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战场很远有一小块开满石竹花的洼地地里生着一棵上了岁数的木棉树木棉本就因其稀有而显得异常珍贵即使在都林斯平原上的贵族领地也难得见到木棉的身影。
老树生就一副好相貌树身要三人合抱树高达七八米枝叶肥大精神抖擞只有苍老的树皮和被雷电劈开的半边身体才能使人相信他的衰老。洼地边离木棉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浮着一大片绿油油的说不出名字的薛类植物透过阳光和苔薛一大群一指长的小鱼自由自在地啄着水草。
喜好潜辞造句的人常常将花与鸟并提就其可爱之处两者实在无分彼此。小注地上遍开石竹花木棉树上落满红杜鹃石竹花分作紫、蓝、黄三个区域上面衬着木棉的浓绿红色的精灵隐于其间一旁的水光倒映朵朵白云和穹苍的蔚蓝啧啧!若是这副画面出现在自家庭院里战争和世上的一切苦难又有何惧?
忘记说了老树上还拴着一匹高大的泰勒纯种马这是一种产自水仙郡、多半用来充军的战马它以吃苦耐劳、爆力强劲而闻名。木棉下的泰勒马低垂着头它左右看了看无味的石竹花并不好吃青草都被掩埋在花朵下年轻的公马没处下口它就用嘴唇委屈地碰了碰主人的帽子。
缪拉·贝德贝亚将军收起妻子的来信他拍了拍小伙计坚实的面颊。
红虎骑兵集群总司令四下看了看也许是景致地原因。明明知道天空之外的某一个地方正在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角斗可缪拉并不十分看重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红虎会在什么时候冲上锋线所以他就用一些乱七八糟地事情来分神。
这是自己骑乘过的第几匹马?
缪拉一边想一边揪了一些鲜嫩地草叶子。他把青草送到小伙计嘴边高大的泰勒马就心满意足地喷了一口鼻息。
“这是第十二匹!”缪拉异常肯定可他又不清楚自己会知道是口个数字他记得自己拥有的第一匹战马身量大高找个机会他就把它遗弃;第二匹……第二匹死于一次冲锋。连带自己也受了重伤;第三匹……缪拉不想再算下去第三匹死得够惨的了!如果缪拉没记错他和他的第三匹战马被波西斯人困于一座要塞他亲手杀了它和饥寒交迫地士兵们一道分而食之缪拉笑了笑那时他还年轻因为杀了自己的伙计他一度想要离开骑兵部队……幸亏他没做那个决定!
注地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谨小慎微的泰勒纯种马立刻挺起脖颈竖起耳朵。虽然这里深处锋线的大后方。但缪拉还是从马鞍上卸下骑士剑并把剑柄靠住铠甲的护膝如有需要的话可供他随时取用。
“可算找到你啦……”远远就听到费戈的声音。
缪拉笑呵呵地站了起来。他把骑剑挂在腰带的搭环上并向蹄音密集的地方致以军礼。
“向元帅和总参谋长阁下致敬!”
卢瑞尔老将军向着已经贵为集群指挥官地缪拉上将谨慎地回以军礼只有费戈大大刺刺地从一匹通体黝黑的雷束尔身上跃了下来。
“看看你这个家伙给自己找的好地方!”水仙骑士总司令四下打量他似乎没把红虎地指挥官看在眼里。
缪拉望向卢瑞尔。他已经感到费戈的气色不太对可老参谋长却装作没看见继续维持着面孔上的一本正经。
“全新的军械、全新地铠甲再加上清一色的战马!我那个小弟弟是不是把一整座金库都给你搬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缪拉心里不太舒坦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口气不善的总司令这不是他认识的费戈他认识的费戈不会像娘们一样争风吃醋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啊……”缪拉谨慎地叹了口气“大家长致力于进一步提升红虎的群体战斗力他的确花了不少金币。”
费戈笑了笑他对着湛蓝的天空押了押筋骨“缪拉!还记得吗?州年那时的你可过得没像现在这样惬意。”
缪拉有点不耐烦他没做错过什么事情犯不着要忍受总司令的古怪口气。“惬意?若是说到791年那时可没有谁比您过得更惬意!舍恩布隆大本营的女性军官见到您都得绕道走我可没这个本事!”
