

经过一片压满了雪的松树林,走过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就到了六号公寓楼。楼并不高,只有五层,都是三室两厅的套房,三人同住。钟毓媛找到三〇三号,用左手食指按开门锁。门刚开了条缝,一股浓浓的苹果酱味道就满满地溢出来。走进去看,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大罐鲜红的果酱,旁边摞着一叠切成薄片的面包,再旁边是一叠切成薄片的土豆。一个空碟子,上面架一对刀叉,中间躺着一把小勺子。

“竟然有人住?”钟毓媛心里嘀咕,想要问声好,跟这里的“原住民”打个招呼,却不知她(他?)们在哪儿。这是自己的公寓,问“有人吗”好像不太合适,可一声不吭地住进来又好像对“原住民”不太礼貌。钟毓媛只好放重了脚步,拉着旅行箱呼隆呼隆地穿过客厅,走到自己房间门前(这半天也一直没人应声),同样用左手食指按开门锁,进了屋。

房间很大,除去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有。屋里光线也很暗。但门开以后,对面墙壁的透明度就自动调高,显出了屋外的树梢和对面的公寓楼,屋里也渐渐明亮起来。早晨的阳光斜射进屋,撒在床头。钟毓媛猜到,衣柜和其他家具可能藏在了另外两面墙里。她按习惯摇摇手,说了声:“衣柜!”果然,另一面墙壁开了两道门,露出一套卧具、一个立式衣柜。

“嗯,还好!”钟毓媛满意地点点头,甩掉外套,蹬了保暖鞋,把旅行箱平放在地上,打开箱盖,取出自己的东西。被、褥、枕头全用家里带的;衣服,一套一套挂在柜里;吃的、用的、玩的,摆在衣柜旁边的抽屉里;搬空的箱子,盖好了塞到床柜里。收拾妥当之后再环顾四周,除去床上多了套卧具,屋里仍旧空空如也。

钟毓媛坐在床边,一只脚刚趿上拖鞋,客厅门开了,一个金发女郎眯着眼、哼着曲儿,手舞足蹈地蹦进来,眼睛还没睁,先提起鼻子闻了闻,仿佛在满客厅的果酱味儿里嗅到了生人气息,随即脚跟着腿、腿跟着身子、身子跟着脑袋、脑袋跟着鼻子,就窜到钟毓媛屋门前,这才抬起眼皮,睁大双眼:“哇哦!你是新生!”

“嗯,是。”出于礼貌,钟毓媛站起身,悄悄地把刚趿上的拖鞋又甩在一边,点头一笑:“你好!你是——学姐吧!”

“哦不!不要叫我学姐!我叫berriessweet,叫我berries!”

“berries……sweet,果子……甜……”钟毓媛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berries也笑着耸耸肩:“耶!是的!叫我果子也行,或者按你们东方人的习惯,叫我甜果子也行。你瞧,我爱吃果酱!”说罢指指茶几。

钟毓媛使劲憋住笑,想起妈妈在家时的嘱咐,便理理头发,转身把拖鞋穿好。“果子”大方地摆摆手:“嗨,不要讲究!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住了一年,去年刚送走一个毕业的室友,就住在你隔壁。我们玩得很好。也希望你和我玩得好。”

“哦,是的。”钟毓媛的性格已经足够开朗,在“果子”面前却显得含蓄多了,每句话都说不长。

“来!坐吧!”“果子”把手摊向沙发,“尝尝我做的土豆汉堡!如果你不爱吃果酱,还有你们东方人喜欢的辣椒酱、番茄酱。”

“啊,那不……你太客气了,谢谢。”恭敬不如从命,钟毓媛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着“果子”替她拿过一套餐具,插起面包和土豆片,开始了来到北辰的第一顿早餐。

吃饱喝足,“果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看清扫机收拾残局,一边问钟毓媛从哪过来、进了哪个系、学什么专业。聊过一阵,钟毓媛发现“果子”挺有亲和力,她也就放松了神经,告诉“果子”,她家在艾海边上,是艾海两大湖港之一;艾海离南回归线不远,深居内陆,长年只有一季,永远是夏日炎炎;来了北辰简直像到了外星,刚刚就被冻了脸,现在还痒痒。

