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真是天下罕见的将才,可惜她生了个女儿身,又可惜她竟然嫁给了一个不识字的莽夫!你知道吗?我爹从来没读过什么兵书,后来,还是在我娘的指教下,才将《司马法》、《孙子兵法》读完,他这个镇南将军,有一半是我娘在做!”杨白花立起身来,扼腕再叹。
胡绿珠仰脸看着杨白花,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对了八年的男人,此刻让她感觉到陌生,他长大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满足于她地一个温柔地眼神,她脸上温暖的笑意,他想要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尊严了。
望着杨家这片铺天盖地的雪白,胡绿珠只能沉默。只能不断地为杨白花拭去眼泪。
门外,天空已经发白,今天还要赶回去上早朝,胡绿珠见自己实在不能久留了,这才叹道:“白花,节哀!我要去太极殿听政,今天下午,你到宫中来,我赐你官衔和兵马。送你去荆州奉迎潘夫人地棺椁。”
“多承太后厚意。”杨白花的这句答话,显得有气无力。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再坚决拒绝,以太后之尊,她能为他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多了。
宫车刚刚离开镇南将军府两里路,就在殿外被当朝太尉、车骑大将军崔光拦住了,崔光铁青着脸,撩衣跪在地下,递了一份折到车中来,他地肩头全被露水打湿了。胡绿珠看得出,他在此处等候地时间不短了。
胡绿珠只扫了一眼,就怒容满面,将奏折往车外一丢,喝道:“崔光,你无礼已极!朕在后园西海池射箭,你说古来女子都不学射艺,上折奏请朕停射,朕依了你所请。朕思念年迈的父亲,回家探视。你说朕有违妇人三德,不许朕归宁。朕出宫巡游,你说朕轻举妄动,朕又依了你,现在什么地方也不去了!今夜朕第一次出宫到镇南将军府,你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并且写了这么一份言语失敬地奏折来教训朕!”
她恨恨地走下车来。薄明的晨色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上朝的大臣,他们都离得远远地下了车,遥遥围观。
想起刚才在镇南将军府里看见的杨白花的眼泪,想起杨大眼不顾多年恩情,对才德俱全的潘夫人所下的狠手,胡绿珠突然对面前这黑压压围成一片的群臣都起了厌恶之心,怎么。他们以为自己生了个男儿身。就天然有了什么优越感不成?他们居然敢对大魏的女主指手画脚?
“老臣是依着先朝祖训、先帝遗命,冒死进言。维护幼主,何错之有?”崔光果然强项,他居然敢和胡太后当众相抗,“唯愿太后陛下能够然悔悟,悬崖勒马,则大魏幸甚!社稷幸甚!”
居然抬着祖宗来压她!胡绿珠怒不可遏,重重地一拍车轼。
再不给他点颜色看,以后她还怎么服人?她还怎么管束群臣,她还怎么能够当这个号令天下的女主?
“朕正告你,朕虽然身为皇太后,但临朝听政,勤勉操劳,超过了前朝所有的魏帝,朕的私事,不劳你费心!朕奄有天下,之所以未象前朝文明太后那样多蓄内宠,正是因为朕虑及了自己身为妇人……你消息如此灵通,那一定是因为你在朕地崇训宫埋伏了耳目!大魏天下,到底是朕在掌管,还是你在掌管?不训诫你此次,何以儆人效尤?谁都能因为朕是个女人而牵制干涉朕的举动,朕岂不是与天牢囚犯一般无二,又何以治国理天下?”胡绿珠拉长了脸,怒气万丈地斥责道,“来人!”
“有!”
“将崔光逐出显阳殿,一年不准入奏!”胡绿珠恶狠狠地吩咐,“削去他的俸禄,让他到国子监去刻残缺的石经!崔光,你不是当朝文宗么?依朕看,这种抄碑写书的日子,才更适合你这种清高强梁的臭文人!”
几个虎贲卫走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扯起崔光,剥去他的官服和帽子,将脸色煞白的崔光逐了下去。
临别那一刻,胡绿珠看见,崔光的眼睛中似有悔意,但自始至终,他却没有认过一声错、讨过一声饶。
群臣微微骚动一下,便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谴责崔光。
在一片寂静的显阳殿外,胡绿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心底暗暗一寒,只在这一刻,她才明了这些经她之手而得到升迁地重臣们的真正心意。
但几乎在这念头闪过的同时,胡绿珠扬起了脸,昂首挺胸、神情肃穆地沿着显阳殿高高的台阶,向上一步步走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