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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八节

李弘接到了天子的圣旨,还有尚书令皇甫嵩手书的一封书信。

皇甫嵩在书中详细说明了朝廷对北疆之战的整体构想以及相关部署,要求李弘在年内务必尽一切力量完成幽州大战的所有目标,以便北疆大战的第二阶段能在明年春天顺利展开。皇甫嵩说,北疆大战能否成功,直接关系到陛下的千秋伟业,关系到大汉国的稳定和振兴,他希望镇北将军能够早日结束幽州战事,迅速回师并州指挥全局。

李弘和鲜于辅非常振奋,急忙召集各部统军将领,把天子决心要出塞作战收复北疆边郡的事做了通报。众将闻讯无不欣喜万分。朱穆虽然不同意,但此时面对天子的圣旨,他也无话可说。既然大汉国的天子都要打,那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奋勇作战吧。

李弘说:“粮饷和军械的供应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等粮草军械备齐,我们就集结大军,猛攻渔阳。”他望着张郃问道,“俊乂,老伯从蓟城给你送了几架抛石车?”

“三架。”张郃回道,“仲志正在带人调试。老伯说,一个月做三架抛石车,这已经是兵曹营的极限了,他答应下个月再给我们三架。”

李弘笑道:“这个抛石车的做法千万不能泄漏,如果鲜卑人也有了抛石车,我们就麻烦了。你告诉老伯,叫他保护好那些工匠。从明天开始,你用这八架抛石车攻击渔阳。暂时把弩车撤下来,弩箭的存量我们已经不多了,还是省一点用。”

尹思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把抛石车的做法送回晋阳?抛石车如果由晋阳军械作坊大量制造,一个月至少可以产出十架以上。我们把这些抛石车布置在各道关隘里,可以让关隘的防守更加坚固。”

李弘摇手道:“回到并州后,我们主要是出塞作战,需要的是骑兵,是大量的战车。这个抛石车做起来很复杂,既费时又费钱,还是放一放。等北疆大战结束后,大汉国没有战事了,我们再适当做一点,一个关隘安置十架就可以了。”

玉石也说道:“仲志,这大型抛石车用起来非常不方便。你的确要改改。为了让这几架抛石车正常使用,我们动用了上万民夫,上千部辎重马车。我们要派民夫在军都山上开挖大石头,要把石头运下山装上车,还要把石头送到渔阳城下,这太麻烦了。要想让抛石车发挥更大的作用,你必须要改造。”

尹思略显失望地笑笑。

李弘安慰道:“你想想办法,把这个抛石车做小一点,做灵活一点,最好能象弩车一样可以随着大军同步行动。抛石车小了,用的钱就少了,使用起来也就更方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抛石车大量配备战车营,才能把抛石车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几百架抛石车摆在一起,威力一定惊人。现在的抛石车只能攻城守城,作用有限,如果你能把它改造得象弩车一样可以随时随地的发挥作用,那就军械作坊就可以大量的制作了。”

尹思兴奋地说道:“将军,这可是你说的,只要抛石车能达到你的要求就大量制作配备战车营?”

李弘笑道:“你要是怕我反悔,我们就击掌为誓。”

赵云接到李弘的命令后,带着五千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支援潞城。

东部鲜卑木神部落的首领素利非常忌惮豹子的铁骑。他虽然奉命率部赶到了潞城,但他一直待在城下按兵不动,他担心自己的士卒攻城后因为精疲力竭疏于防范而遭到豹子铁骑的突袭。出关前,弥加大人一再嘱咐他,说出击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豹子的兵力,威胁一下汉军的粮道,尽可能逼迫豹子的军队退回到土垠和雍奴。至于汉军撤不撤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要出了兵,就算是信守诺言帮了乌丸人一次。弥加说,这只是做做样子,千万不要和豹子的军队交手,以免平白无故受了损失。

赵云的铁骑还没有赶到潞城,就被鲜卑人的斥候发现了。素利接到的禀报以为是豹子的援军来了,他二话不说,带着铁骑就撤进了无终城。赵云和刘冥商量了一下,决定尾随追击,把鲜卑人赶回卢龙塞。

