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残刀
500:残刀
“古往今来多少事、都随风雨到心头”的意境。
远处出现了一个红点。悄无声息地向坟地移动,就象一点红色的磷火,在黑夜里闪烁——萧四在雨中,静静地走来。
到得近前,两人相视良久,虽然还没有开口,却也心意想通。
空大师处在玄虚、静淡、超然的状态,沉默了一会,语调平缓地说:“来了?”
“嗯,大师久等了?”萧四恭敬地行了一礼:“晚生有很多问题,想来向大师请教。”
空大师环顾阴冷黑暗的四周:“这里人迹罕至,值此雨中黑夜,天地之大,仅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敞开胸怀,畅所欲言,有什么问题请尽管说,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你解疑答惑。”
“谢谢大师,我找这处坟地。也是为了不让外人打扰。”萧四虔诚说:“今夜秉烛前来,是想听大师指点迷津。”
空大师微笑:“你约我深夜相聚,是急切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是吗?因为这个人关系到你今后的前程和命运。”
萧四一笑:“大师英明,早就知道我的来意。”
空大师一字一句地说:“你想问的人,就是神龙不见首尾、失踪多时的胡老板,对吧?”
“知我者,空大师也。”萧四由衷地说:“是的,我想知道胡老板现在何处,是死是活。”
空大师说:“胡老板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有的人可以有九条命,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也这样认为。”
“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尽管我们有很多的信息,但难知真伪,胡老板本身就是散布虚假消息的高手。”空大师说。“苟欲进取,必以诈伪;苟欲自全,必以卑屈,现在有关胡老板的信息十有**都是假的。”
他说:“我们不敢轻下结论,但可以推测。”
“推测?”
“是的,推测。”空大师说:“虽然我们不能掩耳盗铃、削足适履、妄自菲薄,胡乱猜疑,但我们可以审时度势,择善而从,以理循规,找出可能的答案。”
“请大师详解。”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胡老板的真实想法。思路理清了,问题就迎刃而解、呼之欲出了。”空大师问:“胡老板为什么要带走青龙镇的精锐?为什么至今不见动静?为什么迟迟没有进攻钱庄?为什么下落不明?你作为监管人,为什么不与你联系?”
萧四陷入了深思。
空大师说:“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胡老板根本不信任你,一直在怀疑你!”
萧四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会吧?胡老板一向非常器重我,他的作风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器重是一回事,信任又是一回事,器重可以是暂时倚重,‘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可以用过就扔,并不一定就是信任,即使有也是暂时的、非常有限的。”空大师说:“胡老板平时可以做到用人不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放手让人去做。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岂能以平常之心度之?”
“他一定非常谨慎,对谁都不敢相信。”他说:“比如,暴风城经营这么多年,积下的财富一定不少。你作为监管人全权处理暴风城一切事务,可是,暴风城有多少钱你清楚吗?财权交给你了吗?”
萧四摇摇头。
“不过,你也不必太忧心。我估计,胡老板更多的是在考验你。只有通过一系列的考验,你才能真正执掌大权。”空大师说:“先带走精锐嫡系人马,再以刘侯看管、帮助你,外有怡大总管虎视眈眈,内又尽是老弱病残,不论是从时间、还是从手法上看,都算得上是丝丝相扣、一气呵成、深具‘深谋远虑’之特征。”
“现在是你最困难的时期。古往今来,在‘准继承人’的位置上,是最容易出事的。不知有多少双红了眼的眼睛盯着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被陷害、贬杀。”
萧四如醍醐灌顶,默然半晌,说:“我该怎么办?”
“我送你十六个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冷静应对,厚积薄发。”
萧四深深一礼:“谨受教。”
***
夜更深。
良久,萧四又问:“大师,以你的分析,目前,胡老板最可能潜伏在什么地方?”
“胡老板潜伏的地方,一定是你想不到的地方。”空大师目光越过萧四的肩头:“他会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你,很可能就在你身旁,就在你身后!”
萧四的身后,是无尽的雨丝,无边的黑暗。
忽然,一个隆隆炸雷在空中响起,惊起坟地乱鸦四处飞。
天地一片潇然!
在隆隆的雷鸣春雨中,萧四和空大师继续着开始的谈话。
这次是萧四在一吐为快:“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藏在心底很久了。不说不快,一直不敢对人言,今夜说来给大师商讨。”
“请说。”
“我认为,近期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一个请君入瓮的骗局。”萧四沉声说:“胡老板和邹锋根本就是一伙的。”
空大师有些吃惊:“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想法?”
