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把他扶起来,很严肃地说道:“舞叶部落留在境内,不许出境。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魁头,都有好处。”
李弘随即下令征调代郡和上谷郡乌丸铁骑,命令代郡乌丸大人冉冉和上谷乌丸大王楼麓各自带领人马赶到马城会合玉石,由玉石指挥大军出境攻击弹汗山。李弘又和鲜于辅、玉石三人在大帐内谈了很长时间,临走时,李弘说,你告诉楼麓、冉冉,还有鹿破风,战利品就在弹汗山,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拿回来了。
白檀城。
弥加、熊霸、素利等人围在慕容风身边,苦苦哀求慕容风北上支援弹汗山,但慕容风不为所动,态度坚决,他就是不同意。他还是那句话,只要魁头死了,鲜卑国就不会乱,只要鲜卑国不乱,鲜卑诸部就不会陷入混战,这样鲜卑国就还有足够的实力来压制周边诸国,尤其是可以抗衡大汉国。否则,鲜卑国实力衰败,前景堪忧。
裂狂风和铁鳌都支持慕容风。铁鳌说,现在拓跋锋已经拥立骞曼为新大王了,此时我们北上支援弹汗山等于告诉大草原诸部,我们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支持魁头。也就是说,鲜卑国出现了两个大王,鲜卑国实际上一分为二了。
裂狂风说,不是一分为二,而是一分为三。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先是怂恿大王攻打拓跋锋,接着又从天鹫原救出大王,然后呢?然后他抛下大王跑了,跑回自己的西部大漠了。落置鞬落罗想干什么?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他不是想做西部鲜卑的大王,他是要做鲜卑国的大王,他想让我们和拓跋锋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奄奄一息,然后他再出来拣便宜,收拾残局。你们想清楚一点,看看我们救出魁头的后果,不要因为仇恨拓跋锋而葬送了整个鲜卑国。
弥加说,魁头如果死了,就是拓跋锋控制弹汗山王廷,他就成了事实上的鲜卑国大王,骞曼那个小娃娃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假以时日,拓跋锋会撕下伪装露出真面目取而代之的。到那时,就该轮到我们去死了,轮到我们灭族了。该想清楚的是你们,葬送鲜卑国的也是你们。
熊霸说,我们北上支援弹汗山,扶助魁头之后,鲜卑国的局面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糟糕。魁头大王有弹汗山诸部,他的背后有大帅,有弥加大人。骞曼大王是个幼娃,他什么势力都没有,背后也就是一个拓跋锋的北部鲜卑诸部。两者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草原诸部首领难道都是瞎子?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哪个大王来支持?拓跋锋这次利用外族攻打弹汗山,攻打大王,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只要我们的大军云集弹汗山,大帅振臂一呼,拓跋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铁鳌反驳说,拓跋锋现在有匈奴人,有东羌人相助,实力雄厚,如果我们北上攻击,势必两败俱伤,这便宜了谁?便宜了大汉国,便宜了落置鞬落罗。有我们在,我就不相信拓跋锋敢恣行妄为,敢篡夺鲜卑王位。我谅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实力。
素利挪了挪胖胖的身躯,站到弥加身后,突然说道:“我们可以和豹子握手言和,让豹子从背后攻击匈奴人,只要匈奴人败北,拓跋锋失去了倚仗,想不死都难。”
大帐内霎时一片死寂,鲜卑诸部首领人人震惊,目瞪口呆地望着素利。
素利嘿嘿一笑,又说道:“拓跋锋死了,鲜卑国不就稳定了。等我们恢复了元气,还可以照样打豹子。否则,将来我们就要被豹子追到大草原上打得无处藏身,四处逃窜了。”
“大家想想……”
“你找死啊。”弥加转身一脚就踹了过去,“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渔阳和卢龙塞,难道就这样白白还给汉人?”
素利闪身躲开弥加急怒攻心的一脚,十分不满地叫道:“我们和拓跋锋打起来之后,这渔阳和卢龙塞还守得住吗?就是拓跋锋的北方四郡也要给豹子夺回去。如果我们和拓跋锋打得两败俱伤,不要说这些汉人的疆土,就是弹汗山,就是我们的草原都保不住。”
弥加气得指着他骂道:“胖子,你是不是给豹子杀破了胆?怎么越来越没有出息了。”
素利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小声说道:“胆破了好,总比丢性命强。我们兵力不足,要想支援弹汗山,只能放弃渔阳和卢龙塞。”
慕容风站起来,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过了几天,魁头的弟弟步度更亲自赶到了白檀城求援。步度更带来的消息让慕容风勃然大怒。
豹子的手下悍将玉石带领两万五千乌丸铁骑突然出现在弹汗山,和拓跋锋两人一左一右发力狂攻。魁头支撑不住,只好带领弹汗山诸部放弃了王廷,撤到了仇水河上游一带。玉石指挥乌丸人率先抢占了弹汗山王廷,肆意掳掠一番后,一把火把王廷烧了。
拓跋锋大怒,率部攻杀玉石。两支大军在弹汗山血战之际,魁头突然带着大军抄到了拓跋锋的后面,两军前后夹攻,合力把拓跋锋杀退了,但魁头接着就和玉石打了起来。玉石烧了弹汗山王廷,这个仇他岂能不报?魁头没死,拓跋锋当然不愿意撤兵,他四处围追堵截,发誓要把魁头杀掉。三支大军就这样纠缠在弹汗山和仇水河附近,谁都不愿意先行撤兵。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三节
慕容风愤怒的原因不是因为乌丸人一把火烧了弹汗山,而是因为豹子救下了魁头,把鲜卑国彻底推进了分裂和内乱的深渊。檀石槐大王和千千万万鲜卑勇士历经数十年征战所建下的庞大王国随着弹汗山这把大火灰飞烟灭了。
步度更怒声诅咒汉人,诅咒乌丸人,弥加和一帮部落首领更是怒不可遏,咆哮如雷。弹汗山是鲜卑国的王廷所在,弹汗山王廷虽然不过就是一片方圆数里的山谷,几千顶帐篷,但它是鲜卑人心中的圣地。王廷的陷落,王廷的焚毁,对鲜卑人的打击非常大。
步度更说,乌丸人这次之所以如此疯狂大胆,和大帅怂恿诱骗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叛乱有直接的关系。大帅当初为了攻打汉人的北疆边郡,设计杀了黑翎王,分裂了白山乌丸,结果和白山的乌丸人结下了很深的仇怨。这次他们蓄意报复,黑翎王的儿子楼麓更是纵容部下在弹汗山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王廷就是他纵火焚毁的。还有冉冉,冉冉这次受了大帅的唆使举兵叛乱,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差点把性命丢了,他的部落也差点被汉人灭族。冉冉因此怀恨在心,跟在汉人后面肆意烧杀。
步度更愤怒地指着慕容风骂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弹汗山,害了鲜卑国。是你要打汉人的北疆,要占汉人的土地,是你诱骗乌丸人杀了黑翎王起兵叛乱,结果呢?结果我们打败了,实力削弱了,互相打起来了,你却拣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汉人的土地。如今弹汗山岌岌可危,大王生死悬于一线,你不但不发兵支援,反而贪图汉人的土地,见死不救,这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鲜卑国大帅吗?这就是檀石槐的手足槐纵的兄弟吗?你发动南下大战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想灭了弹汗山,灭了鲜卑国,你想雄霸草原,你想做鲜卑大王。
慕容风气得浑身颤抖。帐内诸将被步度更的叫骂惊呆了,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不知如何是好。弥加眼明手快,一把抱住步度要把他拖出去。
步度更睚眦欲裂,奋力推开弥加,纵声吼道:“你以为你不支援大王就会死吗?我告诉你,豹子不会让大王死的。他为什么要打弹汗山?他为什么要烧弹汗山?那就是为了让大王洗清私通敌国的罪名,为了让大王得到鲜卑诸部的同情和支持。没有你,大王一样可以雄霸大草原。你知道为什么大王可以雄霸大草原吗?因为你出卖了我们,你是鲜卑国的叛逆,你完了。豹子在雁门关击败了我们,豹子出兵弹汗山,烧毁弹汗山,都是你指使豹子干的。你勾结豹子攻打弹汗山,阴谋杀死大王,分裂鲜卑国,你是大草原上最大最阴险最狠毒的叛逆,你完了,你知道吗,你彻底完了。我们在雁门关几乎全军覆没,而你在幽州却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渔阳和卢龙塞,这可能吗?你要不是和豹子有勾结,和汉人有密谋,出卖了大王,出卖了鲜卑国,汉人怎么会把渔阳给你?怎么会把卢龙塞给你,会把燕山以南的大片草场给你?你以为鲜卑人都是瞎子都是白痴吗?”