匈奴铁骑追到无终城后,各曲将士遵从赵云的命令,当天夜里在城外燃起了几万支火把,号角声此起彼伏,气势骇人。素利大惊失色,心想这一定是豹子带着骑兵大军来攻打卢龙塞了。他连夜弃城逃了。

赵云随即领军占据无终城。他一面通知潞城的韩琼立即派人来驻守无终城,一面带着大军继续追击。赵云和刘冥两人督军狂奔,数次接近鲜卑人的铁骑。素利非常恐惧,这次要是再被豹子抓住,估计脑袋是没了。他命令铁骑不要撤进徐无城,直接回卢龙塞。槐头更是一马当先,跑得比谁都快。徐无城里的鲜卑人看到素利和槐头带着大军狼狈后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迷惑不解的时候,看到了随后杀来的汉军大旗。城里的鲜卑人顿时大乱,纷纷出城,跟在素利和槐头后面狂奔而去。

赵云不费吹灰之力,顺利拿下徐无城,再往前就是卢龙塞了。匈奴人追得性起,大叫大嚷着要一直杀到卢龙塞去。赵云命令停止追击,大军驻守徐无城,等待李弘的军令。赵云对部下说,此去卢龙塞都是山路,我们一不熟悉地形,二不知道卢龙塞有多少鲜卑人,一旦在徐无山中伏,大家死定了。这次能把鲜卑人追得抱头鼠窜,不是因为我们厉害,而是几年前将军大人把他们打怕了。鲜卑人至今心有余悸,不敢迎战。假如他们知道将军大人还在渔阳城,可能会出兵反击。我们还是待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攻城吧。

李弘接到赵云拿下无终城和徐无城的消息后,立即命令郑信带上五百黑豹义从赶到徐无城去。雁门关大战结束后,郑信就回到了幽州。李弘对郑信说,你到了徐无城,立即上徐无山找到田家的山寨,把将士的家眷全部接到蓟城,让老伯安排他们到晋阳去。郑信问道,那田家呢?田家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们要感恩图报啊。李弘笑道,等幽州大战结束了,我亲自登门拜谢。如果田家有兴趣,可以派人到晋阳去看看,可以和我们做买卖。如果我们要买什么东西,可以优先考虑他们。郑信笑道,你这话,我是不是可以告诉田家。李弘说当然可以了,记住把田畴带回来。他长大了,应该为国效力了。

郑信带着黑豹义从进了徐无山。原卢龙塞将士的家眷们看到黑豹战旗,许多人激动地哭了。郑信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双双心惊胆战的眼睛,心里半丝喜悦都没有,只有痛苦。许多战友都阵亡在西疆,他怎么开口把战友的死讯告诉那些满怀希望的妇女和孩子们?

郑信眼含泪水,在身后一片悲凄的哭声里缓缓走到了小雨身边。小雨脸色苍白,睁大一双哀怨的眼睛望着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们呢?小懒呢?雷子呢?无畏呢?胡子呢……”

郑信急忙哽咽着说道:“他们都还活着,都还活着。弧鼎、弃沉、铁铖,他们都还活着……”

谷雨失去了姬明之后,孑然一人,孤苦无依,李弘、田重,还有卢龙塞的这些将士就成了她的亲人,她的依靠,卢龙塞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成了她的牵挂。

上次田畴回来,说自己在大营里只看到了田重老伯,看到了玉石,其他的熟人一个都没看到,她当时就很紧张。她想李弘和这些人情同手足,回幽州打仗,李弘应该把他们一起带回来的,是不是他们都在西疆阵亡了?田畴看到谷雨因为担心而暗自垂泪,十分后悔。自己只顾高兴,竟然忘记一个个问了。

小雨心里一松,顿时悲喜交加,泪水悄然而落。

第二天,郑信带着一部分卢龙塞将士的家眷离开了徐无山,还有一部分自愿留了下来。亲人不在了,他们还去晋阳干什么?