“果子”听她说到这儿,突然起身进屋,转眼又拿出个小瓶,掷给钟毓媛,“冻伤喷雾剂,闭上眼、屏住呼吸,喷在脸上、耳朵上。”钟毓媛接住,一面道谢,一面就像喷香水似的喷了满脸。凉丝丝,清亮亮,没有味道。

公寓门一声铃响,“嗵”一下被人撞开,紧跟着一声尖叫:“六栋三〇三,我在这儿!”就跌进一团火红色的、毛绒绒的东西。“果子”和钟毓媛都吓了一跳,定睛打量,在红色的绒毛里找到一张粉红色的人脸。人脸看见她们,立刻绽成一朵花,竖起毛绒绒的“爪子”:“嗨!你们好!”唬得她俩直往后躲,“果子”险些被清扫机绊一跤。清扫机灵巧地转了个圈,“果子”一手扶在它上面,才没摔倒。此刻她俩才反应过来——三〇三又来了新房客。

这个浑身毛绒绒的姑娘叫苏倚,姓“李”(lee),和“果子”一样,都从北美来。不过苏倚的家更靠北,几乎跟爱斯基摩人是邻居。今天穿在身上的这套毛绒装,是她邻居们二九七年新流行的款式。苏倚在北辰机场一下飞机,就招来无数人的眼光:大人们以为她是异装表演者,孩子们以为她是红毛狗熊下凡,追着看,直到看清红毛里的人脸,人脸冲他们一呲牙,他们才嘎嘎笑着离开。

互相介绍之后,苏倚脱掉毛绒装,露出里面贴身的内衣。这种内衣就像连体潜水服,从脖子到脚尖全是一体的,像层不透明的薄膜,紧附在全身皮肤上,哪里长个瘊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颜色与肤色不同,简直跟没穿衣服一样。钟毓媛举起右手,遮住微微张开的嘴,脸上有点发烫。苏倚却满不在乎,大大方方地甩甩头发,命令自己的行李箱进了三号卧室,自己堂而皇之地往客厅里一坐,二郎腿一翘,和两位室友聊得火热,一直聊到午餐送上餐桌。

吃过午饭,“果子”对钟毓媛和苏倚说:“晚上六点是新学年开学典礼,下午大概会有通知,别忘了去啊!明天就开学了,做好准备哦!”说罢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

她俩不明白什么意思。钟毓媛心里好奇,嘴上抹不开讲。苏倚则缠着“果子”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果子”故意卖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要经历第一次的,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此话一出,钟毓媛心里更加扑腾扑腾闹个不停。苏倚缠了半天,“果子”着实有定力,硬是没漏底,苏倚只好悻悻地回了自己屋。钟毓媛向“果子”道了午安,揣着满肚子心思也回了屋,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懒懒地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坐进教室,和许多同学一起,听老师讲课。教室有点像中学时候的,又不完全一样。同学好像很熟悉,又一个都叫不出名字。老师讲的好像也都听过,可就是听不懂。钟毓媛又羞又急又气,眼睁睁看着老师像讲天书似的讲完课,下课钟也响了。自己可从没有过整堂课都听不懂的经历呀!钟毓媛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浑身猛地一挣,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才记起自己早已上了大学,梦里的事,全是假的。

钟毓媛舒了口气,拍拍心口,默念:“不害怕!不害怕!都是梦!都是梦!”可忽然听见真的有钟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搁在桌上的私网机响。钟毓媛抓过来戴在手上,私网机打出一行字:“尊敬的新同学您好!欢迎来到北高师!公合二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晚六点,新星俱乐部举行新学年晚会,恭请参加!”

钟毓媛挥挥手,关掉文字,私网机显示当前时刻:下午四点三十二分——这一觉竟睡了三个半小时!想想家里应该是六点零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钟毓媛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正在回家路上,一眼便瞧见女儿的脸红得不正常,忙问:“媛媛,脸怎么啦?”