“我在暴风城多年,也了解一些内幕,实际上,暴风城和钱庄私下的合作是非常紧密的,其程度超过外人的想象。”萧四解释说:“比如,首先就是洗钱。”
“洗钱?”
“对。很多极有身份的人,存在钱庄的钱并不干净、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这就需要冼钱,把钱漂白了再存入钱庄,再拿去流通。”萧四说:“赌就是洗钱最快捷最有效的一种方式,暴风城一直在帮钱庄秘密洗钱,在这方面,钱庄有求于暴风城,”
“其次,就是放贷。暴风城靠赌积聚了大量的金钱,这些钱很大一部分要拿去放贷,一部分用于高利贷,一部分用于从正规渠道放贷,不管那种放贷。都需要钱庄,同时,放贷收入的钱也放在钱庄生息,所以暴风城对钱庄的依赖也是很大的。”
——“暴风城和钱庄是一种既争斗又合作的鱼水关系,谁也离不开谁。”
空大师说:“可是,暴风城和钱庄争霸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会有假?”
“是死了很多人。”萧四叹了一口气说:“但是,在胡老板和邹锋的心中,死几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有利益引导,私下达成妥协是非常容易的。”
空大师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现在暴风城和钱庄处境非常的相似,都面临着一个核心问题:继承人问题。都面临着一次权力的重新洗牌。”萧四说:“我曾经仔细研究过胡老板赌钱,他最常用的一种方法就是欲擒故纵:先故意输点钱给你,让你尝到一点甜头,慢慢上瘾,然后再一把将你的钱全部赢光,让你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先把水搅混,制造东部大陆乱象,让有野心有威胁有勾结有阴谋的人逐渐浮出水面——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人,需要进行清理——通过‘混水摸鱼’这种方式进行权力重组。”他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谁先露头谁就是先死。”
空大师点点头,承认有道理。
萧四苦笑:“比如我,一直低调,却被提前拿到火上烤,推上了前台,说是监管人,却既无人又无钱,刘侯表面支持,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打算,三当家残刀更是至今不见人影,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更可怕的还有随时悬在头上的‘针’!”
“针?”空大师一听到“针”,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深深恐惧,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的结局,却又无力改变。
“针”,一把不祥的剑。
“‘针’能够同时了解东部大陆两大势力的底细,并且深入核心,这个人在暴风城和钱庄的地位都应当很高。”萧四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说:“问题是,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这样一个人。”
“比如,我和刘侯可以了解暴风城的一些机密,却绝对无法知道钱庄的机密;怡大总管和费人能够接触钱庄的机密,却绝对不可能接触到暴风城的机密。”
“所以,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可能。”萧四一字一句地说:“‘针’就是胡老板和邹锋两个人,只有他们才能办到‘针’做的事!”
空大师击掌:“你说的不错。”
萧四说:“换一种方式说,就是‘针’根本不存在。根本就是故意虚构的。”
※※※
夜深深、雨如丝、雷如鸣。
空大师和萧四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从心里直到全身每个毛孔。
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太可怕了?
萧四继续陈词:“‘针’是如何传递情报的?除了胡老板和邹锋,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胡老板带去五船的人,这么多人能够在钱庄眼皮底下潜伏那么长的时间?这些人要给养、要休息、要地方,是很容易从这些细节上查到的,邹锋会这么笨?”
他自嘲地说:“说不定,现在胡老板正在邹锋哪里一边喝酒一边商议如何处置我呢。”
※※※
空大师说:“但是,这也许是你的机会。”
“机会?”萧四说:“请大师指点。”
“最衰朽的命运里往往潜伏着另一种勃发的生机。我从来不相信危机是死机,危机中有转机,是恒古不变的道理。”空大师说:“你可以顺势而为、借力使力、将计就计、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我该怎么做?”
“你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要做。”空大师说的意味深长。
“什么也不做?无为而治?”萧四问。
“是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空大师说:“现在,不做比做更好,你做的好招人妒忌,做的不好又有人鸡蛋里挑骨头,里外不是人。“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等对手犯错,对手的失误就是你的机会。”
他说:“你放心,会有人沉不住气,抢先跳出来的,权力的诱惑很多人是无法抵挡的。在权力面前,很多绝顶聪明的人都会犯错。”
——“你只要不犯错,守住你的位置就是成功!”