李弘看到郑信回来,仔细问了一下情况。他听说阵亡将士的家眷都没有出山,心里很不好受。玉石安慰道,原卢龙塞阵亡将士的抚恤我们都给了双份,这也算是尽了一点心意了。将来,北疆稳定了,不打仗了,我们再把他们安顿好,不让他们受苦受穷,让九泉之下的战友也能瞑目。

李弘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我要亲自到徐无山去,我要把他们接到晋阳去。”

鲜于辅劝道:“子民,我们现在四处征伐,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我们哪有能力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你即使把他们带到了晋阳,但你能看护他们几年?你现在是镇北将军,戍守边疆,有能力照顾他们,但过几年呢?北疆不打仗了你就不是镇北将军了,你到了洛阳你还怎么照顾他们?子民,我们只是大汉国的一个普通臣民,我们没有能力照顾他们一辈子,更没有能力让他们一辈子都衣食无忧。说句难听的话,我们要是死在了北疆战场上,这些人在晋阳怎么办?他们无依无靠,以后怎么生活?现在他们留在徐无山,有一片自己开垦的地,有一份可以维持自己生存的口粮,这难道不是比跟着我们更好吗?”

李弘无奈而又痛苦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无语。

郑信看看他,难过地说道:“子民,小雨也不愿意出山。”

李弘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一笑,黯然伤神。鲜于辅说得对啊,自己不过是大汉一个普通的臣民,既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势,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钱财,我拿什么来照顾他们?我拿什么来保护他们?我活着或许可以尽尽心意,但我死了呢?

田畴站在李弘身边,小声说道,小雨姐姐说,她的亲人都在徐无山,她要在徐无山守着她父亲的墓,守着姬大哥的墓,守着所有卢龙塞阵亡将士的墓。她哪里都不去了,她就待在徐无山。她让我告诉将军,只要将军大人和所有的卢龙塞将士都能平平安安,她就很知足了。

李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对郑信说道:“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田家,让他们好好照顾小雨。只要我活着,就不会亏待他田家。”

公孙瓒带着三千铁骑神出鬼没,频频袭击乌丸人的领地,在不到二十多天的时间内,诛杀了辽西乌丸七个部族五千多人口,斩杀了四千乌丸士卒。白马义从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乌丸人咬牙切齿,发誓要把公孙瓒抓住,把他剁成肉泥。

八月中,公孙瓒带着疲惫不堪的义从士卒回到肥如城休整。刚进城,他就得到了一个喜讯,他被天子迁升为中郎将了,手下严纲关靖等部下也都得到了升迁。公孙瓒非常高兴,他得意洋洋地对部下说,再有两个月,我就可以平定乌丸叛逆。接着他接到了幽州牧刘虞的书信。刘虞在书信中把他责斥了一顿,虽然言辞不是很激烈,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愤怒。刘虞说,我派人到辽西辽东乌丸诸部劝降招抚,费尽了心思,总算让一部分乌丸人答应了受抚,而且连白琅王丘力居都动摇了。但就在我大事将成的时候,你却不经我和镇北将军的同意,率部深入乌丸领地肆意杀戮,这不但激怒了乌丸人,还让招抚成了泡影。刘虞说,我命令你屯兵肥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兵剿杀乌丸人。

公孙瓒火冒三丈,当着众将的面把刘虞臭骂了一顿,然后怒气冲天地带着三千铁骑出城而去。这次他直接杀到了柳城附近,先是用声东击西之计骗走了乌丸人的主力,然后带着义从一路杀进了丘力居的部族领地,斩杀数千乌丸族众,还砍断了丘力居的一只胳膊。

公孙瓒命令手下捡起丘力居的断臂,“把它包好送给刘大人,就说招抚乌丸人,这个礼物最好。”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九节

张举张纯逃到辽东之后,看到公孙瓒带着铁骑把乌丸人杀得狼狈不堪,心里十分恐惧,他们担心公孙瓒会一直杀到定襄城,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两人匆匆找到白琅王丘力居和峭王苏仆延,商议应对之策。