“没怎么呀?”钟毓媛下意识地摸摸脸,皮肤一刺痒,她才想起脸被冻了——就是因为没戴恒温盔的缘故,于是后悔没听妈妈的忠告。这一后悔,心里就有愧,仿佛被妈妈抓住了辫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钟毓媛张开的嘴也就合不上了,舌头要往出吐,怕妈妈发现,舌尖刚碰到下门牙,又缩回去,想编个理由,一时又想不出来,急得话也结巴了:“没……没什么,刚睡起来,这里外面冷,屋里很暖和。”

妈妈把万里之外的女儿(当然是全息像)拖着转了个圈,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知道女儿肯定哪里不对劲。但她没再逼问,只是嘱咐了几句:“噢,家里热外面冷,出门更要注意,不能着凉、不能受风。媛媛,一个人在外面,要懂得照顾自己,别忘了爸爸讲的话!”

“记得、记得、妈妈!没问题,我很好。”本来还想跟妈妈聊会儿,讲讲来北辰以后的见闻,脸上一露馅儿,情绪跑得精光,一句话也不想说了。钟毓媛硬着头皮跟妈妈应付几句,就挂掉电话,坐起身,展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始梳洗打扮,顺便从网上订购了一瓶冻伤喷雾剂。五点半多的时候,钟毓媛老老实实穿好衣服、戴好恒温盔,和一身红毛的苏倚去了新星俱乐部。

钟毓媛见过各种各样的俱乐部:有的像展厅,有的像礼堂,有的像酒吧,有的像商场,有的像博物馆,还有的像游乐场;有的每天都人满为患,办什么活动都得提前预订;有的永远是幽静怡然,人们三个五个围坐一桌,泡杯咖啡、沏壶茶,尽情享受舒适惬意的生活。

北高师的俱乐部与它们都不同——它几乎具备了其他所有俱乐部的特色,或者说根本毫无特色:足球场一样大的主厅,没有任何摆设,厅里随处可以升起桌椅、沙发、茶几、讲台、娱乐设施甚至双人床,想吃的能吃,想喝的能喝,想玩的能玩,想躺着闭目养神的可以躺下。新学年晚会似乎也没人组织,谁来谁走都随便。上到百岁开外、白首驼背的老人——他们多是已退休的教师,下到咿咿呀呀、蹒跚学步的婴儿——他们多是年轻教师们的孩子,全凑在一起。青年们拥着老人谈笑风生,老年人和中年人围坐品茗,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又追又跑,小孩子喊妈妈又哭又闹。老生们忙着找学弟学妹拉拢感情,新生们忙着拜学长(姐)、认师兄(姐),互相介绍。一走进俱乐部,钟毓媛的头就大了三圈,立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她收起恒温盔,睁大双眼在厅里仔细寻找,终于瞧见有个地方打着“物理部二九七级新生会”的字样,于是又蹦又跳地指给苏倚:“看!我们部在那里!”苏倚进了门,东张西望一会儿,也找到了“人学部新人会”的广告。两人就此互相道别,各去投奔自己的“组织”。

物理部的规模在北高师排第二,仅次于枝蔓丛生、人丁兴旺的人学部,今年光新生就三百多,从哪儿来的都有。少年们刚出家门、乍离父母,都好像出笼的小鸟、脱缰的野马,又激动又兴奋,觉得自己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有的高谈阔论、指手画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掌控之下。有的跟学长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一副社会经验十足的样子。有的故意装成熟,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夹住高脚杯,从不大说大笑,一举一动都张弛有度,连眼睛都不四处乱瞄,显示出成年人才有的深沉和定力。

当钟毓媛越走越近、加入这个三百人的大圈子以后,嗡嗡嗡的说话声开始慢慢变小。一个咋呼得最凶、眼睛也最尖的人首先发现了这名新来的女生,立刻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表演,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钟毓媛,纷纷转头,这个捅那个、那个拽这个,连装深沉的“绅士”们也搁下了高脚杯,直溜溜两道光盯住了钟毓媛。

如果说钟毓媛刚出北辰机场、走上校车那会儿,是旅途劳顿加上严寒摧残,又累又冻,让她的美貌打了些折扣、没引起车上太多人注目的话,那么此刻的钟毓媛,则是刚睡饱了觉,打扮得干干净净、袅袅婷婷,如出水芙蓉般鲜嫩清新、光彩四射,顿时将周围三百多人照化了。少年们个个眼亮心动、张口结舌,少女们不由黯然失色、自惭形秽。钟毓媛的美貌和气质,像有魔力一般,放出强大的气场,身边的人被这股气场镇住,半天竟没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一位大二的学长——他是新生会的组织者之一——走近几步,很有礼貌地问道:“这位小姐您好,你是物理部今年的新生吗?”