弥加实在忍不住了,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疯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他是步度更的舅舅,打了也就打了。
步度更二十多岁,年轻英武,他非常骄横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可以砍下我的脑袋,但你到大草原上去问问,你现在还是我们鲜卑国的英雄吗?你还是我们鲜卑国的勇士吗?你还是檀石槐的手足槐纵的兄弟吗?你早就不是了,你是我们鲜卑国最大的叛逆。当年和连大王说你是叛逆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但现在呢?和连大王的灵魂会在草原上放声狂笑。我们这一帮可怜的白痴啊,都给狡猾的慕容风骗了,骗得一无所有了,连鲜卑国都没有了。”
步度更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看看帐内的众人,纵声吼道:“我檀石槐的后代,即使没有慕容风的智慧,没有拓跋锋的武力,也一样可以凭借鲜卑人的勇猛和无畏战胜所有的敌人,雄霸大草原。”
他转身走了。
大帐内寂静无声,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就是令人窒息的杀气。
步度更不是来求援的,他是来宣战的。这两年,慕容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谋划策南下攻击大汉国,但是鲜卑人因为各种原因一败再败。连番败仗不仅让鲜卑诸部损兵折将一无所获,而且还让鲜卑国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分崩离析的道路。现在回头看看,当鲜卑诸部在慕容风的指挥下四处征战的时候,也确实只有慕容风和弥加的损失最小。他们几乎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增长了实力扩大了疆域。今天,当弹汗山生灵涂炭,魁头大王深陷绝境的时候,慕容风竟然漠然无视,根本不愿出手相助,慕容风其人之毒,其计之奸,其心之狠,大草原上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真的是白痴了。试问,此时还有谁会相信慕容风忠诚于弹汗山,忠诚于鲜卑国?
此刻,慕容风如果为了鲜卑国早日结束内乱恢复稳定,如果任由拓跋锋攻占弹汗山杀死魁头,如果还是坚持不出兵,他不但要失去鲜卑诸部的信任,还会落下叛逆的罪名,成为拓跋锋控制弹汗山王廷后第一个就要被铲除的国贼。豹子这把火,终于把慕容风彻底逼上了绝路。
出兵相助,占据了大义,赢得了鲜卑诸部的支持,但鲜卑国从此也就分裂了,大草原上随之将烽火燎原。不出兵相助,慕容风就是叛逆,就是大草原上的罪人,部下将纷纷背弃而去,鲜卑国还是陷进了分裂和内战。现在的慕容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是魁头要打拓跋锋,是魁头分裂了鲜卑国,是魁头自己惹下的祸,他竟然把这些罪责一把推到了大帅身上。”裂狂风手指弥加,大声说道,“我早就说过,这个魁头还不如和连。当初我就极力反对把他推上大王的宝座,但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如何?他根本就忘记了当初是谁把他推上大王宝座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临死还要把大帅拽上,卑鄙无耻。”
弥加神色狞狰,低头不语。铁鳌拍拍裂狂风,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此事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只有出兵北上了。
慕容风慢慢走到弥加面前,冷森森地说道:“撤出卢龙塞。”弥加咬咬牙,点了点头。
“急速命令阙机撤出辽西,赶赴火云原集结。”慕容风望着素利说道,“你和槐头撤离卢龙塞之后,立即赶到广平,掩护熊霸从渔阳撤退。熊霸撤回白檀城后,领两万骑驻守边境,以防豹子攻我后路。”
“铁鳌,你带着黑鹰铁骑先行奔赴弹汗山会合大王。你到了弹汗山之后,汉人和乌丸人立即就会撤回马城,而拓跋锋也会徐徐后撤。所以你不要急于进攻,先把弹汗山拿回来。”
“传告大草原诸部,说拓跋锋联合外族,勾结汉人,阴谋篡杀大王,另立王廷,分裂鲜卑国,罪大恶极,有愿意随我慕容风支援弹汗山救助大王者,可立即于火云原集结。”
慕容风扫视众人一眼,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帅,这次我们是不是把拓跋锋和他的拓跋族从大草原上彻底抹去?”素利小声问道。
慕容风苦笑,“拓跋锋不会和我们决战的,他需要保存实力。另外,落置鞬落罗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很难找到决战的机会。所以,此次出兵,我们只是威胁拓跋锋,保住弹汗山。要想击败拓跋锋,还需静待良机。”
素利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帅,如果我们彻底消灭了拓跋锋,鲜卑国就没有两个大王了。没有两个大王,鲜卑国的分裂和内乱立即就会停止,这不正是大帅所希望的吗?”
慕容风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大帅,如果我们以撤离渔阳和卢龙塞为条件,逼迫豹子集结所有的骑兵攻击拓跋锋,那我们必能将拓跋锋全歼于弹汗山下……”
慕容风神情冷峻,指着素利大声说道:“我是鲜卑人,我慕容风绝不会联合外族残杀自己的兄弟,即使这个兄弟是我的生死仇敌我也不会这么做。我宁愿死在拓跋锋的刀下,也不愿意和豹子结盟。”
素利气道:“大帅,那拓跋锋可是联合羌人和匈奴人攻打弹汗山……”
“我是慕容风。”
本月中,青州济南国灾民暴乱,接着青州的泰山郡,北海国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流民暴乱,各处的暴乱军队逐渐汇聚,最后终于来了一次总爆发。叛乱大军举起了黄巾军大旗,短短数日之内便聚集了百万大军。黄巾军攻城拔寨,锋芒所向,挡者披靡。
天子仿若未闻。五年来,大汉国饱受流民叛乱,胡族入侵的打击,战争一个接着一个,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天子已经习惯了。他连青州府的急奏都懒得看,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要援兵,要粮饷而已。
太尉马日磾递上请罪表,愿意引咎请辞。天子笑道:“算了,这几年叛乱太多,不稀奇了,爱卿也不要自责,接着做你的太尉吧。”
大将军何进上奏,主动要求率部到青州平叛。天子说,西园军刚刚筹建,目前还不能承担驻守京畿的重任,你还是留在洛阳率军紧守八关护卫京师吧。何进无奈退下,心中极度惶恐。
大臣们纷纷劝谏天子,青州黄巾愈演愈烈,有可能引发中原大乱,还是征调北军速速出京平叛为上策。天子说,我已经下旨命令各州郡自行征募郡国兵,命令各地世族富豪自行筹建义军,他们应该有足够的军队平叛了。如果他们不听从朕的圣旨,没有军队阻杀叛军,那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和朕无关。
太尉马日磾急了,说蚁贼不灭,会危急大汉社稷,难道陛下连大汉的江山都不要了?天子气恼地说道,朕听说有人囤积赈灾的粮食,自卖自得,你叫朕怎么保自己的江山?杀,这些人统统该杀,杀光了朕的江山就保住了。
马日磾气道,陛下,贪官为什么杀不尽?那是因为我们前面抓了贪官,后面陛下收了卖罪的钱就把他们放了。我们在前面抓,陛下在后面放,没有性命之忧,谁会不贪?
天子冷笑道,朕不杀,但有人杀。传旨镇北将军,督促他立即结束幽州战事,尽早回到并州,准备南下平叛。
司空丁宫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陛下,那北疆大战……”
“北疆大战先停一停,先把蚁贼的事解决了。”天子冷笑道,“青州刺史和北海国国相临阵脱逃,罪在不赦,立即派人把他们抓回京城。下旨,迁太中大夫崔均为清州刺史,迁孔融为北海国相,即刻上任,全力平叛。”
大将军何进回到府上,召集府中掾史给孔融饯行。筵席散后,大将军匆忙把何颙张邈等人请到书房,商议出京的办法。几个人商量了很长时间,然后何颙去了袁隗府上。
袁隗说,天子利用平叛的机会召镇北将军南下,可能要先解决北军,然后再解决皇统。所以,这北军无论如何都要先出京,否则,我们将来就无法威胁陛下诛杀奸阉了。立皇统可以,但必须要杀奸阉,这一点我们绝不退让。
何颙说,如果北疆大战不打了,那镇北将军的大军如何对付?袁隗笑道,怎么会不打?北疆不打,失地不收,我们怎么会答应陛下废嫡立庶?这事我们和陛下早就谈妥了,你放心吧。陛下说什么召镇北将军南下,那只是恐吓大将军,逼他犯错而已,你不要信以为真。大将军不出错,陛下怎么找到机会解除他的兵权?现在的问题是陛下急着要杀大将军,但我们却要保住大将军,逼着陛下先诛奸阉。
何颙说,要保住大将军就要让大将军出京,所以,我打算在西凉想想办法。北军如果到了西凉,我们可以一箭双雕,趁机夺了董卓的兵权。这样一来,我们手上的人马就很多了,大将军将来即使有什么异常举动,我们也能及时控制住。
袁隗赞赏地点点头,问道,你肯定董卓靠不住?
何颙冷笑道,老大人难道忘记了段颎?张奂?这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苦了我们。这种武人打仗还可以,但其他的事千万不能指望,一旦出错,我们就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个董卓纯粹就是个血腥的武夫,和段颎、张奂比起来,他差得太远了。
袁隗笑道,皇甫嵩总是瞧不起他,看来还是有原因的。我明天和卢植卢大人谈谈。
北疆传来了好消息。
鲜卑国内乱。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拥立骞曼为大王,联合东羌和匈奴人攻打弹汗山。校尉玉石率领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趁机出兵突袭弹汗山。他们重击了拓跋锋,烧毁了弹汗山王廷,让鲜卑国乱上加乱。慕容风闻讯,急忙从卢龙塞撤兵北上支援魁头,而渔阳方向也有了撤军的迹象。赵云已经率部进驻卢龙塞。李弘还在猛攻渔阳。
在雁门关方向,阎柔和杨凤各自率军收复了雁门郡的平城和马邑两城,控制了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现在两军已经会合,正在继续北上攻击。
天子笑得合不拢嘴,眼里的嘲讽之色更重了。蹇硕和张让几个中官兴高采烈地歌功颂德。大将军忧心忡忡。大臣们虽然笑容满面,但笑得很沉重。
青州的黄巾军遭到了当地郡国兵和富豪义兵的疯狂反扑,攻击连连受阻,一部分黄巾军迫于压力,不得不转向攻向了徐州。徐州各府闻风而散,连丢数城。天子龙颜震怒。大将军何进再次提出率军出京平叛,他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泪如雨下。天子不为所动,再次拒绝。
天子问,哪位爱卿愿意到徐州平叛?无人应答。大将军要去,那是他手上有三万北军,其他人去,那不是找死吗?