张举张纯的意思是立即向鲜卑人求援,趁着公孙瓒兵力不足的时候把他杀掉,然后把汉军赶出辽西辽东。丘力居不愿意,他说鲜卑人对辽西辽东早就垂涎三尺,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引兵南下。此时向他们求援,无疑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苏仆延说,我们主动请鲜卑人出兵,鲜卑人肯定会漫天要价趁机要挟我们,会把整个辽东占为己有。

张纯说,如果我们现在不把汉军赶出辽西,等到豹子腾出手来支援公孙瓒,那辽西和辽东就彻底完了。公孙瓒残暴成性,手段血腥,他极有可能把乌丸人杀得一干而净。我看,还是尽早请鲜卑人出兵相助,杀死公孙瓒,赶走汉军,先把辽西辽东稳住,以图东山再起。

丘力居说,鲜卑人不可信。前些时候弥加答应我们出兵攻打潞城和雍奴以切断汉军粮道,帮助我们击败公孙瓒。但至今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鲜卑人出兵的消息,我们只看到公孙瓒的攻击越来越犀利。我怀疑他根本就在骗我们,鲜卑人巴不得我们被汉人杀光了然后他们好趁机占据辽西辽东。

由于乌丸人坚决不同意向鲜卑人求援,张举张纯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张纯随即提出发动所有乌丸部族,集结兵力诱伏公孙瓒的歼敌之策。

八月底,张纯率领部分残兵佯装运送物资给乌丸人,成功诱出了一直神出鬼没无迹可寻的公孙瓒。张纯随即退守距离柳城一百多里的管子城。公孙瓒对张纯势在必得督军猛攻,张纯守不住,于傍晚时分弃城而逃。公孙瓒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有命令铁骑继续追击而是入城暂歇。他以为乌丸人被他杀怕了,没人敢惹他。乌丸人本来是想在城外围歼公孙瓒的,这时看见公孙瓒竟然进城了,无不大喜,一夜之间尽起两万大军把小小的管子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孙瓒眼见自己身陷绝境,后悔不迭。如果他是在出城追击途中中伏,他还可以率部突围,但现在他只能固守待援,企盼援军早日赶到管子城了。公孙瓒一面鼓励士卒据城死守,一面派人杀出重围向肥如城求援。

舞叶部落的首领射墨赐来到了渔阳大营。

射墨赐是李弘派人请来的。上谷乌丸的大王楼麓数次密告李弘,说舞叶部落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向弹汗山输送牲畜和武器,问李弘要不要出兵封锁边境。李弘闻讯大喜,急忙命令楼麓不要轻举妄动,佯装没看见就行了。

射墨赐心知肚明李弘找他的原因。他和李弘略加寒暄之后,随即说道,这次舞叶部落和白鹿部落帮助汉军击败代郡和上谷乌丸的叛军后,将军大人把所有的战利品都分给了我们,我和鹿破风非常感激将军大人。因为战利品很多,而部分鲜卑老友又三番两次提出以丰厚的条件交换,所以我也就陆续卖了一些。将军大人如果认为不妥,我就不再卖了,留着部落自己用吧。

李弘笑道,大帅误解了,我找你来不是为这事,是为了舞叶部落领地的事。射墨赐一听很紧张,他想是不是自己私下帮助弹汗山的事给李弘知道了,他要把自己的部落迁到边境以防备自己趁机叛乱。他急忙要解释,李弘摇手道,大帅一定又误解了。我当年既然把舞叶部落接到大汉国,我当然是信任你。舞叶部落的勇士跟着我南征北战,浴血奋战,为大汉国立下了赫赫功勋,我怎么会怀疑你?怎么会不信任舞叶部落?舞叶部落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改变。射墨赐很激动,半天都不知说什么好。

李弘接着说,西疆大战,我们俘虏了两万多鲜卑将士,我奏明陛下后已经把他们赏给了舞叶部落。现在这些人被我征募为骑兵士卒,都在为大汉国效力。将来,北疆稳定了,这些士卒都要回来,舞叶部落的人口就会大量增加,而舞叶部落也会因此成为上谷郡最大最强的部落。但你们的居住领地却不够了。所以我想把你们的领地向代郡方向延伸,把仇水以西的大片领域都划给你们,这样你们的草场就多了,你们可以放牧更多的牲畜,族众的生活也会得到改善。如果你同意,我就和幽州牧刘大人商量一下,然后上奏陛下。