“嗯,是的。”钟毓媛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这时候,离钟毓媛不远处的一名男生,才大着胆子向她招招手:“同学你好!我是今天和你坐一趟车过来的,我就坐在你斜后方,隔了七个座位。”

旁边几个人“嗤嗤”作声,暗地里好笑:这个男生真会搭讪,隔七个座位都能扯上,他是不是早在心里数了无数遍了?

有人打破了僵局,其他人也慢慢放松下来,恢复了说笑。那位学长走到钟毓媛面前,一边笑一边点头问好:“欢迎来到物理部!以后你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我们都是兄弟姐妹!刚到学校,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帮助和咨询的,可以找我——我叫风逐尘,大风的风,追逐红尘的逐尘。也可以找我的几位同学,”风逐尘抬起手,指了指一张桌上坐着的三男两女。从他们的做派,一眼就看得出,他们也是老生。“我们都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谢谢您,风学长!”钟毓媛鞠躬道谢,心里暖洋洋的。从上车、下车时几位素不相识的学长帮她搬箱子,到进了宿舍“果子”给她做饭、给她冻伤喷雾剂,到苏倚跟她无拘无束地神聊,到风逐尘如此热情的欢迎,钟毓媛觉得,大学真好,大学里的人也真好。她抬起头,朝风逐尘笑了笑。

风逐尘也笑着摇头摆手:“不用叫我‘学长’,叫我大名,或者直接叫‘逐尘’。我同学们还都叫我‘尘尘’呢。”

钟毓媛被逗得笑出了声,赶紧拿手背碰了碰鼻尖:“我——不敢,您比我高一级。”

“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嗯,谢谢!风——逐尘——学长!”钟毓媛还想叫“风学长”,幸亏反应快,及时改了口。

风逐尘笑笑,跟钟毓媛告个歉,招呼别的新生去了。

这阵说笑过去,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多。俱乐部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钟毓媛发现,这两个人一进门,看见他们的人不是转身就是起立,不是点头就是鞠躬,还有的人虽然继续坐着,可是一脸崇敬地仰头望着他们,目送他们走过身边。与此同时,大厅里的喧闹渐渐平息,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仍旧哭闹,不过很快就被家长放出的声幕遮住。俱乐部的气氛变得安静、严肃起来,许多人都往他们这里看。新生不明白怎么回事,身边的学长、学姐和老师提醒他们:这是北高师即将卸任和即将上任的两位校长。他们才恍然大悟。

两个人走到俱乐部中央,升起一座高高的讲台,其中头发花白、看样子上了年纪的人先站到正对着俱乐部大门的位置,环视大厅一周,然后缓缓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同学们,新学年晚会开始了。”

掌声和口哨声打破了俱乐部的宁静。老人也跟着大家鼓掌,掌声经久不息,响彻大厅。

等掌声渐渐落下,老人接着讲道:“新的学年又开始了,我又老了一岁。可是我们学校,又迎来了一批新同学。欢迎你们!”

