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收获的季节。
宇文城收获了一个大果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仅仅和自己讨论过几次专业问题的“仙女”,会真的主动飞到自己身边来。头两天他还没敢这么想,只把这当成是“小学妹”在遇到人生困惑、心情烦躁时的偶尔发泄,他这个“大学长”不过是个“倾听者”、发泄对象。后来钟毓媛几乎每天晚上都找他“倾诉”,甚至问起“你觉得我是个放浪的人吗?”、“我是不是太张扬?”这样的问题,而且两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直勾勾盯着自己。宇文城总是被她盯得低下头,不敢看她。有时候,说着说着,钟毓媛就忍不住涕泪交加,让他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钟毓媛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姑娘是很开朗、大方,但从前她可没这么大胆,更不会这么主动。总的来说,她还是个张弛有度的“大家闺秀”。如今,她却越来越像个六神无主、迫切想要寻找依靠的“小女生”了。
但宇文城自己还是个“小男生”呢。虽然他已将近二十岁,快要步入成年人的行列了,因为在家是老小,爸妈和四个兄长、包括嫂子都把他当孩子看,他从小只学会了怎么接受别人的关心、宠爱,还没学会怎么关心、宠爱别人。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钟毓媛(又不敢碰她),根据自己的经历,给她讲一些人生的大道理(这些道理连他自己都不见得全信)。实在没办法了,就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她,听她讲,看她流泪。
宇文城第一次确信钟毓媛对自己有“意思”,是在临近开学那几天。一天晚上,钟毓媛又流了一阵泪。宇文城像个孩子似的,茫然无助地坐在她对面,浑身上下像有无数蚂蚁在爬,一面还又同情又无奈地看着她。钟毓媛泪眼婆娑,也看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把宇文城吓了一跳。
“你很真实。”
“嗯?”因为过度紧张,宇文城竟没听清钟毓媛说了什么。
“宇文城,你很真实,很纯,不像别人。”
“哦。”
“但是你要活在世上,就不能挨别人的欺负、受别人的骗。”
“哦。”
“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啊?我……”
“别看我受过骗,我现在可是心明如镜。镜子是用来反光的,谁是什么样,就照出他什么样。可你是水,清清的、纯纯的水,不但反光,还会透光。别人可以一眼见底,看透你!”
“哦……”宇文城身上的蚂蚁爬得更快了。
“直说了吧,你希望我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的那个人吗?”
这种场合,这个局面,宇文城却差点笑出声。钟毓媛从“小女生”又变成了牧师,这个角色跨度也太大了。他当然不能笑,不过还是微微翘了翘嘴角,弯了弯眼眉:“我想……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好好想想吧!不要急着回答。如果你连这个都领悟不了,就算了,当我看错了人。”
离开虚拟世界,宇文城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
“仙女”已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捞到。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意思,至少可以肯定,她是打算和自己交往下去的。即便不是如男女朋友的交往,关系也不一般。而且,从她这两个多月的种种表现来看,钟毓媛十有八九是受了感情创伤,被“别人”骗了,心灵需要抚慰。本着人道主义和利己主义的双重考虑,为什么不做一件于她、于己都有利的事呢?
宇文城喜滋滋地睡着了。
当天晚上,钟毓媛却没再找他。
宇文城的心凉了半截。
一直等到夜里一点,毫无音信。
宇文城鼓了一天的热情散个精光。他不知道钟毓媛那边出了什么事。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还是她睡过一夜,觉得头天晚上太冲动、太轻率,又改变了主意?宇文城又是大半夜没睡,可这回不再是喜滋滋的了。他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过了一晚,钟毓媛还没信。
宇文城在心里咒骂自己:“活该!真是活该!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人家就算遭受了挫折,有这两个多月的发泄也该过去了。自己不过是个临时‘出气筒’罢了。真是想得美!”唉!后天就开学了,忘了吧!人生的小插曲!