议郎陶谦站了出来,“陛下,臣愿往徐州平叛。”
“好。”天子赞赏道,“迁爱卿为徐州牧,即刻上任。爱卿到了徐州后,将弃城脱逃的所有府衙官吏抓起来,然后斩首示众,无需再奏。”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四节
本月下,西凉北地郡急奏朝廷,鲜卑人和东羌人趁着秋收之际,连番侵扰黄河两岸,掳掠人畜财物,恳请天子发兵救助。同期送达洛阳的还有前将军董卓和京兆尹盖勋的急奏。
前将军董卓上奏陛下,说西凉叛军最近活动猖獗,大军不宜离开汉阳,还是请朝廷另派援兵到北地郡抗击入侵胡人。
盖勋在奏章中说,目前,从益州和荆州征调而来的粮草辎重都是由武关而入长安,再由长安送到并州,所以长安和三辅之地的安全和稳定非常重要,它直接关系到了北疆大战的成功与否。然而,由于北疆战事旷日持久,再加上最近青徐两州蚁贼暴乱,朝廷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两个战场上,这让盘驻在金城和陇西的西凉叛军认为有机可图,他们正在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盖勋恳请天子,此时不要抽调前将军董卓北上,还是从京师征调北军西进凉州为宜。
大将军何进第三次奏请陛下,愿意率军出京抗敌。
天子笑道,现在鲜卑人、匈奴人还有东羌人都在阴山以南黄河以北一带和镇北将军的大军互相对峙,北地郡会有几个入侵胡人?这些边郡的府衙官吏都给胡人打怕了,看到漫天的灰尘就说是胡人大军来了,听到战马嘶鸣就说是胡人入侵了,哪里有那么多胡人?大惊小怪干什么?小题大做。
“下旨,让前将军董卓派一万人马前往北地郡驻防,如果有胡人骚扰,就把他们赶走。”
太尉马日磾、司空丁宫和太仆杨彪纷纷劝谏陛下还是慎重一点好,免得西凉战事再起,耽误了北疆大战。那北方四郡的收复就遥遥无期了。天子说,北军一旦出动,京畿就没有御守兵力了,而且,北军一动,军资无数,朕的万金堂支付不起,没钱。此议作罢。
大将军何进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将军府。何颙安慰道,大将军不要着急,一定会有机会的。他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嘴上说得很自信,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他和张邈等人好不容易想了这么个主意,袁隗和他几乎调动了关中关西和西凉所有的力量,结果让天子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天子难道真要冒着洛阳大乱的危险,以平定青徐叛乱为由征调镇北将军率军南下,伺机用武力解决大将军和北军?难道天子要放弃北疆大战先确立皇统?天子如果要先确立皇统,那就打乱了士人利用皇统之争同时铲除奸阉和外戚的如意算盘。士人们考虑到将来奸阉的势力更加不可控制,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天子废嫡立庶,如此一来,洛阳就乱上加乱了。天子如果为了皇统而对士人大开杀戒,在如今大汉国叛乱四起风雨飘零之际,后果就很可怕了。
何颙一筹莫展,袁隗、马日磾和卢植等一帮大臣也是彷徨无计。西凉叛军会不会再次举兵叛乱?这可是北军唯一的出京机会了。何颙甚至非常后悔当日奉旨招抚西凉叛军的时候,为了平息洛阳不利于大将军的那些谣言而和王国韩遂翻了脸。如果没有翻脸,今天的事就还有挽救的机会,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天子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小黄门蹇硕疑惑地问道:“陛下为什么还不把北军送出京城?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天子看着蹇硕,脸上忧色重重,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蹇硕的忠心是勿庸置疑的,但他的才智确实令人失望。如果蹇硕有一半皇甫嵩和卢植的本事,自己就可以天天待在后宫里逍遥快活,不必这样事必躬亲,殚精竭虑了。
当初天子弃用赵忠张让这帮老中官,除了因为这些人权势熏天为所欲为,个人势力盘根错节无法控制,和士人结仇甚深等原因外,更主要的就是因为这些人老了,糊涂了,无论精力还是才智都退化了。这些人久处权欲之中,早已腐蚀烂透,很难给自己什么助力。天子现在需要的是象过去的曹腾,后来的吕强那样能够为士人所接受的中官。只有这样的中官掌握了内廷,士人才会暂时放弃对中官的仇恨,才会放弃对中官的杀戮。只要内外廷和谐相处,小董侯继立皇统还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天子观察了很长时间,最后挑选了文武双全的蹇硕。他希望蹇硕即使不能做到像曹腾那样拥有众多的名士门生,但最起码也要象吕强一样成为名士大儒愿意接纳的对象,这样蹇硕控制内廷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后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但事实让天子非常失望。蹇硕初期很猖狂,直到自己的叔父违法后被时为洛阳北部尉的曹操杖击而死后,他才有所收敛。至今,蹇硕虽然没有什么恶名,但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平庸之材而已。因为他是天子的心腹,新一代中官中最有权势的阉人,所以内外廷官员都对他敬而远之,轻易不和他交往。老中官和他们的门生故吏对他小心戒备,时刻提防着他。外廷官员把他归为奸阉一流,虽然个人间没有仇怨,蹇硕也没有非常恶劣的干涉朝政之举,但还是非常痛恨他,要杀他而后快。他是士人们决心要铲除的第一个奸阉。今日的蹇硕,没有显赫的势力,没有内外廷的支持,也没有出众的才华,但他的忠心却足以让天子聊以自慰。
天子想,只要蹇硕对自己忠心,自己就可以给他权力,只要蹇硕有了权力,即使他没有才华,也一样可以帮助自己。相比起来,天子宁愿用一个忠心耿耿的庸才,也不愿意用一个两面三刀的天才。
天子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蹇硕的肩膀说道:“北军即使出京了,但它还在何进的手上,还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朕要把何进逼得肝胆俱裂,让他一心只想着逃出京城为止。到那时,朕就是给他五千人,他也会感激涕零的。”
蹇硕恍然,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我们手上还有西园军……”
“朕组建西园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天子打断蹇硕的话,笑道,“洛阳不能乱,洛阳一乱,朕就控制不住局势了。所以朕组建西园军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逼迫北军离京。只要北军离京,西园军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陛下,我们手上怎能没有军队?”
“爱卿,北军走了,西园军还在,那么西园军就成了洛阳大乱的隐忧。洛阳除了南军,不能有任何军队。没有军队,洛阳怎么乱?”天子说道,“爱卿难道以为朕可以控制西园军?”
骞硕心神俱震,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脸嘲讽的天子。
“爱卿为人忠厚,将来要吃亏的。”天子说道,“西园军里的军司马,假司马,军侯,假军侯,还有许许多多的屯长,都是什么人?是谁的人?士卒们天天跟谁在一起训练?天天听谁的军令?他们有几个人认识西园军的校尉?”
天子看看蹇硕笨拙的表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一旦出事,西园军的校尉恐怕连军营都进不了。除了南军将士,我们没有可以信任的军队,爱卿明白吗?”
蹇硕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北军出京后,征调西园军驻守京畿八关,西园军八校尉随军驻关,没有朕的圣旨,任何人不得离开关隘一步,否则诛杀九族。”
蹇硕担心地说道:“陛下,西园军士卒才训练两个月,让他们驻守八关……”
天子哑然失笑道:“爱卿担心什么?朕有镇北将军十几万雄兵,难道还怕蚁贼破关而入?西园军将士如果训练成精锐,朕还不敢让他们驻守京畿八关了。”
“陛下说到镇北将军,臣倒想起一件事。最近京中传言,说李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了卢龙塞是因为和鲜卑的慕容风有勾结……”蹇硕小心翼翼地看看天子的脸色,说道,“陛下,这传言虽然是假,但镇北将军手握十几万雄兵……”
“爱卿真是庸人自扰。北疆大战结束后,镇北将军自然要回京任职。你看,李将军是做卫尉好还是做光禄勋好?”天子笑道,“不过,他做九卿太年轻了,还是先在朕身边做个尚书仆射,你看如何?”
蹇硕惊讶地说道:“陛下,李将军功勋显赫,让他做个尚书仆射,未免……”
“官太小?”天子笑道,“不错了。他屡次违抗朕的圣旨,虽然朕没有追究,但朕都记在心里。等他凯旋回朝,朕就和他算总帐。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待在朕身边好,免得被人杀了。他要是死了,大汉国的仗将来靠谁去打?你去吗?”