掌声再次响起,又持续了很久。

“你们都看见了,也都知道了:我,是个已经退了休的老头子,本来没资格向大家讲话。今天能够站在新学年晚会的讲台上,非常荣幸。感谢老师和同学们,感谢崔校长!”老人说着,转回身朝站在他后面、双手按着肚子的中年人点头,中年人也向他鞠躬回礼。

“既然被叫来发言,我就厚着脸皮,和大家讲几句。这里除了老师和高年级的同学们,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新同学。看见你们,我很高兴。你们,已经成为北高师的一员。我希望你们像看待朋友一样看待他。这世上任何人都有缺点,再好的朋友,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但真正的朋友,绝对会在你有需要的时候,竭尽所能向你伸出援手。作为朋友,他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左右你的言行。北高师并不要求把每一个人都变成大学教师。我们最希望看到的,也是北高师要做到的,就是当诸位三年以后从这里毕业时,能成为一个可以独立走上生活和事业的道路、能试着在社会中寻找属于自己位置的人。你的道路可能会很曲折,你一生中的职业和定位可能一直在不停地变化。但只要你拥有独立思考、独立判断和独立做出行动的能力,这些曲折、这些变化就不过像天气的阴晴冷暖、雨雪风霜,丝毫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你就是你。”

俱乐部里掌声雷动,这次持续得比前两次都长。

老人又在原地转了一圈,向大厅内所有的人行了一遍礼,才退到后面。

中年人走上前来。他的动作就比老校长麻利多了,讲起话来语速也更快:“谢谢朱校长,谢谢大家!”

又一次全场鼓掌。钟毓媛一边拍手,一边发现不少人交头接耳,有的还相互点头会意,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她有些奇怪:老校长讲话的时候,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一心一意地鼓掌,没人做出这种举动。唉,看来年纪大、资格老就是受人尊敬,年轻人毕竟还不能服众啊!

钟毓媛这么想着,就听讲台上年轻的崔校长开始讲话:先是简短的欢迎词,后是对老校长的赞誉,然后是向全体师生致谢,接着,就是介绍自己今后三年任期内的一些设想和计划,比如改进一些死板的、不完善的校规,鼓励学生“随心所欲、随性而行”,“追求超越、自由竞争”,尤其是,还要增加娱乐项目和休闲时间,推动学校的“开放式社交”,等等之类。一些老生听了,禁不住在下面小声欢呼。一些新生们,对北高师严酷的学习环境多少也有耳闻,也为新校长的举措叫好,嘁嘁嚓嚓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离得近的,传到了钟毓媛耳朵里:

“这三把火可烧得大了!”

“新生运气真好,一开学就赶上了!”

“早知道我该晚两年再上大学!”

“唉呀,谁知道呢,北高师的名声,就是靠这么多年严谨治学、严格要求,才维持下来的。朱校长那么大胆,都没敢动这块儿,一下放开……不敢想!”

“咳咳,崔校长不是说了吗——渐进推动,不是一刀砍掉,变化不会那么快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坡难上,下坡可快啦!”

“谁告诉你咱们就一定走下坡路啦?朱校长九年的革新,不是把北高师弄得更好了吗?”

“反正怎么改,也不会推行个性化自适应教学1的!”

“我们北高师不需要那个!”有人模仿朱校长的语调,鼓着嘴吧说。

一声长叹。

钟毓媛循声望去:叹气的是个模样稍显成熟的男生。在众多稚气未脱的学生面孔里,他是唯一一个表达了负面情绪的人。钟毓媛暗笑:“年龄不大,倒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啊!”而前面那些忧心忡忡、疑心重重的,一看就知道年龄不小,至少二十岁以上了,他们大概不是研究生,就是老师。

也许人越上了年纪越保守吧,钟毓媛想。以她的眼光和阅历,还无法预言北高师将来会更好,还是会走下坡路。她只知道,减轻压力,开放生活,对自己、对像自己一样的同学们,总不是坏事。

新校长的演讲结束了,俱乐部重归于喧嚣和嘈杂。学生们、老师们说话的说话,碰杯的碰杯,新生们该聚会的继续聚会,不同部、系之间也开始互通友谊,钟毓媛也认识了不少人。大家说说笑笑,开心了一整晚。临别前,学长学姐们嘱咐学弟学妹:明天一早,就可以按公网的信息提示去听课了,第一学期的课程种类很多,形式比较自由,可以根据自己需要任意选择,允许随进随出,只要未参加课程考核就不算选课。新生们感叹:北高师效率真高,既不用事先选课,又不用提前试听,这才叫干脆利索、直截了当!大学就应该这样!自由一点,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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