“哈哈哈……”费戈被红虎总司令的挑衅逗笑了他转向身边的卢瑞尔将军“你看看他!变得跟我弟弟一样刻薄一点亏也不吃!”
缪拉还想说点什么可费戈却挥手制止了他。
“算啦算啦!你该看得出来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既然元帅已经让步缪拉也没必要继续摆脸色他只得苦恼地笑了笑。“费戈……咱们都是大人了!”
“那又怎样?”费戈望了过来他的目光有些冰冷的意味。
缪拉摇了摇头该是摊牌的时候了!在这次红虎完成集群整编之后他就已经感到水仙军官集体对他似有似无的疏远这种状况很没道理也不公平。
“元帅阁下……”缪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我只是想说水仙骑士走到哪里都是水仙骑士生时是!死时亦是!我不知道您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在抱怨什么?我只知道红虎的骨子里留着水仙骑士的血。”
费戈沉默半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底的轻佻和刚刚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已消失不见了。他向红虎指挥官张开双臂:
“你和你的士兵当然是水仙骑士没人会否认这一点!”
缪拉迎向总司令的胸怀费戈地拥抱十分有力。缪拉又感到那种只会在手足之间传递的信赖和情谊。
“欢迎你归队!缪拉·贝德贝亚将军!虽然我的欢迎迟到了一会儿但请你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缪拉大力摇头他笑得很开心。被昔日地战友重新认可。这令他彻底松弛下来也少了满腹的疑虑。
“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得把话说回来。”费戈松开怀抱他地面孔又严肃起来。“相信你也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和水仙郡的小伙子们就得回到家里去奥斯卡身边只有你一个真正信得过的统军将领。你是聪明人。也是个好军人你该知道奥斯卡下血本锻造红虎的用意别让他失望!更别让他受到伤害!如果我地小弟弟因为你的过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相信我缪拉!我会把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你们家的……”
“喂喂喂!”水仙骑士团的总参谋长骇然叫停老将军有些恼火地瞪着费戈“臭小子!你的臭嘴在说什么?还不把话收回去?”
费戈偏头想了想他也觉得自己的言辞有点威逼恫吓的意思。
※※
“好吧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但是缪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千万不要忘了!永远不要忘了!你是安鲁地骑士生时是死时亦是!你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贝德贝亚家的英烈。你得誓!要不然我可不放心就这样把奥斯卡交给你。”
缪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猛地掣出一截剑脊又用手指在剑刃上擦了一下。鲜血从切口涌出红虎地指挥官就把血迹抹在脸上按照水仙骑士团的敢死队员在冲入绝境之前才会涂画面孔的古礼。
“很好……”费戈打量着缪拉的面孔和鲜艳地血色他终于点了点头。
缪拉沉默片刻。他终于有点不耐烦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脸“我说……让我洗一下吧!这也太古怪了!一会儿若是被我的士兵看到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要以身殉职呢!”
费戈笑哈哈地点着头他把缪拉领到水塘边还拿出了自己的毛巾和油胰子。
缪拉洗净了面孔他就觉得事情应该导入正题。
“战场那边怎么样了?我听说……除了核心阵营南边和北边都被打得喘不过气!”
“咻!”费戈从喉咙里出一声轻佻的呼哨他又恢复地痞流氓惯常会用的嘴脸。“别提啦!就像你说的那样打了一上午近卫军的表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不举!”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水仙骑士的总参谋长插话进来但费戈立刻就瞪了一眼老将军。
“缪拉!你和近卫军打过无数交道知道他们的脾性这些家伙不到关键时刻放不出一个屁!奥斯卡反复强调战术穿插和战术迂回的灵活性可摆在战场上的部队就像扯线的木偶总是与固定位置有些出入真是受不了他们!”费戈倒完苦水之后就双手叉腰挺直腰背:
“帝国近卫军的行动总是力度不足、迟缓有余无论是各级军官还是普通一兵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够干净利落。要我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兵!”