大汉国中平五年十一月。
本月初,大汉国再有叛乱。
兖州东郡三十万灾民暴乱,他们高举黄巾大旗,四下攻杀。接着黄河两岸的流民群起而响应,暴乱规模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了冀州的魏郡,京畿的河内郡。黑山黄巾军在白绕的率领下,趁机下山攻城拔寨,掳掠州郡。一时间,京畿震骇,洛阳恐慌。
西凉叛军首领王国韩遂马腾集结五万大军,伙同两万西羌铁骑,杀向了汉阳。董卓本来只有两万人马,上月底他接到天子的圣旨后,派牛辅带着李傕、郭汜和樊稠,还有一万人马到北地郡去了。他手上只有一万人,自然不是西凉叛军的对手。董卓也不打了,带着一万人马直接撤到了槐里,把西凉拱手相让了。他上奏陛下说,自己的军队太少,还是护守长安和保护皇家诸陵为好。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臣们更是忙作一团,紧急商量应对之策。只有天子恍若未闻,天天带着一帮大小中官、宫女嫔妃饮酒作乱,逍遥快活,连朝会都不去了。
天子不去参加朝会没有关系。尚书台、三公府还有九卿大臣们自会处理国事,但天子不给钱平叛,那就是大事了。没有钱,怎么平叛?太尉马日磾说,北疆大战的筹备事宜不是暂停了吗?现在这种形势下,出塞作战已经根本不可能。陛下再怎么昏庸也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干脆,就用北疆大战的钱。大司农袁滂哭丧着脸说,陛下说暂停北疆大战后,就没有再向大司农府输送钱财了。国库空了。司空刘弘说,今年各州上缴的赋税呢?袁滂说,距离洛阳较远州郡的赋税还没有入库,洛阳附近州郡的赋税我们已经提前支用了,几个赋税大州象冀州兖州因为今年遭受水灾都已经免征赋税,所以现在国库里一个钱都没有。
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带着九卿大臣要觐见天子。小黄门蹇硕跑到内宫哀求了很长时间,最后沮丧地跑出来说,天子和几个嫔妃玩累了,睡觉了。大臣气得血都吐出来了。
这时,镇北将军李弘报捷。鲜卑人撤离渔阳、广平,大军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收复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现在大军已经逼进了鲜卑边境的白檀城。赵云率领铁骑由卢龙塞出关,正在往东攻击辽西。晋阳中郎将徐荣报捷,阎柔、杨凤和射缨彤率军顺利收复雁门郡以北的所有疆土,目前大军正在逼近定襄郡首府善无城。
天子非常高兴,出宫上朝。他下旨重赏在北疆边郡奋战的将士,特意迁升玉石为中郎将。另外,天子考虑到国内叛乱迭起,命令李弘不要率军进入辽西辽东平叛,而是尽快率军回到并州,至于辽西辽东的平叛重任就交给幽州牧刘虞。天子同时命令徐荣结束雁门郡战事,立即赶到河东集结兵力,准备西进凉州平叛。
皇甫嵩立即劝谏天子,说镇北将军的军队连番大战,早已疲惫不堪,还是驻守北疆震慑胡人为好,免得大军一走,鲜卑人和匈奴叛军再次寇边。他认为应该让北军去西凉平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北军怎能苟安于洛阳?
马日磾也说,北军出征之后,洛阳还有四万西园军,黄河以北也还有镇北将军的大军,有这么多军队护卫京畿,洛阳当然是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了。陛下无须担心。
大将军何进第四次跪倒朝堂之上要求率部出征,为国效力。何进苦苦哀求,声泪俱下,磕头不止,额头撞破之后更是血流满面,看上去惨兮兮的,令人颇为不忍。
天子大为感动,急忙跑到何进身边把他扶了起来,连声说道:“爱卿何苦如此,朕答应你,朕答应你出征。”
天子面对众臣,大声问道:“如今西凉有王国和羌人的叛乱,冀兖两州又有蚁贼叛乱,诸位爱卿看看,北军是去西凉战场还是去冀兖两州?”
何进心里一沉,暗暗叫苦。皇甫嵩和卢植也是面面相觑,心里又惊又喜。惊得是陛下竟然借此良机将北军一分为二。这样一来,陛下不但把北军精锐尽数送出了京城,而且还大大削弱了何进的实力。何进实力骤减,北军即使在外,也无法对洛阳构成威胁了。喜得是北军一分为二之后,另外一军必定要人统帅。放眼朝堂,现在有几个大臣可以率军出征?皇甫嵩、朱俊或者是卢植,聊聊数人而已。但不论是谁统军出征,这一半北军的实力算是紧紧地抓在了士族手中。如果士人手中内有西园军外有一半北军,伺机铲除奸阉和外戚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朝堂之上这一刻非常安静,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心思,谁都没有回应陛下。
天子慢慢走回案几之后,闭目养神,等着人说话。什么结果他早就知道,他已经不愿再说废话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李弘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要李弘回到并州,他就可以召集大臣们商议皇统的事了。
何进心里冷得象冰,身上却汗流浃背,额头上火辣辣的伤痛刺激他几乎痛苦得要窒息了。他急促地喘息着,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皇权的威力,无法震撼的威力。他突然知道了权势倾天的大将军窦武在面对一卷小小的天子诏书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恐惧和无奈。大汉国最厉害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天子,也不是自己这个大将军,而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皇权,神圣而无坚不摧的皇权。何进闻到了血腥,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仿佛看到埋在芒山乱坟岗里的窦氏一族在凄惨哭号。
皇甫嵩远远地看着何进,看着他脸上殷红的血迹,看着他眼内的绝望,不禁喟然长叹。
天子是不是打算让何进到西凉?相比于西凉战场,到冀兖两州剿杀黄巾蚁贼就要容易多了。汉军和西凉叛军前后打了五年,除了李弘打了两场胜仗以外,汉军就一直没有真正击败过叛军。决定西凉局势的那场翼城大战,李弘也是险中求胜,他根本说不上什么稳操胜券,只是运气太好了而已,否则李弘也要大败而归。
何进到了西凉,打了败仗,必死,天子连借口都不要。如果打了胜仗,他的军队还能剩下多少?没有军队,他死得更快。何进死了,外戚之祸就没了,对大汉国有好处,但何进这么早就死了,奸阉之祸怎么办?要想除掉奸阉,只有利用何进的势力,然后再让天子灭了何进。
何进死了,仅仅依靠士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铲除奸阉的。士人曾经尝试过把奸阉赶出朝堂,但都失败了。士人手上没有军队,这是士人不能铲除奸阉的最重要的原因。北军是大将军的,南军和西园军控制在天子和奸阉手上。虽然西园军的中下层军官都是士人的门生弟子,但那也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或者在某些局部起作用,不管怎么说,西园军的将士不会造反,更不会去攻打皇宫。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主动要求率军攻击西凉叛军,否则,等到天子下旨事情就无法挽回了,但是,此举一定背逆了天子的心意,其结局……
皇甫嵩毅然出列,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众臣吃惊错愣之中,高声奏道:“陛下,臣愿往西凉。”
天子霍然心惊,他猛地站起来,神色狞狰,小眼内的杀气和愤怒几乎要把皇甫嵩撕成碎片。
卢植一步冲出,大声奏道:“陛下,皇甫大人熟悉西凉,久经征战,确是最佳人选。西凉战局事关长安安危,事关皇室诸陵,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太尉马日磾紧随其后,历叙皇甫嵩出战西凉的诸般好处。司徒丁宫更是搬出皇甫嵩过去的战绩,如数家珍,极尽颂扬之能事,好象只要皇甫嵩一去,西凉叛军立刻就会烟消云散。随后杨彪、朱俊等大臣也先后站出来力保皇甫嵩出征西凉。
天子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他面如寒霜,冷冷地说道:“迁皇甫嵩为左将军,率两万北军即刻西进凉州平叛。前将军董卓归其节制。”
“大将军何进率一万北军即刻出京北渡黄河,先平河内蚁贼,后平冀兖两州的黄巾。”
“迁卫尉董重为骠骑将军,统领西园军驻守京畿八关。迁五官中郎将刘和为卫尉。”天子看看跪在地上的皇甫嵩,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皇甫将军离开尚书台后,尚书卢大人迁任尚书令,增议郎周毖、谏议大夫张咨、太中大夫孔伷为尚书。”
天子怒气冲天地回到御书房,当着蹇硕的面把皇甫嵩狠狠地骂了一通。
蹇硕小声劝道:“陛下,西凉战场的确很重要,臣也认为由皇甫将军领军平叛最为合适,陛下为什么……”
“你懂什么?”天子涨红着脸,指着蹇硕的鼻子骂道,“朕为什么连续催逼豹子回并州?还不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吗?由河东到长安,铁骑不过数日路程,哪里轮得到逆贼猖狂?这个皇甫嵩,拿国家大事当儿戏,气死朕了……”
蹇硕吃惊地看着天子,难以置信的小声嘟囔道:“陛下怎么知道西凉叛军要攻击长安?”
天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气得连连摇头道:“爱卿,你跟着我也有很多年了,怎么这么没头脑?十月,谷物成熟,粮食入库,尤其是长安三辅一带,为了给北疆大战筹措粮草,粮食堆得象山一样,而西凉叛军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现在正好冀兖青徐四州蚁贼又发生爆乱,北疆战事尚在继续,这个时候不出兵攻击长安什么时候攻击?难道要等到下雪吗?”他拍拍蹇硕的脑袋,叹道,“爱卿,你在宫内待着,一定要动脑子,否则会死得很惨。”
蹇硕满面羞惭,低头不语。他心想,我只要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只要你不杀我,还有谁能杀我?
