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我认真地看着每一件精致的礼物,上面写着每个人送给我的祝福,还有他们各自的名字。有的工整隽秀,有的幼稚潦草,还有的七扭八歪。可是,只有那盆茉莉上没有署名。祝福语也并不是寻常的话。蓝色的便利贴上只有四个大字――珍重自惜。我认出了那是夏北北的笔体。“我说,你们是有多少钱花不出去,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嘴上嗔怪,心里早已甜得流出了蜜。“夏北北,这花儿一定不便宜,你才不敢署名的吧!”“什么嘛,安老师!”夏北北站起来反驳,“那个才是我买的!”夏北北指着一个蓝色的盒子说。果然,那个盒子上写着她的名字。我一愣:“那这是谁买的?”突然没人应声了,教室里的沉寂让我喘不过气,一个名字在我脑海中闪过,不过只是一闪念。如果说是他,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破镜难重圆,更何况人心呢?“那个,”夏北北补充,“那是班费买的,是高三(八)班买给您的。”

这是二十三年以来,我过得最大张旗鼓的一个生日。孩子们送的礼物难免孩子气,可还是让我爱不释手。我把那盆茉莉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悉心照料孩子们的一片赤子之心。那句“珍重自惜”也还贴在花盆上,尽管夏北北的笔体幼稚得像个小学生。留下它不是为了怀念,更不是为了纪念――而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离开了子谦,我们便要各自珍重,万事唯有自惜。孩子们也算费了心,也许是看我时常摆弄子谦桌上的茉莉,便料到我是喜欢茉莉的。其实,那朴质典雅的花儿是子谦平素喜爱的。我时常摆弄,不过是想珍惜子谦的珍惜。我总是渴望可以了解子谦,渴望事无巨细地感同身受他的喜怒哀乐。然而,那是不可能的。除了自己,没有人做得到事无巨细和感同身受。

斑驳的岁月记载着流年,那些打马而过的时光就在阙阙清词中清浅。那一树繁花就像曾经走过的日子,即使眷恋,即使不舍,终将离岁月的枝头而去。当我剥开层层年轮想去寻找自己最初的模样,才发现有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叫物是人非。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个早上,我看着子谦和庄姜肩并肩走进来。可是今天,我还是不觉看呆了。子谦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皮夹克,肩膀处的纽扣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他修长的脖子。序属三秋的风微微地挑弄着他没有系扣子的衣襟,内搭的白色t恤简单干净,体现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黑色的裤子更显得他腰身纤细,双腿修长笔直。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抿嘴微笑,整个人显得年轻。可是我偏生注意到,他星星的两鬓那么突兀,刺痛了我的眼睛。也许只有庄姜才可以让他这样安心地笑,也许他鬓边的白发是前些日子因我而生,还来不及褪去。子谦早都走出了我的视线,可是我却站在窗边不能动弹,静默地缅怀过往的点点滴滴。

拽我回现实的依旧是如期而至的上课铃,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径直向教室走去。正讲得起劲,脑袋突然晕了一下。我连忙扶了一下讲桌,皱了一下眉头。为了不让孩子们察觉,我找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大家先上自习,老师……”一语未了,我眼前一黑,接下来的事情一概不得而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自己竟又是仰面躺在校医室的床上。我的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右手上贴着白色的胶布,针头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些痛。输进我血管的药凉凉的,甚至凉得我手腕都有些痛。一转头,夏北北趴在我的左腿上一动不动,从她平静的呼吸可以判断出,她已经沉沉地入睡了。而我手腕上的玉镯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一定是我晕倒时摔碎了玉镯,割破了手腕。我怕惊动她,竟不敢动一动,以至于自己的左腿被她压得没有了知觉。直到有护士进来换药:“安老师,您终于醒了。”我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轻一点,可是夏北北已经被她吵醒了。“安老师,”夏北北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了些含混不清,“您感觉好点了吗?”我伸出手摸着她的头,微笑着点点头,问她:“我睡了多久,北北。”护士在一旁抢着回答:“已经下午了,安老师。这孩子真好,从早上一直陪着您,连饭也没有吃。早上送您来的……”“是咱们班的男生,老师!”夏北北劈头盖脸地打断了护士的话。护士的笑容僵住了,顺着夏北北的话说:“原来是您班上的学生啊,真是的……那么高的个子,长得也英俊……您这一班学生,真好!”护士说着换了药就出去了,我问夏北北:“早上我怎么了?”夏北北说:“您上着上着课就晕倒了,把我们都吓坏了,连忙送您来了这里。还好医生说您只是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没什么大事儿。”“真是的,让你们受累了,”我笑着望着夏北北,“你看看我真是的,不但耽误了大家一节课,还弄得你一天都不得安生。”“安老师,您别说这话,”夏北北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您可是我亲老师。”

