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将军府里倒是热闹,病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裴怜拍了拍脑袋,她居然这事忘了。
眼下,萧瑞又带走了一位军医,人手越发紧张。下雪天还让他们等着,裴怜能看出,众人多有不悦。她看了一眼萧瑞的房间,房门紧锁,她也不想呆在这儿。她转身吩咐六儿把病患都带回去,她亲自到医帐去。六儿觉得不合适,劝道,“王爷已经让人到甘州和凉州找大夫了,姑娘再等等吧。”
裴怜笑了笑,“甘州已经没有人影儿了,哪还能找得到大夫。”六儿他最终拗不过我,寻了辆马车把她载过去。
军营在肃州城外,挨着城墙根儿,也不远。
裴怜刚下马车,就听到众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哪儿来的大夫,架子大的很,石大夫比他好亲近多了”、“听说住在王爷房里,不会是王爷的那个吧”、“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自己都弄不好还来治我们”、“细皮嫩肉的,真想来上一把”、“原来是位女大夫,那更好,待会让她给我摸摸,销魂着吧”……
“都说的什么混账话,仔细禀了王爷拔了你们的牙根子!”六儿挡在裴怜面前呵斥道。
众人怒色更浓,有不识六儿的上前挑衅,“你谁呀,说话娘里娘气,不会是个没根儿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
六儿叫了声“来人”,几个府兵得了令要上前抓人。
“慢着。”裴怜吞着气拦下六儿。她知道,六儿也算在皇宫长大,是个能忍的。这般架势不过是为了她。但裴怜觉得,如今主将不在,群龙无首,动粗起来府兵绝占不到优势。
裴怜尽量客气地说,“请问医帐何在?”
有几个看热闹给指了方向。
裴怜提步往前,刚才闹事的几个士兵鄙夷地打量他们,最终还是让道了。
医帐里一片忙碌,几个大夫走进走出也无人理会裴怜。她走向其中一个大夫,问哪里需要帮忙的,他指了指旁边的医帐。裴怜道了个谢,到旁边的医帐去,六儿拉住她,“姑娘,别受这个委屈了,咱们回去吧。”
她笑着拍拍他的手。
掀开帐子,粗粗巡视了一遍,裴怜才意识到这些大夫给了她什么下马威。这个医帐内二十人,要么是重伤员,要么是垂死的病人,聪明的大夫向来能避则避,现在都挂在了她的名下。
“他们太过分了,我去找他们理论!”六儿怒气冲冲地说。
裴怜一把拉住他,“别去,这里是军营,不是将军府,要打起来吃亏的也是我们,这个骨节眼儿上别给王爷添乱。”
六儿驳道,“王爷就是知道了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裴怜叹了一口气,“六儿,我没力气劝你了,你能不能帮我给这位士兵翻个身,我手上没劲。”
六儿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安静下来帮忙。
裴怜看一遍下来,二十位病人,全部都有痨病,其中十二位还带有重伤,还有一人应该熬不过今天了。
裴怜走过去跪坐在那人塌前。他看起来已过而立之年,在断腿和痨症的双重折磨下,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他气若游丝地看着裴怜。裴怜低声问,“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眼角忽而溢出一滴泪。他用口型说了几个字。他说,他想活着。
裴怜想起一件事。六年前,慕浔的一个手下被沾了蚀心毒的金蛇鞭削了胳膊,很快就不行了。当时,裴怜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他给了相同的答案,连眼中的泪光都一模一样。那时,年少无知的她回了他一句,“要不您再换一个”,那人哭着把给情人的手镯托付给她。至今,裴怜依旧记得他的眼神,他仍然希望她能救他,那丝希望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也没有消失。这些人撑着最后一口气都在等,等那个可以挽救他们的人出现。而身为医者的裴怜、终究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无法成为他们希望的那个人。所以,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这些人都让她痛苦。
裴怜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对他说了一声抱歉。又问了一遍,“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然后摇摇头。
裴怜静静地陪伴他。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她觉得,人需要从容地面对死亡,才能尽量减少离世的遗憾。
那士兵最后让裴怜从他的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方丝帕,然后塞入他的怀里。半个时辰后,他安详地离开了。
裴怜为他念了一遍往生咒。
她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清楚他那方手帕的意义。裴怜猜,他想带走。痨病的人要火化,她吩咐杂务兵务必将手帕一起火化。
这件事过后,医帐里的病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裴怜,他们背地里都叫他念经大夫。也有人拿了私房钱去请别的大夫来瞧病,生怕在裴怜手上丧了命。但别的大夫推说此帐由裴怜负责,不好插手。其实,裴怜知道,他们只是无能为力而已。治愈一个痨病的心思可以让他们照料好五位伤员,这笔账是人都会算的。
裴怜的师父裴子谦向来就不是个由着伤患性子的大夫。他曾经不顾别人的反对断过别人的腿、剖过别人的肚子,最后别人都恨他,但人都活下来了,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说,很多人活得不明白。人来到这世上,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唯有命是自己的。自己的命,再苦再累也要走完,才不枉走一趟。
裴怜的行事风格或多或少被师父影响。如当下,她重新为所有伤患写了药方子、熬了药,然后让府兵强行把药给他们灌下去。到最后,他们知道自己挣不过府兵,都乖乖地喝了。只是喝完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写遗书。
裴怜看着他们憋屈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
三日后,渐渐有病患跟她说话。他们觉得身体有起色,说话也有劲了。
一个叫刘山的士兵跟裴怜说起前几日死去的那个人。其实,军医很少去照料他,大伙儿都知道他快不行了,但看裴怜一位大夫,一来就先了结了他,心里总会不舒服,都以为她是个冷血的。他说,“我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容易把人往坏处想,您别往心里去。”
他眼角带笑,裴怜也朝他笑了笑。
“女大夫是否婚配?”他问。
裴怜不知何意,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说,“女大夫不要介意,我是个粗人,说话直。前锋营中郎将刘忠是我堂弟,翘勇善战,肃州一战拿了头功,人又好相处。我看那小子和女大夫挺配。等他归来,我给做个媒?”
裴怜正要婉拒,旁边榻上的张春说,“刘山你懂不懂事儿?说媒向来从男家说起,你问人家姑娘家是个什么事儿?万一你那堂弟不愿意,你让人家姑娘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堂弟我能不知道吗?我瞧着就是他喜欢的型。”
张春笑了,“那是你喜欢还是他喜欢?”
众人一起起哄调笑,刘山说不过,把脸都埋到了被子里。
他们这样一来一往,帐子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裴怜也笑了笑。
六儿从帐外进来,把裴怜扶起来,低声说,“姑娘您先喝点米粥吧,您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她扶了扶腰,走到案旁,就着咸菜把半碗粥咽了下去。六儿为难地说,“您再吃点吧。”
她放下碗筷,“再吃就吐了。我的药熬好了吗?”
“熬好了,待会给您盛过来。”
又过了两日,一个叫陈一梅的大夫进了裴怜的医帐。这些大夫一直对她很疏远,现在来了一位倒是稀客。他弯弯转转说了很多寒暄话,客气得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裴怜向来不是会客气的人,“陈大夫有事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