天子这里还在生气,那里三公大臣,九卿和尚书令卢植又匆匆赶了过来。朝议还没完,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上奏,天子就拂袖而去了,大臣们只好一路追随而来。
太尉马日磾说,陛下,平叛要钱,陛下能不能再从万金堂赊借五十亿钱以应付目前的难关?天子不理他,拿着一卷书简在案几上砸来砸去,心里的愤怒难以平息。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给皇甫嵩,给这帮可恶的大臣破坏了。
一直以来,他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唯恐有个什么闪失乱了朝政坏了社稷。皇统是要立,大统是要给小董侯继承,但自己想留给小董侯一个强大而富裕的大汉国,而不是一个衰败,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在今日的形势下,要让小董侯继立皇统,最好的办法就是有惊无险,波澜不惊,非常稳妥而又顺利地解决所有的障碍,而不是把洛阳搞得血雨腥风,尸横遍野,但今天解决大将军何进的最好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天子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无上权力强行命令大将军何进西进凉州,他之所以在朝堂上没有直接指派,就是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想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士人们对自己废嫡立庶是个什么态度。他无从知道士人们的真正想法,只有利用这个最简便最有效的办法,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士人们坚决地站在了维护大将军何进的立场上,换一句话说,没有人同意天子废嫡立庶,士人们自始至终就在欺骗天子,包括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答应自己的马日磾。
司空刘弘再次跪奏,恳请陛下出资平叛。刘弘是宗室一系,天子的本家,天子不好不给面子,只好勉勉强强回了一句:“崔均到青州,孔融到北海,陶谦到徐州,不都是没带一个兵没带一个钱嘛,他们能打蚁贼,为什么何进和皇甫嵩就不能打?朕不管这些事,你们找大司农府去。”
大司农袁滂急忙跪下,气呼呼地说道:“陛下,臣就在这,臣除了这一身皮囊,什么都没有。”
天子瞪了他一眼,又拿起竹简东砸一下,西砸一下,以发泄心中极度的不满。
三公九卿们无奈,只好你一言我一语,竭尽所能劝谏陛下。大臣们说,这只是暂时赊借,又不是不还,陛下为什么不愿意呢?平叛是为了大汉国的江山社稷,而这江山社稷又是陛下的,陛下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呢?
天快黑了,大臣们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天子突然说:“你们每人给朕上一策,内容是什么,你们也知道,朕就不说了。遂了朕的心愿,朕就答应,平叛需要多少军资,你们就到万金堂拿多少。如果不能遂了朕的心愿……”天子冷笑道,“没有军资,北军到了战场上顶多就是全军覆没,但北军没有了,朕还有镇北将军的十几万大军,朕的江山社稷依然固若金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天子甩手走了。马日磾等人傻了。
这一策递上去,那天子要废嫡立庶可就名正言顺了。这里集中了三公九卿和尚书台的诸多尚书,基本上大汉国内外廷的主要大臣都在这里。如果大家同意了,天子废嫡立庶还有什么阻碍?将来这些大臣要是反悔,天子不但可以以欺君之罪砍了他们的头,而且还可以把他们的献策广布天下,让他们身败名裂。死了都是白死,没人同情不说,还留下万世骂名。
如果不写,不同意天子废嫡立庶,虽然天子不会为难他们,但这万金堂的钱是拿不到了。北军的平叛军资没有着落,北军到了战场上迟早都是败亡,大将军还是要死,结局是一样的。就象天子说的,蚁贼暂时不能平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现在北疆战事因为鲜卑国内乱已经陆续停止,镇北将军很快就可以回到并州。只要镇北将军率军南下,有多少蚁贼杀不完?
大将军何进死了,北军没有了,阻碍天子废嫡立庶的主要对手都没有了。天子接下来要干什么?当然是利用镇北将军那十几万大军威胁大臣们了。至于那四万没有战斗力的西园军根本就是一个摆设,什么用都没有。大臣们为了铲除镇北将军这个未来的大汉国隐患,只有和天子紧密合作,先立皇统,把洛阳稳下来,然后把镇北将军的大军调回北疆打北疆大战收复边郡。等北疆大战打完了,镇北将军也没有多少军队了。那时,天子想怎么收拾镇北将军就怎么收拾。他已经主掌了一切。
大臣们突然发现主宰大汉国命运的竟然是天子的万金堂,是遭到天下人仇恨和唾骂的万金堂。
天子主宰万金堂,天子的万金堂主宰天下。
蹇硕指挥十几个小宦官搬来案几,笔墨绢帛,一一摆好之后,蹇硕躬请大臣们上座。
大臣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了一会,然后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坐到了各自的案几后面。没有人动笔,大家都在垂首沉思。只有蹇硕一人飞快地写好策卷,用一个皂囊包好,然后放在了天子的案几上。他也不催诸位大臣,独自坐在烛火下面批阅文卷。
司空刘弘、太常刘廷、卫尉刘和、光禄勋刘博先后奋笔疾书,交卷走人。
卢植无法动笔。如果同意了陛下的要求,后果是什么?北军军资有了保障,是不是大将军就不会死呢?那是不可能的。大将军,车骑将军,皇后,甚至大皇子都有可能被彻底清除。虽然他们也有可能暂时留住性命,被迁到他们自己的封地食邑去,但迟早都会死的。现在还有挽救的办法吗?因为士人们最想铲除的奸阉还在,而且还越来越有势力了,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马日磾,丁宫,杨彪,诸大臣都在苦思冥想。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受控制地变成这样?叛乱,因为连续不止的叛乱。但为何有叛乱?因为有灾民,几百万灾民。为何有灾民?因为今年的一场大水灾。黄河决堤,七郡国受灾,竟然改变了大汉国的命运,这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水灾。
天子会在什么时候杀死大将军?会在什么时候册立太子,诏告天下?应该是叛乱结束的时候。叛乱如果延续到明年春天,大将军的生命就在明年春天结束。叛乱如果在大雪来临前被平定,那大将军恐怕很难看到明年的春天了。但天子会不会征召镇北将军南下呢?天子为了确保册封皇统之事的顺利,确保洛阳的稳定,极有可能征调镇北将军率铁骑南下冀州擒杀大将军。大将军虽然只有一万人,但他一旦发动兵变,其危害性不会小于百万蚁贼。
只有保住大将军的性命,只有让大将军重回洛阳,才有可能发动兵变铲除奸阉。明年的事谁能预测?也许明年皇统之争发生了变化呢?现在,保住大将军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利用大将军的军队铲除了奸阉,我们答应天子废嫡立庶又如何?铲除奸阉后,大将军也不会存在了。
卢植提起了笔,伏案疾书。马日磾,丁宫等大臣紧随其后,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雪白的绢帛上留下了一行行黑色的字迹。
北军、西园军同时出京,为了鼓舞士气,天子在平乐观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汉军在乐平观修筑一个大坛,上面立起十二层的华盖,高达十丈。在大坛的东北修筑了一个小坛,又立起九层的华盖,高九丈。当日,步骑兵七万人列队,设营布阵。天子披戴甲胄,骑上铁甲战马,在大将军何进和骠骑将军董重的护卫下,绕军阵巡视三圈。然后天子站在大华盖之下,大将军何进站在小华盖之下,观看由七万将士组成的庞大军阵列队走过的雄姿。
“大汉……”
“万岁……”
七万将士同声高呼,声若惊雷,气势磅礴。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五节
大汉国中平五年十二月。
镇北将军李弘率部赶过燕山,向广平方向缓缓退去。
由于鲜卑内乱,慕容风迫于大草原上的危急形势,只好放弃了渔阳、卢龙塞以及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撤回了鲜卑国境内。汉军非常轻松地收复了失去的国土,现在只要再把辽西辽东乌丸人的叛乱平定了,幽州大战就基本上结束了。但是,镇北将军李弘和他的将士们已经无法继续趁胜东进了,因为天子连下三道圣旨命令他们回到并州。
目前国内的叛乱越来越多,形势越来越紧张,天子急需李弘的大军回驻并州以防不测。天子在圣旨中说,河东有六万黄巾军主力,十二万黄巾军屯田兵,这十八万人要是趁机叛乱,京畿和洛阳就完了。另外,天子还说,冀兖青徐四州的蚁贼叛乱假如在明年春天还不能平定,他就要放弃北疆大战,让李弘率铁骑南下剿杀叛逆。所以,他命令李弘最迟要在明年正月率军回到并州,即使下雪了,也要回来。
李弘的北征大军一旦离开幽州,以幽州目前的兵力很难震慑乌丸人,招抚的难度随即就会增加,因此幽州牧刘虞一连写了几封信给李弘,希望他能延缓撤兵的速度。刘虞说,招抚乌丸人的事随着鲜卑人撤出大汉国境后进展很快,估计本月就会有准确的回音。乌丸人目前处境艰难,他们先是失去了幽州蚁贼这个盟友,接着又是失去了鲜卑人这个强大后援,现在又面临几万汉军随时东进攻击的威胁,所以他们急于受抚。乌丸人知道,如果今年冬天之前他们不能得到大汉国皇帝陛下的赦免,那么明年春天他们将遭到大汉军队的血腥屠杀。
李弘和鲜于辅商量之后,决定明年正月正式撤兵,同时为了威慑乌丸人,李弘命令庞德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往辽西会合赵云和姜舞。李弘希望他们及时救出被围管子城的公孙瓒。另外,李弘督请刘虞尽快派兵北上,接管各地的城池和边塞关隘。
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刘虞就从被俘的叛军士兵里征募了两万精壮士卒充做幽州的郡国兵和边军。本来他准备让这些降卒屯田的,但后来因为流民大量涌入,田地严重不足,他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不过这些人他一直不敢用,留在涿郡训练。士卒们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一份很少的军饷,个个都很满足,把刘虞都当做再生父母了,感激涕零。刘虞接到李弘的回书,非常高兴。他想现在叛军已经被剿灭了,张举张纯也跑得无影无踪,此时用这些士卒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弘和鲜于辅驻马立于山坡之上,望着前面整齐的行军队伍。神态悠闲。
“没有和慕容风正面交锋,你是不是很高兴?”鲜于辅笑着问道。
“那当然了。”李弘欣慰地说道,“五年前,我和他们一起并肩鏖战,一起浴血杀敌,我们都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能不打,当然是最好了。”
“将来,我们总要血战一场,这是命里注定的。”鲜于辅说道,“五年了,有些东西该忘记的,你要把它忘了,就象你过去的记忆一样。”
李弘摇摇头,坚决地说道:“朋友就是朋友,兄弟就是兄弟,我忘不了。即使将来我死在大帅的刀下,我也忘不了。北疆大战后,我希望我们和鲜卑人握手言和,我们应该象兄弟一样友好地生活在这片蓝天之下。匈奴人能和我们和睦共处,乌丸人也能和我们和睦共处,为什么鲜卑人就不行?”