卢瑞尔老将军不耐烦了他受够了费戈的狂妄无形:
“臭小子!我得警告你!这种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外面去丢人现眼!”
费戈的五官纠集在一起“老爷子!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缪拉只得站到两位统帅中间他得说起一件不会让人争吵起来的事。
“战线上的损失一定很大对不对?”
果然!此言一出水仙骑士的总参谋长紧紧抿住嘴费戈·安鲁·底波第也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
“谁说不是啊……”安鲁家族的武装力量总指挥颇为感慨地赞叹了一声他收起了脸上的倨傲和插在腰间的手臂就连声音也有了一丝肃穆的意味:“战斗已经持续两个多小时核心阵营有奥斯卡亲自坐镇可即使是这样也有一支精锐的骑兵旅必须退出锋线重排编制。直到刚刚。北部阵线传来消息已经有两个冲锋师因大量减员被撤出了战斗序列!再说南边……”
““哼哼……”费戈说到这里不禁冷冷地笑了一声“都以为南部阵线没有问题!近卫军总参谋部的代长官加布里约翰特上将被奥斯卡寄予厚望。可这个家伙只是嘴上说得漂亮现在真地打起来了……你猜猜!他在轮攻防战里损失了多少兵力?”
缪拉有点犹豫。他说多了不是、所少了也不是!而且他也听说过这位加布里约翰特上将既然这位总参谋部的代长官是零号计划的主要策划人他就该是一个有着真才实学地优秀指挥官。
“一个师?两个师?”
“切……”费戈不屑地撇了撇嘴“是一个军!也许是法兰人都吸了鸦片也不知他们从哪来的劲头。一上来就斩掉了九纵地一条胳臂。不是我说奥斯卡差点被这件事气疯了!但他还没有责怪加布里约翰特的组织不力!”
缪拉挠了挠头“不对呀!这才两个多小时!西方联军的右翼又没有火器部队若是严格按照加里宁舒曼将军的调度原则操作起和——“怎么也不至于被法兰人干掉一个军!”
“法兰人也不好过!”卢瑞尔将军再次加入进来他又狠狠地瞪了费戈一眼因为他的元帅老是不提好地一面。“为了拖垮加布里约翰特的这个军法兰人调上了五支直接隶属于宫廷的禁军重装骑兵师!大家长没有责怪约翰特上将这也说明加布里将军的应敌措施还谈不到对错与否他是损失了一支步兵军可他把敌人的两个最精锐的重装骑兵师全都留在了战场上。真要细算起来我还觉得是加布里将军占了便宜。”
“这么说……敌我双方在伤亡数字上并没有多大差距。”缪拉有些担忧地拢着胡子这是他的新习惯。说明他已不再年轻。
“这只是最初的交锋!再说也不能这么算单纯的伤亡数字说明不了问题。”卢瑞尔将军对着红虎总司令不住地摇头。“西方王国既然是联合起来动战争那么只要有一个国家承受不住战场损失他们的整个群体就会迅瓦解!所以……大家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再过一会儿等到位居第二出击阵营地部队吃过午餐由北部阵线开始集中优势兵力猛攻利比里斯人的阵营。”
“恩……利比里斯人最好欺负!”费戈补充了一句。
缪拉看看总参谋长又看了看总司令他觉得事情可不像说的那么简单:“……最好是不要出什么差错!”