宇文城绝没想到,开学前一晚,钟毓媛给他的一封信,又让他血脉贲张。
“想得怎么样了?做一个决定要这么难吗?让我等了三天?你要不愿意就直说,我不会怪你。”
宇文城迫不及待地回信:“愿意。”
宇文城的生活,一直是中规中矩、波澜不惊。他在该上学的年纪上了学,该遇上一个好老师的时候遇到了时空。在该恋爱的年纪,钟毓媛又从天而降,落到他身边。二十岁生日,成人的日子,宇文城的人生中,头一回有了女孩作伴。
尽管认识钟毓媛已有一年半,说没动过心,良心都不答应。但宇文城从来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允许有丝毫“越轨”的表现,嫌疑也不能有!可如今面对的,已经不是来向自己请教问题的“学妹”,而是活生生的、真真切切的“准女友”。精巧标志的五官,光滑匀称的脸庞,嫩如凝脂的肌肤,性感销魂的身材,闻如的嗓音,清新自然的体香,端庄大方的举止,典雅高贵的气质……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最初一个月,他都不敢盯着钟毓媛看,不管是害羞也好,还是不忍亵渎心中的“女神”也好。从前他还不在意这些,关系更近了,反倒更拘谨了。经过钟毓媛一个多月“调教”,加上一天天的熟悉,他才慢慢接受了这个神话般的现实。
此刻,他和钟毓媛面对面坐着,中间的餐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蛋糕。这是摇光区边上的一家趣味小店。出门往东再走几步,就出了北辰市区。人少,车少,外面安静,里面也安静。是钟毓媛的一位室友介绍她来这家店的。相处一个月,见过五六次,每次接她都是在北高师校门外,宇文城从没见过她的室友。钟毓媛也从不和室友结伴出门,说怕把他吓着。宇文城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过他也理解钟毓媛的苦心:自己面对钟毓媛尚且拘谨,再来一个比钟毓媛还活泼的姑娘,他可就彻底被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口鼻,什么都别想说、什么都不要做了。
“祝你生日快乐!”钟毓媛举起杯。
“嗯,谢谢!”宇文城也举起杯。西瓜汁倒得太满,碰洒了一些。他“哦呦”一声,忙拿桌布去擦,桌布角又蹭掉了蛋糕上的一块奶油。他喝了一口西瓜汁,抓起桌布凑到嘴边,伸舌头要舔那块奶油。钟毓媛皱着眉头“啪”一把放下杯子,一只手就打在他手腕上:“不要舔!”
他红着脸放下桌布。
“你为什么总能让我这么恶心?”
宇文城的心受到重重一击,扔了桌布,收回胳膊,脸上又烫又痒。
“唉!”钟毓媛看着宇文城,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是不是毛病太多了?”
“嗯?嗯不……还好。”
“唉!”钟毓媛又叹了口气,“不说实话。”
“可能我自己也需要改造呢。”
“你觉得,我适合你吗?”
宇文城的心忽然凉了大半截。其实这一个月来,他天天都在担心,钟毓媛会随时离他而去。虽然他不断提醒自己:就算真那样了,也很正常,谈恋爱嘛,有几个是一次成功的!可每当钟毓媛说出些模棱两可、弦外有音的话来,他还是会提心吊胆,即使每次过后事实都证明他猜错了。他的心早这样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折腾好多回了,却一直没熟。
“你好。”
“我哪里好?长得好吗?”
“还有别的。”
“什么?”
“好学,要强。”
“你眼里的姑娘,只有这两个优点吗?”
“还有。”
“还有什么?”
“善良,体贴,气质好。”
“哈哈哈……”钟毓媛笑了。笑声很怪,宇文城出了一身冷汗。
“你打算一直把我当神贡下去吗?我们能不能试试,做点男女朋友该做的事?你总是缩手缩脚、彬彬有礼,可越这样越会砸锅。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们从前讨论问题的时候,大方一点、放开一点呢?”
“那时候,我们还没……”
“你连这样的问题都处理不好吗?你要记住,你可是比我大两岁的——虽然不到两岁。即使男人的心理比女人晚熟,至少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吧?你那些挺有道理的话都跑到哪里去啦?说给我听听啊。”
宇文城尴尬地笑笑。这种笑比哭还难受,脸上的皮肉都抽得疼。
钟毓媛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盯着宇文城的脸:“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
“可能……我……”
“唉……好啦。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本来也不想说这些,扫你的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们先吃蛋糕吧。”
蛋糕一点味道都没有,看来这家店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好。两个人勉强对付完,喝干了果汁,此时天色已晚。钟毓媛起身走出店门,宇文城在后面跟着。走了几步,钟毓媛回头问:“你是我的小跟班吗?”
“哦,是,我……”
“你就不能和我并排走吗?”
宇文城两步跨上来。
“我们各自回学校吧。你不用送我了。”
“还是送你到校门口。”
“不用了,时间不早啦。明天我们都有事,你也要休息好。你是个天才,不要把自己看低了。而我……除了长得好,再没有什么。”
钟毓媛这么一说,宇文城反倒不好意思了。他转过身子:“没有!你有很多优点,不然……”
“好啦!不说!不说!”钟毓媛打住了宇文城下面的话。“现在听我的,回学校去,行吗?我现在不是小鸟,你的肩膀也并不宽阔。不要跟我客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