射墨赐又惊又喜,伏地磕谢。李弘把他扶起来,笑着说,舞叶部落已经是大汉国的舞叶部落,我信任你,大汉国的皇帝陛下也一样信任你。我只希望你能牢记皇帝陛下的圣恩,为北疆边郡的稳定出力。射墨赐听出李弘话中有话,面显惭愧之色。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故人之恩,故土之情,我这辈子怎能忘却。

李弘笑道,这次的事,大帅不要有什么顾忌,你尽管支持弹汗山。射墨赐先是一惊,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弘。李弘说,如果舞叶部落的牲畜和武器不能满足弹汗山的需要,你还可以向楼麓,向鹿破风赊借。我已经派人告诉他们两人了,只要你舞叶部落开口,要牲畜给牲畜,要武器给武器,甚至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率部出境。如果实力不够,你可以向他们求援,他们一定会帮忙。

射墨赐目瞪口呆。将军,我虽然率领部落归顺了大汉国,但我还是鲜卑人,我还是檀石槐大王的忠实部下。我不会帮助大汉国主动对付鲜卑人,我更不会为了大汉国而出兵鲜卑国。

李弘笑道,大帅,这纯粹是你个人的事,是你部落的事,和我们大汉国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不损害我大汉国的利益,我当然支持你报答故人之恩了。但就这一次,下次,我就不答应了。

射墨赐感激地躬身再谢,将军大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李弘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我必须要把鲜卑人赶出大汉国境。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射墨赐苦笑,摇头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鲜卑国还是为了大汉国?是为了檀石槐还是为了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既然了然于胸,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将军大人该帮忙的就帮一把吧。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有你,魁头也要动手的,他已经被慕容风和拓跋锋逼到了绝路,他再不动手,就是等死了。

射墨赐眼内闪过一丝愤怒,恨恨地说道,弹汗山岂容他人肆意侮辱。

李弘送走射墨赐后,想了很长时间。他认为魁头求助射墨赐,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必须要考虑到求助舞叶部落的后果。魁头要击败拓跋锋,他就必须要倚仗汉军在东西两个方向拖住慕容风和匈奴叛军,在中路方向出兵雁门关,和他形成南北夹击。否则,魁头就不敢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擦肩而过。魁头为了弹汗山和自己的王权,他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击败拓跋锋。魁头要打,但又不愿意和汉人有任何瓜葛,那就只有通过舞叶部落了。射墨赐毕竟是弹汗山的老部落,是檀石槐的老部下,是魁头的师傅,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拒绝魁头的求助。魁头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其实不过就是骗骗他自己而已。

李弘随即急书徐荣。李弘说,魁头正在四处召集援军,估计很快就要对拓跋锋发动攻击,我们可以趁机集结兵力从雁门关出击,让拓跋锋首尾难以兼顾,逼迫他放弃北方四郡。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夺回北疆失地,尽早结束北疆战事,避免将来旷日持久的北疆大战拖垮了大汉国力。

李弘建议徐荣尽一切力量筹集粮草武器,立即征调射缨彤的骠骑营、杨凤的两万黄巾军于雁门关集结,等魁头和拓跋锋打起来后,就用这三万大军兵出雁门关,一路攻击前进,争取拿下北方四郡。即使拿不下,至少也要夺回雁门郡的整个北部,保证连接并州和幽州的驰道安全畅通。