鲜于辅叹道:“大汉国如果不能强盛,如果不能无敌天下,鲜卑人就不会停止入侵。虽然我们都想和鲜卑人和睦共处,都想这北疆没有战火,但我们决定不了。看看本朝几百年来的战争,大汉国稍弱,胡人就入侵,大汉国稍强,我们就出塞打胡人,这北疆的土地上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战火。”
“我记得大帅对我说过,他说对一个国家来说,最辉煌的事就是开疆拓土,对一个士卒来说,最荣耀的战绩是为国家开疆拓土,这大概就是几百年来北疆大地上烽火燎原的最根本原因吧?”李弘看着鲜于辅,问道,“你觉得大帅说的对吗?”
鲜于辅诧异地问道:“这是慕容风说的?”
李弘笑道:“对,我觉得大帅说的对。今天看来,我们也要这么做,否则,鲜卑人永远都不会和我们和睦相处。匈奴人为什么臣服?乌丸人、羌人,为什么要俯首称臣?就是因为我们大汉国无敌于天下。我们只有占据了他们的疆土,奴役了他们的族众,他们才会俯首称臣,才会和我们和睦相处,北疆的战火才会熄灭。”
鲜于辅神色凝重地盯着李弘,突然说道:“北疆大战仅仅是收复失地,不是……”
“不。”李弘挥手说道,“我要率军打过阴山,我要打到落日原,我要把鲜卑人赶到大漠极西之地,我要占据鲜卑人的广袤疆域,我要让鲜卑人俯首称臣。”
鲜于辅象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李弘,“子民,我们和匈奴人打了几百年,结果如何?武皇帝的时候,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还有无数英烈,他们一度把匈奴人打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但后来呢?后来匈奴人恢复了元气,又杀了回来。要不是两百多年前匈奴人为了大单于之争内部分裂,势力大减,今天和我们对阵的可能还是匈奴人,而不是鲜卑人。今天臣服我们大汉国的匈奴人,乌丸人还有羌人,他们不是因为我们大汉国占据了他们的疆域,把他们打败了才臣服的,而是因为他们被草原上更强大的胡族击败了,他们无处躲藏了,只有向我大汉国俯首称臣以求得到我大汉国的庇护,躲避到我大汉国来继续生存的。几百年来,我大汉国只有武皇帝在国力最为鼎盛的几十年占据了部分匈奴人的疆土,臣服了西域诸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辉煌了。但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早把这些疆域统统地丢了。”
“出塞作战,占据大草原,占据大漠,击败诸胡,臣服胡国,这事谁都想做,但我们现在有这个武力,有这个国力吗?子民,你不要被幽州大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我们的大军所向披靡了。这次不是我们击败了慕容风,而是慕容风主动撤退,把他刚刚抢到手的疆土又还给了我们。你清醒一点。你都是镇北将军了,还这样随心所欲,乱说一气。”
“羽行,这次我们有十几万大军,如果加上匈奴人,乌丸人,羌人,我们至少有二十万大军。我们还有陛下的万金堂,陛下万金堂里的钱财至少可以让我们打上一两年的仗。不过……”李弘无奈地说道,“现在国内叛乱迭起,屡剿不灭,这才是我们北上击胡的最大障碍。”
“远征鲜卑,不仅仅要陛下的万金堂,更需要足够的粮草军械,需要稳定富强的大汉国,需要上下同心的朝廷。”鲜于辅说道,“今年冀兖青三州七郡国水灾导致粮食减产,再加上从上月开始的灾民暴乱,西凉叛乱,明年我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各地的叛乱如果剿杀不利一拖再拖,明年大汉国的形势将非常危急,不要说远征塞外,就是北方四郡都不一定能收复。然而,最让人担心的却是洛阳。”
“如今北军出京,大将军离朝,陛下已经为皇统之事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解决大将军了。”鲜于辅用马鞭拍拍自己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大将军反戈一击……”
“所以我们要急着赶回并州。”李弘说道,“陛下一催再催,自有他的道理。洛阳不能乱,陛下不能出事,谁要是胆敢危害社稷,危害陛下,杀无赦。”
“陛下不会出事。”鲜于辅说道,“倒是你,千万不要在北疆大战的策略上再加上远征塞外击杀鲜卑人这一条。这事你可以想想,也可以说说过过嘴瘾,但不能作为北疆大战的整体策略上奏陛下。这策略如果惹恼了陛下,北疆大战可能就打不成了。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太困难了。但如果这策略给尚书台和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们利用了,我们和十几万将士死在塞外倒是小事,拖垮了大汉国,败亡了大汉国可就是大事了。此事不能儿戏,尤其是在皇甫大人已经离开洛阳的情况下,我们无从知道陛下和朝廷的真正意图,有可能被人利用,将来就是祸国害民的罪魁祸首啊。”
李弘笑着问道:“你认为陛下和朝廷有可能答应我们远征?”
“皇统一旦确立,叛乱一旦平定,边郡一旦收回,大汉国就要逐走上稳定振兴之路,那时,对大汉国威胁最大的是谁?”鲜于辅略显不安地说道,“子民,那时,只有你对大汉国的威胁最大了,你知道吗?”
李弘大笑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他小声自语道:“这么说,远征还是大有希望的。”
鲜于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鲜卑人现在内乱纷起,各部互相征伐,实力大损,的确是远征塞外的最佳机会。但反观我们的大汉国,此时还不如鲜卑人,所以你千万不要冒险。”
李弘连声答应,他指着北方说道:“羽行兄,你说,现在慕容风在干什么?”
“大概在帮着魁头收拾弹汗山。”鲜于辅微微笑道,“这次南下入侵,鲜卑人损失惨重,慕容风和拓跋锋为了保存实力,一定会偃旗息鼓,各自回领地养精蓄锐。他们要是打个两败俱伤,只会好了我们,还有就是好了西部鲜卑的落置鞬落罗。他们两人都是鲜卑国的枭雄,自会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部落的选择,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弹汗山王廷而浪费自己的实力。现在鲜卑国的分裂已经既成了事实,两人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挽救不回来了。但鲜卑国分裂有分裂的好处,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就是他们鲜卑诸部四个大人,所以慕容风一到弹汗山,战事也就结束了。”
“大帅不想损耗兵力攻打拓跋锋,大概也考虑到我们会趁胜出塞收复边郡。”李弘笑道,“我们沿长城一带屯兵十几万,面对须卜骨都侯的匈奴叛军和被拓跋锋占据的疆土,怎么会不打?不打就没有天理了。只要我杀了拓跋锋,就能把大帅逼出来,到时我们再和他决一死战。”
“你不是不愿意和慕容风对阵吗?”
李弘挥手笑道:“不把大帅击败,我大汉国怎能雄霸大草原?”
檀奴催马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高大人的后营已经走远了。”
李弘向坡下看看,转身对鲜于辅说道:“走吧……”他抬头看看身后巍峨的大山,突然脸色一变。
远处树木林立的山岭上,一人白衣如雪,驻马而立,白色的大氅随风飞舞,犹如出尘仙人一般。李弘心里一窒,心跳骤然加快,浑身上下不由地一阵战栗。
散在四周的黑豹义从各催战马,将李弘和鲜于辅紧紧围在了中间。
“大人,那是扶余国人,可能是刺客。”檀奴大声叫道,“兄弟们,护着两位大人赶快离开,快,快……”
鲜于辅冲着檀奴摇摇手,“不要慌,那是将军的朋友。”
李弘久久地注视着,心里又痛又苦,怅然若失。自从上次在沽水河远远见过一面后,李弘知道风雪已经平安地回到了鲜卑,心里的牵挂减轻了许多,但心里的那份思念却越来越强烈。如今两国交兵,朋友兄弟皆已成为过去,即使见了风雪又能说什么?
鲜于辅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子民,去见见她。人活在世上,有些东西必须要失去,有些东西必须要忘却。”
李弘摇摇头,“算了吧,见不如不见。”
鲜于辅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说道:“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失去和得到,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李弘苦笑,“走吧,我们还是走吧。”
鲜于辅抬手一鞭狠狠地抽在黑豹的马臀上。黑豹吃痛,长嘶一声,纵身疾驰而去。
檀奴惊呼一声,纵马就要追上,被鲜于辅高声制止了,“都给我停下。”
“大人有危险……”
“没有危险。”
风雪望着狂奔而来的李弘,再也止不住心内的伤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李弘看到风雪,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刚才的痛苦转眼不翼而飞了。他突然领悟了鲜于辅那句话的意思,失去痛苦,得到欢乐,其实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自己无意于生死却执着于情义,人生短暂,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别人都束缚在一个痛苦的世界里?生死都已经无意,难道还吝啬快乐吗?
李弘伸手轻轻擦去风雪脸上的泪珠,笑着说道:“四年多了,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谈月谷的?”