——“我宁愿你现在笨一点、傻一点、落后一点、慢一点,不要去逞能,不要去争先。有时候,傻人有傻的福气。”
——“你只要度过这段难关,等真正执掌大权,才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到时候,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还是我送你的十六个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冷静应对,厚积薄发,再加上什么也不做。”
萧四再向空大师施礼:“明白了。”
※※※
这晚恰好是惊蛰,一年中的第三个节气。
农历书中记载:“斗指丁为惊蛰,雷鸣动,蛰虫皆震起而出,故名惊蛰。”晋代诗人陶渊明有诗曰:“促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惊蛰的意思是天气回暖,大地回春,春雷初响。大地万物开始萌芽生长,那些在严寒时躲进土壤或在石洞里蛰伏起来的动物被春雷惊醒后,也开始苏醒、活动,迎接春天的到来。亦即“惊蛰始雷”。
——东部大陆上蠢蠢欲动的人物要惊蛰而起了。
空大师忽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听说致远成立了一个‘大海捞针’的组合,全东部大陆的在找‘针’。”
“真希望致远早点把‘针’找出来。”萧四说:“只是不知道致远找出来的会是什么?”他缓缓说:“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想到“致远会找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两人很愉快。
萧四向空大师告辞,撑开纸伞,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消失在黑夜中。“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半响,空大师也披蓑戴笠,悄无声息地隐在坟地的尽头。
※※※
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雨,继续霏霏,如丝如烟,一如这雨夜里寂寥、落寞的心情。
天空中突然又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雷声中,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刚才空大师所在的一个荒坟里伸了出来,青草荒冢、古柏森森,显得异常的突兀和诡异。
难道雷声惊醒了死人?
先是一只手,再出来一个老山羊一样的头——胡老板慢慢地从坟里爬出来,就象来自地犾的魔鬼。
他贪婪地吸着清新的空气,野兽一样潜伏在坟地中,笑得简直就似一头愉快的老狐狸——他当然有理由愉快。
料峭春风吹人醒,微冷,山头寒风却相迎。天边慢慢地现出一抺淡淡的鱼肚色,天就快亮了!
新的一天来到了。
阿黄酒馆乱成了一团。
起因是琴心血来潮,觉得应当把酒馆弄得至少干净些,看着养眼,动员大家对酒馆进行大扫除,再粉刷一下。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她赤膊上阵,爬高上梯带头搞卫生。
酒馆的破窗很高,琴站在桌子上擦,下面的窗子没有擦到,回头正巧看到林啸风无所事事的站在旁边参观,忙大喊“林啸风,别傻站着,你擦我下面。”
林啸风大惊,问:“擦那里?”
琴叫道:“我下面啊,你帮我擦一下。”正在做卫生的致远和余七表情有点怪。
林啸风嗫嚅说:“你……找天玲儿吧,我……怎么好擦你……下面……。”
“人家天玲儿还是小孩子,你好意思和她比?你一大人怎么不行。”琴生气了:“你这个懒猪,下面这么脏,居然还看得顺眼,快擦啊。”
致远爆笑……,林啸风和余七面红……
琴瞪着眼:“笑什么!林啸风,如果不是看你仅有一只手,上面也要让你擦!”
余七捂着嘴,致远笑得弯下腰跑出去了。
天玲儿睁着美丽的、大大的眼睛,主动来帮忙说:“琴姐姐,就让我来给你擦下面吧!”
话音未落,林啸风也弯下腰跑出去了。
“跑什么!林啸风,你别跑,今天非要你擦不可,哼,你逃不掉的!”琴叫:“你再跑,所有地方都要你擦!”
天玲儿大声支持说:“对,琴姐姐,还要他擦干净为止,让大家验收!”
※※※
至于窗子是怎么擦干净的,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窗子被人擦得很干净,每一个雕花的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就象洗得干干净净、出浴后的女人一样。
后来,致远脱了外衣,一人开始拖地,刚拖到一半,拖到楼梯的时候,恰好琴要上小阁楼。当然是女士优先,致远忙停下来说:“琴,你先上,我再拖。”
琴大咧咧的:“客气什么,你先拖,我再上。”
致远说:“哈,别担搁时间了,你先上。”
琴想了想:“这样吧,不影响你做事,你边拖我边上。”
楼梯太窄,致远拖地的时候,琴侧身也无法上去,致远说:“这样不行,还是你先上吧。”
“我不急,”琴叫道:“我先不上了,你拖完了再说。”
“一会可能拖不完,你要上就快点。”致远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