“是啊……”费戈叹息着点头他望往战场地方向但他知道没人能够确定那里到底会生什么。
南部阵线由基伦布波村开始直到中央主战场的边缘。这里草木茂盛视野就不是十分开阔因着地势的关系近卫军要架起二十几米高的了望楼才能看清敌人在锋线对面布置地阵营。
正午阳光烂漫至少是在南部战场高低起伏的都林斯平原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动静。在轻微摇摆的萱草丛里依稀能够看到鲜血、尸、还有断箭残枪的碎片其间到处点缀着野百合就像绿色的地毯上摊开了无数支水晶酒杯。无风时烈阳炙烤一切天鹅绒般的绿地上就泛开了白色的花纹。
白色的花纹隐约浮动近卫军士兵就在草丛里开始了搜索他们三无一群、两人一组有些负责搜集还能使用的战具大多数是在清理打点牺牲者的尸。
尸体还是热的!血也没有凝固!排除成群的苍蝇和那些对着草地虎视眈眈的食腐动物这里的景致还是十分动人的。揭开高高的草丛一株野百合误入石竹花的领地她是那样骄傲的抖擞着身姿一点也不在乎石竹对她的嫉妒。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掌摘取了这支百合军人已经搜集了一大捧。他走在战场上四下环顾这里就是他的战阵他的士兵在这里被杀他的心灵在这里遭受重创。
一阵浓烈的香气飘了过来是什么?军人用力吸着鼻子答案是肯定的!红酒洋葱烧牛肉。加布里约翰特将军循着诱人地浓香走了过去。在一株高大的橡树底下他见到一名厨师长。
“呜呜呜……呜呜呜呜……”
帝国近卫军总参谋部的代长官疑惑地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多好地红酒洋葱烧牛肉!”
厨师长抬起头。他像所有那些大厨子一样挺着一个大肚子、带着白色的包头帽、穿着白色地工作服。厨师长止住哭。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只是感到异常古怪。前锋阵线一位穿着近卫军上将制服的官老爷在跟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打招呼不但如此这位将军还捧着一大把百合花。就像……就像一个精神病人。
“是啊……多好的红酒洋葱烧牛肉!”厨师长收回怀疑地目光他望向身边的两个大铁桶。
加布里约翰特四下望了望:“到底是怎么回事?午餐时间士兵们都到哪去了?他们不来享用你烹饪的美味吗?你是为了这件事而伤心吗?”
厨师长苦笑了一声“红酒洋葱烧牛肉就是为了犒劳英雄们的!战士们都在!他们就在面前的这块国土上!”
总参代长官望向面前这片国土这里就是帝国近卫军都战区十纵第二步兵军战至最后一人的地方。
厨师长突然用围裙抹了一把脸然后便用大铁勺使劲儿敲打装满美味的铁皮桶;“开饭喽……开饭喽……十纵第二军……开饭喽……”
声音传出很远旷野上似乎还响起了回声。时隔许久即使大厨师喊破了喉咙面前的这方国土依然不为所动!董草丛在微风中轻摇慢荡那些可爱的小伙子们走了进去。就再也没有走出来……
“开饭喽……红酒洋葱烧牛肉……”大厨师哽咽着最后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
加布里约翰特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作为一名指挥官。他应对每一个战场决策的后果负全责!十纵第二军打得英勇、打得惨苦他都看到了!他看到一支气势汹汹地队伍斗志昂扬地杀进战场他看到英勇无畏的小伙子们像木桩一样深深地钉入脚下的这片国土他看到无险可守地步兵战士高挺着胸膛迎击骑兵的冲锋。他看到林立的枪刺、飞蝗一般的箭幕、四散崩裂地盾牌碎片、扬起又被抛落的残肢断臂!再然后他的士兵全都倒下了他就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只有寂静动人的风景和一锅无人享用的红酒洋葱烧牛肉。
平原深处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吆喝加布里将军转过头在他看不到的一块平原洼地里面泰坦战士不知为何出了绵长的欢呼。
过了一会儿纷乱的叫喊停歇下来一个粗扩的声音就开始了嚎叫!
加布里倾耳细听那个声音在说:
“兄弟们!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的这片土地……是谁的?”
千百个声音同时回答:“神圣泰坦的……”
“兄弟们!睁大眼睛看清楚!神圣泰坦的土地上……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