风雪勉强一笑,那双令人心醉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弘,樱红的嘴唇抖动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从谈月谷来的吗?”李弘飞身下马,走近风雪说道,“上次在活水河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我很高兴。你看到我率军攻打大帅,是不是很恨我?”
风雪眼含泪花,轻轻问道:“你留胡子了?”
“你不认识我了?”李弘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把风雪从马上抱了下来,“我已经是将军了,当然要留一把胡子。你看我这样威风吗?”
风雪凄然一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李弘心里一颤,苦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两人相视无语。风雪心内悲苦,泪水又流了出来。李弘笑道:“好了,不要哭了,我们四年多没见了,说点高兴的事吧。阙昆和柯比熊现在都长大了,他们都还好吗?”
“柯比熊现在是伯父的义子,伯父非常喜欢他,还亲自教他武艺。”风雪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李弘望着风雪笑道,“我很长时间没见你了,陪你说说话。”
看到李弘很长时间没有从山岭上下来,檀奴非常着急,几次要带人冲过去,但都被鲜于辅拦住了,“大人不就在那里嘛,你担心什么?”
“大人怎么会认识扶余国的人?”檀奴问道,“两人关系好象不错,坐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话了。那是大人在鲜卑国认识的朋友?”
鲜于辅笑而不语。
前方统军的鲜于银发现李弘和鲜于辅没有跟上来,陆续派出数队铁骑来催,山坡上的骑兵越来越多,渐渐有了五六百人了。
风雪起身向李弘告辞,“我走了,我回扶余国了,你多保重。”
李弘跟在她后面,没有说话。风雪不愿意看到族人互相残杀,不愿意看到豹子和大帅互相杀伐,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倒在血泊里。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她要回扶余国去了。李弘把风雪扶上了马。
“豹子大哥,你都是将军了,应该有夫人了。”风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里含着淡淡的哀愁,小声说道,“哪一天大汉国和鲜卑国不打仗了,我回到谈月谷之后,就去看你们。”
李弘望着风雪,黯然点头。风雪这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天各一方。
风雪拨转马头,悲痛欲绝地看了李弘一眼,纵马而去。李弘心中蓦然剧痛,仿佛就象被战刀洞穿了身体一般撕心裂肺。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六节
李弘命令大军驻扎于昌平城,自己和鲜于辅带着一百亲卫赶到蓟城和幽州牧刘虞会合。双方就北征大军撤离后幽州的驻防问题做了协商。
刘虞希望李弘能把中郎将阎柔留下统领幽州的郡国兵和边军,戍守边疆。李弘说,明年的北疆大战是一定要打的,我打算上书陛下,让阎柔阎大人以护乌丸中郎将之职坐镇广宁,领乌丸诸部北上征战,所以这统帅幽州军戍守边疆之责我看还是让公孙瓒大人来干吧。刘虞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这么想,我也想让他领军坐镇幽州,但他对乌丸人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反对招抚,只知道弹压杀戮,尤其这次他被乌丸人困在了管子城,双方的仇怨结得更深了,将来恐怕……
鲜于辅安慰说,大人招抚成功之后,辽西和辽东的乌丸人就不再是叛逆,公孙大人就是想杀也没有借口啊。这次他违反军令擅自出击,自己被困不说,还葬送了幽州五千将士的性命,这个罪责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是绰绰有余了。虽然我们联名上书陛下替他求情,把他的性命保住了,但他降职是肯定的。这个事对他是个沉重打击,公孙大人肯定会接受这个惨痛教训,不会再违抗军令了。我看,大人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弘也劝了两句,说现在幽州诸将中就公孙瓒能承担这个重责,还有一个是田楷大人。李弘说,如果田楷能被乌丸人放回来,大人可以让田楷守渔阳,公孙瓒守右北平。这样,幽州的北部边塞就是阎柔驻防,中部边塞是田楷驻防,东部的卢龙塞和辽西辽东是公孙瓒驻防,有这三人坐镇,幽州边境当万无一失。
刘虞同意了李弘的建议,他非常痛心地说,幽州将士从张举张纯联合乌丸人叛乱以来,奋战了两年多,从幽州打到冀州又从冀州打到幽州,立下了无数战功,本来大家都指望大战结束后可以升官封爵,但最后却因辽西的这两场惨败一无所获。我这个上官做得不好,对不起那些浴血杀敌的将士们。
李弘劝道,我们再上书陛下,历数幽州将士的功绩,让陛下网开一面。至于辽西败局,尤其是公孙瓒被围管子城,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说辽西战场的连番恶战有效牵制了乌丸人的兵力,没有辽西的这些恶战,我们很难顺利逼退鲜卑人收复大汉的疆域。你们看这么说行不行?鲜于辅笑道,现在主掌尚书台的是公孙瓒的老师卢植卢大人,想来不会为难自己的弟子。公孙瓒如果免了罪责,其他人也就没事了,大家还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刘虞想到卢植,顿时眉开眼笑,拍手称庆。三人随即再次联名上书为幽州将士讨要战功。
天子再来圣旨,口气非常严厉,他督促李弘立即撤军回到并州,见旨即撤。李弘不敢违旨,急书辽西的赵云文丑姜舞庞德四大校尉各自率军日夜兼程回到昌平城会合大军,急书驻守上谷广宁的中郎将玉石率部先行回到雁门关。李弘同时命令上谷乌丸大王楼麓暂驻广宁,代郡乌丸大人冉冉暂驻马城,李弘对他们说,在汉军没有接管两城之前,边塞关隘就由他们戍守。
楼麓和冉冉这次随玉石攻打弹汗山,收获颇丰,他们几乎把弹汗山掳掠一空。两人既抢了财物又报了仇,后面的事就是防备鲜卑人入境报复了。所以两人一听李弘要率军回并州,都有点紧张。玉石安慰他们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但你们千万要严守秘密。这次将军回并州是要重整大军出塞作战,一是为了收复边郡,二是为了平定匈奴叛乱和消灭拓跋锋。只要把鲜卑人赶到了大草原深处,北疆安宁了,你们就无忧无虑了。不过你们有可能要随同将军参战。楼麓和冉冉大喜。楼麓说,大汉国每次出塞打鲜卑人,我们乌丸人都有份参加。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跟在将军后面,我们不但能打胜仗,还能得到大量的财物,赚发了。
本月下,乌丸人受抚投降,丘力居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把田楷送回了肥如城。同时间,苏仆延和蹋顿带着乌丸铁骑从管子城撤退,州府长史魏攸随即带着牲畜进城慰军。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被打得很惨,铁骑死伤过半。在管子城被围的五个多月里,公孙瓒和士卒们吃完了粮食吃马,吃完了战马就煮马鞍、皮盾吃,甚至最后把皮甲皮靴都吃完了。幸亏乌丸人被赵云姜舞和庞德的铁骑杀得喘不过气来,否则,他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对于乌丸人来说,杀死公孙瓒远远要比受抚投降重要得多。受抚了是有活路,但公孙瓒不死,受抚之后乌丸人还是要遭到他的报复和屠杀。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大雪之后,公孙瓒和他士卒们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了。
公孙瓒历此生死大劫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但人饿得骨瘦如柴,就连以往飞扬跋扈的性格都没了。但他还是那样英勇无畏,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士卒们在城内仅仅休整了三天就回肥如城了。然后他在肥如城补充了粮草和战马,在新年来临之际,带着铁骑再度杀向了辽东。他要用收复辽东来赎回自己的罪过。
张举和张纯闻讯之后,弃城逃到了东部鲜卑。
大军陆续北上居庸关走上了返程之路,昌平城的大营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兵曹营和黑豹义从营。
李弘坐在大帐内,就着一盆炭火,正在仔细查看北疆的地图。他从蓟城回到大营后,就没有离开过大帐,一直在潜心思考即将到来的出塞大战。田畴和田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弘站起来,热情招呼他们坐到自己身边。
田豫帮助燕无畏夺取雍奴城后,又迅速组织人力稳定了雍奴城,让雍奴城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正常秩序,这让燕无畏非常佩服。他在战报里着重提到了田豫的功劳,对田豫的才华赞不绝口。燕无畏在驻守雍奴城的一段时间内,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燕无畏随阎柔离开大营到上谷郡时,再次对李弘提到了田豫,他认为田豫的才智绝对不比李玮差,希望李弘能把田豫征召到镇北将军府为掾史。
李弘最初并没有注意到田豫,只是在报赏有功将士的时候对刘虞说了一下,说这个人不错,帮助我们攻占了雍奴城。刘虞说,朝廷对投降叛军的府衙掾史惩罚很严厉,一律斩首,没有情面可讲。不过他既然立了功,就算是将功赎罪了,免罪去职吧。李弘也没放在心上,随即就把田豫忘了。燕无畏却一直惦记着这事,他离开幽州打下雁门郡的平城之后,在战报里询问此事,说如果将军大人不用,我就自己找他去。我现在也是校尉了,手下也要一个才华出众的司马。李弘这才猛然想起田豫,自己竟然把燕无畏说过的话给忘了。他急忙传令留在蓟城的田重,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征募田豫为掾史,还请他亲自去跑一趟雍奴。田豫听说镇北将军要征募自己为掾史,当然很高兴了,等他看到是校尉田重亲自来请,更是感动地拜伏于地。他才十九岁,镇北将军却让一个六十七岁的老大人来请,实在担当不起。田豫一直跟在田重后面处理兵曹营的事,到了昌平大营后才看到这位名震天下的豹子将军。
李弘看看身边年轻英俊的田畴和田豫,笑道:“我让你们回家去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去并州,一年两年未必能回来。”
田豫恭敬地回道:“马上要过年了,在家待久了父母会更舍不得,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有劳大人挂念。”
李弘笑笑,问田畴道:“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田畴回道:“不太好,这两年在徐无山,老人家吃了不少苦,身体差多了,一直卧床不起。爷爷说,他可能活不久了,很想见见老伯。可惜老伯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李弘笑容顿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那次自己要率部南下剿杀张牛角,临行前和田重郑信雷子等人回徐无城看望小雨,回卢龙塞和那些死去的战友告别。当时田畴的爷爷盛情招待,一行人都住在他家里。老人家那时还很健朗,没想到几年之后,老人家竟然……
李弘蓦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曾经发过誓,要把埋在恒岭上的里宋、伍召、铁锤、木桩,还有许许多多死在恒岭战场上的卢龙塞将士的遗骸迁回卢龙塞,让他们和卢龙塞的战友葬在一起,安眠在一起,但自己回到幽州九个月了,竟然自始至终没有想起这事。
李弘懊悔不已,非常内疚。他脑海里浮现出里宋的笑声,思绪飞到了卢龙塞外的大草原上。自己从乌丸人手上救下了里宋,里宋把自己带到了卢龙塞,自己第一次吃了两大碗大汉国的饭,那是自己从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然后就是惊心动魄的卢龙塞大战,惨烈血腥的大战几乎夺取了卢龙塞所有将士的性命,田静、王进、武飞、姬明、小刀、大头,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霎时间掠过了李弘的心灵,厮杀声,战鼓声,冲天的大火,高高矗立的大纛,突然间一齐冲进了李弘的身体。李弘浑身战栗,痛苦不堪,一双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李弘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却清晰地传来了姬明的叫声,“小雨……小雨……”
小雨那双哀怨的大眼睛突然占据了李弘的全部身心。
李弘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压抑在心里的那份牵挂,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田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回卢龙塞。”
大营内,庞德带着一百黑豹义从已经整装待发。李弘田重郑信和田畴匆匆走出大帐,正准备上马。
鲜于辅朱穆宋文打马如飞而来。
“将军大人要去哪?”朱穆大声问道,“明日清晨大军就要离开昌平往居庸关了。”
“我去卢龙塞。”李弘飞身上马,回头对鲜于辅说道,“你带大军先走,我随后追上你们。如果时间耽搁太久,我们就在晋阳会合。”
朱穆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没做声。李弘冲他抱歉地笑笑,“我知道自己违反了军律,但我的确需要回卢龙塞。我要去看看那些死去的战友,我要去和他们道个别,这次离开幽州,我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朱穆脸显悲色,点了点头。此去塞外,九死一生,谁能肯定自己还能回来?