我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我是不是也曾这样握着一个人的手,郑重其事地跟一个人讲过这样的话。我一时间红了眼眶,不止为夏北北给我的感动,更为那个人曾给过我的温存。以前,每每当我缠绵于病榻,是他这样守在我的床边,昼夜不食不眠。那总是他最温柔最细腻最体贴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不可自拔。现在,趴在我床边的那个小姑娘,就像当年的我一般说我是她亲老师。殊不知,我当年称作亲老师的人,如今形同陌路。

“安老师,”夏北北叫我,“您血糖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以后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你怎么知道我血糖不太正常?”我问她。夏北北说:“刚刚……护士姐姐跟我讲的。”我“哦”了一声,似信非信。夏北北接着问我:“安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我点头,夏北北突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您男朋友是不是尹老师啊?”我一愣:“怎么……怎么这么问?”夏北北接着笑:“就觉得……就觉得你们俩很登对。”我叹了一口气:“没有的事,别乱猜。北北,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其实,尹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当初我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好老师。无论是教课还是平时相处,都无可挑剔的。高一那年,我的父亲因病离世,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就是他陪伴我安慰我鼓励我,才让我早日走出了丧父之痛。高三那年我们俩一起出去办点事,不成想遭遇了意外,他不惜舍生救我于危难之中,所以他才会每逢阴天下雨就旧病复发,疼痛难忍。他给我的浩荡隆恩,我此生无以为报。纵使毕了业,我依旧念及他是我的老师,所以工作上处处帮着他,生活上处处照顾他,都是人之常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给我的本就是一片汪洋。现在,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想,尹老师风流倜傥,才冠三梁,该是只有庄老师这样贤良淑德的人跟他在一起才算得上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这些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心里的痛不欲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居然可以这么平静地跟一个人讲起子谦,尤其是在我们势不两立的日子里。我不知道小小的人儿听了这句话又会做何感想,我只是尽我所能,把我们的关系说得简单到如同一张白纸。夏北北半闭着眼睛,夸张地感叹说:“老师,您真幸福。”我笑:“对啊,不过,你们也很幸福,因为你们也遇上了子谦……老师。”我自查失言,适时地补上了“老师”两个字。我从未这样称呼过子谦,不知为什么此刻竟这样顺理成章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跟夏北北讲的一席话又把我推入了无边无际的思念,我开始认真解读我刚刚提到的两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爸爸去世的时候,他给我的不是陪伴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爱和力量。那种爱,是代替了父亲的爱;那种力量,是让我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力量。他没有让我走出丧父之痛,而是教会我如何面对丧父之痛。或许是他给我的爱太美好太耀眼,让我没有时间整日里沉溺于丧父之痛,而是去领略他的美丽与魅力。高三时他带我出去本不是办事,而是去给我过生日。他抱我的那一刻,我发誓如果他有意外我一定不会独活。我没有多么伟大要以死明志,只是没有了他我没办法再生活下去。而他养病的那段日子,就是和我在一起。那一次,我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什么,而不是始终心安理得地接受。

不知什么时候,我变得这样敏感。小姑娘无心的一句话,竟可以让我长吁短叹到如此这般。难怪子谦这时候待我跟小时候不同,是我变得太过疑神疑鬼,不似小时候那般单纯可爱了。我自己尚且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又怎么苛责子谦呢?<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

最新小说: 光宗耀明 民国:王牌飞行员 大明江湖我可死亡回档 重生之我在剧组加点拍戏 从雇佣兵到战争之王 知否:我是皇太子 天上掉下个牛魔王 我的姑父是朱棣 洪荒:吾冥河,以杀证道! 华娱之女明星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