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以后,当邢玉端坐车内进入昌邑城时,她轻声问自己,如果没有当年的一时冲动,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严冬之后,如意二十七年的春天分外美丽,百花绽放,蝴蝶翩飞。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前学习圣贤之道实在是件困难的事。剥剥两声,长史陆云不动声色的敲敲书桌。正托腮望着窗外蝶舞的邢玉猛的回过神,轻吐舌头,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
陆云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念:“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见善从之,闻义则服……”
眼睛是收回来了,也只是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发呆。先贤之言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没留下半点痕迹。下一刻,邢玉又走神了。
“啪!”陆云将手中书本掷于桌上,铁青着脸问:“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见陆云真的发怒了,邢玉急忙起身,垂首而立:“长史息怒,学生知错了。”
邢玉这一道歉倒让陆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云任职北庭以来,辅佐两代白王,德高望重,即使世子邢尚也未得陆云亲自教导。所以当陆云自请为清源县主蒙师时,北庭上下一片哗然。然而陆云对她如此偏爱自有他的缘故。
先白王妃与陆家少夫人本为姐妹。先王妃产下幼nv邢玉后失于调养,不久离世。陆少夫人与王妃感情极好,对尚在襁褓中的小外甥女更是疼惜。于是请求将邢玉抱回陆家抚育。两年后,陆云独子战死沙场。陆少夫人心伤夫君战亡,郁郁而终。陆家一脉单传,至此而绝。老白王体谅陆云膝下凄凉,让邢玉依旧留居陆府,直到她年满七岁方接回宫中。陆云晚年一腔亲情皆灌注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在她回宫后仍时时记挂,故自请为邢玉老师。
名份上,二人是君臣师生,感情上却如同祖孙。也因此。陆云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对邢玉板起脸的时间也不会持续到一盏茶时间以上。陆云瞥了一眼桌上地戒尺,到底舍不得用,最后一声长叹:“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对不起。”邢玉低头认错。小姑娘虽然顽劣,到底还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长宁县主如今已开始协理政务,你呢?”陆云无奈叹气。
北庭为苦寒之地,又近戎狄,战事频繁。男人常年征战在外,战死的亦不在少数。这时所有担子都得家里的孤儿寡母扛起来。^^首发^^北庭女子因此向来有着精明强干的名声。因着这一传统。北庭上下对女子干政并不敏感,历史上也不乏白王出征,由王妃或其子女暂摄政务的例子。长宁县主邢如与邢玉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大小事务皆处置得体。可陆云眼前这位却始终一团孩子气,一点不见长进。
果然,听陆云提到长姊,邢玉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对啊,姐姐什么事都能解决,我用功也是白费。”
陆云气结,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朝中之事千头万绪,你兄姊再精明也难以事事兼顾。如今战事又起,北庭更是举步维艰,你就不能想想怎么分担?”
“战事?”邢玉奇道,“什么战事?”
“金国公月前以我们未曾善待人质为由向我们宣战。”
“不就是哥哥和安西质子打架了。”邢玉不以为然,“至于闹到开战么?”
“两藩不和由来己久,金国公不过是需要个宣战的理由罢了。”
“也就是说没有这回事,这仗也一样会打?”邢玉困惑道,“那为什么还要用安西质子祭旗?”
“不管怎么说战事是因那个质子而起。”
“可我听说是哥哥先出言挑衅。”虽然兄长邢尚与自己感情极好,但细究起来这件事她那脾气火爆的兄长应负主要责任。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已不重要了。“可是。可是……”
陆云卷起书在邢玉脑袋上轻敲一记:“你哪来那么多可是,乖乖给我念书是正经。”
邢玉噘嘴。显然不满意陆云的回答。一直教导她公平待人地老师怎么可以如此漫不经心的谈论一条无辜的人命?
陆云知道她不理解,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他不想这孩子过早接触到过于残忍的事实。所以他无视邢玉的不满,翻开书继续念道:“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温柔孝悌,毋骄恃力。志毋虚邪,行必正直……”
见善从之,闻义则服,圣贤之言偶尔还是有那么一点启发性。邢玉主意已定。
安西质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狼狈,虽然身陷囹圄,却仍进退有度。在宫门外,他以手为礼:“大恩不言谢。”
她摸摸鼻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摇头晃脑道:“见善从之,闻义则服。****先生如此施教,弟子当然是则。”
“谨受教。”他莞尔一笑。
“马匹、干粮、盘缠还有通行的文书,东西都齐了。”她被他揶揄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必会封锁往安西的路。我建议你先往南行,出了北庭的控制范围再折向西。”“你想得很周到。”
她得意道:“那当然,这可是跟据我多年出逃经验才得出地结论。”
“多年?”
“我不知逃过多少次,每次走不出十里就给抓回来了。这次我准备了半年,肯定能跑掉。”她自信满满的想拍吴放肩膀,无奈她个子太小。最后只马马虎虎拍了拍吴放手臂:“我说,这大好机会我可让给你了,千万别被人抓到丢我的脸。”
“我尽力而为。”他含笑答。
她从未想到,一时地怜悯竟会成为她生命地转折。
兄长的使者前来告知许婚的消息时,她正陪着长姐闲话。因大兴皇太弟正妃生辰将近,长宁县主邢如正与她一起翻看府藏,挑选合适的礼物。
这消息将姐妹俩的好兴致一扫而光。使者为白王亲随,他尽力面无表情地禀报,白王已答应嫁妹,只待老白王的服丧期满。即可成婚。
她一时无所适从,反而是不相干的姐姐抢先开了口:“安西和北庭一向交恶,此番求亲有何居心尚未可知。大王与我仅此一妹,就不能再考虑考虑?”长宁县主待人一向温和有礼,绝少疾言厉色,那天却将不快明摆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