鲜于辅苦涩一笑,说道:“你还要去恒岭吗?”
李弘叹道:“此去卢龙塞,我顺道去拜访田家,请田家把恒岭上阵亡将士的遗骸运回卢龙塞。我答应里宋的,我一定要做到。”
鲜于辅伸手用力拍拍李弘的后背,“你去吧,陪小雨,还有老伯,好好过个年。”
李弘握着鲜于辅的手,感激地说道:“有劳羽行兄了。”
“子民,恒峪距离边境已经很近了,你还是带上三百黑豹义从。”鲜于辅说道,“小心一点好。”
李弘摇摇手,转脸看着田重笑道:“老伯,我们走吧。”
田重兴奋地扬鞭抽下,大声叫道:“孩子们,走吧,回家了……”
谷雨还是住在徐无城的那座小跨院内。当她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李弘时,她睁大了眼晴,难以置信。那一瞬间,巨大的喜悦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心灵,让她停止了呼吸,泪水霎时模糊了她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那娇嫩的面颊悄然滚落,那双清澈而哀怨的眼睛就象清晨湖面上飘起的雾霭一般蒙胧而又不真实。
李弘心弦战栗,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了万般的怜爱和愧疚,在这一刻,他突然感悟到了自己的残忍和懦弱。
当日自己抱着死去的姬明失声痛哭的时候,自己何曾想到会毁弃诺言,把一个柔弱女子推到生死的边缘。如果没有田家的看护,自己还能看到小雨,还能走进卢龙塞,还有颜面站在战友的墓前祭奠幽怨的亡灵吗?
风雪就象一个美丽的梦,随风而逝,渺无踪迹,不知何时才能旧梦重现。而小雨就象一片天上的云,一片水上的浮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那云里的伤愁,萍上的泪珠,需要人去慰藉,需要人去融化。如果任由那片云在天地间孤凄地飘泊,任由那片浮萍在风雨中无助地颤抖,自己将如何忘却这双眼睛,如何忘却心里的那声呼号。这心灵的重负随着烽火岁月的侵蚀和战友生命的逝去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脆弱,越来越痛苦。将来自己即使倒下了,又将如何忘却心中那数不尽的悲伤和遗憾?
李弘走进门,轻轻握住谷雨柔嫩的小手,微微一笑,举步向院内走去。谷雨任由李弘拉着她的手,茫然地跟在后面,一时间就像在梦里一般。
“过年了,回来看看你。”
田重乐呵呵地笑着,和郑信田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庞德站在门外,指挥黑豹义从四下散开警戒。
徐无城的百姓看到镇北将军来了,兴奋异常,蜂拥而来,很快将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徐无城的府衙官吏随即闻讯而来,一帮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了小巷内。巷内铁骑林立,军司马级的军官到处都是,等走到门口,竟然还看到一个年轻的校尉大人站在门口,徐无城的县令和府内的属从们有点心惊胆战了。庞德急忙迎了上去,互相致礼问候了一番。那县令非常兴奋地说,不知道镇北将军大驾光临,失礼之致。随即又说了一大通奉承之辞,接着要求拜见镇北将军。庞德说,将军大人四年多了才回家一趟,很不容易,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了。明天再说吧。县令看到这位校尉大人非常谦恭客气,官又比自己高一大截,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带人走了。他走到巷外劝告人群散开,结果根本没人听他的,反而大声呼叫“豹子,豹子……”。那县令吓了一跳,这么喊不杀头才怪,匆忙跑了。
腊月二十八,李弘带着小雨和一帮将士赶到了卢龙塞。驻守卢龙塞的两千将士列队相迎,气氛非常热烈。第二天,李弘上山祭奠了卢龙塞的阵亡将士。
小雨站在姬明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李弘站在她身边,忽然说道:“这次我回来,一是来看看战友,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已经很难说了。”他看着悲伤的小雨,迟疑了一下,“另外,我想对公义兄说一声,我要把你带走。”
小雨单薄的娇躯轻轻颤抖了一下,接着她转头看着李弘,脸上的神情显得非常的吃惊和犹豫,“豹子大哥……”
李弘伸手握住小雨的双手,心里忽然轻松起来,一直压抑得自己难以喘息的重负随着刚才的那句话突然烟消云散了。
“跟我走吧,到晋阳去。”李弘动情地说道,“这不仅是因为我对公义的承诺,还因为这份牵挂我现在已经难以承受了。你知道当我在晋阳听到幽州叛乱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吗?是你,我担心自己会失去你,如果失去了你,我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和痛苦之中。我有能力保护你,我有能力照顾你,我为什么还要把你留在这里?当年我离开幽州的时候,我的确没有能力做到,但我现在有了。你即使今天拒绝我,我也一样要带你走。不管是为了我,为了你,还是为了九泉之下的公义兄,你都要跟我走。”
小雨垂着头,静静地听着,清秀的面容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任由泪水洒满了衣襟。
李弘望着小雨的眼睛,望着挂在小雨长长睫毛上的那滴泪珠缓缓坠落到自己的手背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小雨温润的泪珠里所蕴涵的无尽苦楚和碎裂的希望。李弘的心剧烈地抽搐着,握着小雨的双手逐渐用力,好象小雨会象那滴破碎的泪珠一般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豹子大哥,你是将军了……”小雨看着李弘手上醒目的伤疤,泪眼婆娑,十分无奈而凄楚地说道,“你是将军了……”
李弘笑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等仗打完了,我就不是将军了,我就可以陪你回卢龙塞了。”
大年三十,李弘带着小雨郑信庞德和黑豹义从回到徐无城的田家过年。
田重一直留在田家陪着老家主田行,两个老战友聊了很多。田行听说汉军即将出塞,非常兴奋,问田重,会不会打到落日原?田重说,将军已经说了,出塞作战不容易,多少年才能出塞一次,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打到落日原,把数万将士的遗骸带回故土。田行老泪纵横,欢呼不已。出塞了,你要替我多杀几个胡人,要替大汉扬威啊。
筵席上,田行笑着问李弘道:“将军大人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小雨接走?”
李弘点点头,拱手谢道:“四年多来,小雨一直承蒙田家的照顾,感激不尽,将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田行笑道:“将军言重了。其实将军不把小雨接走,我也要想办法把她送到蓟城去。徐无城靠近边塞,太不安全了。四年前,将军带十几个人回家,结果小雨的事立即就被传开了。这几年,胡人多次想抓她,都被我们击退了。这次将军带一百多人回家,可以想想,将来小雨在这里还怎么生活?将军大人早就应该把她接走了。”
李弘再次拜谢。田行说:“将军多礼了。我孙儿子泰在将军帐下效力,还请将军多加照拂。”
大年初一,李弘携小雨和众将士告别田家,出城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