李弘说,此时用骠骑营北上攻击不要担心叛乱问题,因为西疆大战的鲜卑俘虏都是弹汗山和西部鲜卑的士卒。他们在鲜卑内乱的情况下,肯定会跟随舞叶部落支持弹汗山,支持大王魁头。而且,用骠骑营攻击,对弹汗山和魁头的声誉是一个打击。魁头不管能否击败拓跋锋,他联合舞叶部落是事实,鲜卑其他的部落肯定会怀疑魁头是不是和汉人有勾结。魁头如果击败了拓跋锋,他不但可以占据北部鲜卑的领地,还可以巩固王权,而汉人却可以趁机收回北方四郡。这种互利互惠的事要说事先双方没有互通声气,谁会相信?魁头击败了拓跋锋,必将遭到鲜卑国其他部落的仇视和憎恨,背叛他的人将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都是理直气壮。鲜卑一样要乱。

李弘同时要求麴义立即出兵围攻美稷,把匈奴叛军困在黄河以南让他们无法支援拓跋锋,命令杨凤射缨彤立即率部赶到雁门关集结,等待出关作战。

这件事李弘只和鲜于辅、玉石稍稍议了一下,没有声张。现在并州忙于赈济灾民,雁门关大战刚刚结束,而幽州大战还在打,北疆大战正在筹备,镇北将军府和并州各府此时正在忙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李弘如果突然拿出一个收复北方四郡的新策略,必然要受到各方的诘难和指责。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并州,恢复雁门关大战之后的元气,筹措粮草军械准备明年的大战,而不是突然改变已定的策略趁着鲜卑内乱的时候出关收复北方四郡。何况,李弘也好,镇北将军府也好,都无权临时改变朝廷既定的北疆策略。一个事关国家安危的重大策略岂能随意更改?

李弘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当,但他又难以控制自己急于收复北方四郡的强烈念头。如果成功了呢?那明年北疆的战事就剩下平定匈奴叛军了。如果北疆战事早早平息,对整个北疆和国家都是一件好事。李弘要求徐荣也不要声张,这个办法成功了是好事,失败了也无人可以抓到镇北将军府私自改变朝廷北疆策略的把柄。李弘认为,为了尽快促成鲜卑内乱,麴义出兵攻打匈奴叛军是必须的,屯兵雁门关也是必须的,让徐荣难办的只是找什么借口让杨凤射缨彤出塞。没有出塞作战的理由,杨凤射缨彤的三万大军就没有粮草辎重和随军民夫。即使徐荣想尽办法给他们提供了,但这一块的军资支出怎么向朝廷解释?

李弘对徐荣说,你我以打通并州到幽州的塞外驰道,为后期出塞作战做前期准备为借口同时向天子上书,催请天子和朝廷答应我们的要求。如果天子和朝廷执意不许,我们就以镇北将军府的应急粮饷和军械来填补这一块的支出。我们要是成功了,自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不成功,这笔支出就从明年大军出塞作战的军资里扣除。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送出了这封绝密书信,然后他下令驻守蓟城的高览带着已经训练了四个月的一万大军立即赶到渔阳参加攻城。这一万人过去是幽州叛军的俘虏,现在幽州叛军被公孙瓒消灭的所剩无几,这些士卒再叛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但许多将领还是对这些士卒的忠诚度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劝李弘慎重使用。但李弘十分自信地说,只要是打胡人,无论是叛逆还是普通百姓,都会义无反顾,因为我们都是大汉人。

幽州的战局自慕容风走后出现了重大逆转。先是幽州叛军被歼灭,肥如城丢失,接着是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被包围投降,然后是辽西辽东的乌丸人遭到公孙瓒的穷追猛打。至于从卢龙塞出援的鲜卑人更是不堪,他们被汉军一路杀回了卢龙塞,把作为缓冲的无终城和徐无城也丢了。

慕容风迫于形势,从弹汗山匆忙回到火云原。为了稳定军心,他又亲自赶到了白檀城。白檀城在燕山以北的边境上,距离渔阳和卢龙塞都有四五百里路程。东部鲜卑大人弥加一直待在白檀城指挥前方的战事。

慕容风到了白檀城后,弥加非常关心地询问了雁门关大战的详细经过和弹汗山的近况。慕容风忧心忡忡,对鲜卑国的局势非常担心。他说拓跋锋的大军在雁门关遭到了重击,这对鲜卑国的整个北部疆域是个重大的威胁。弥加说,拓跋锋的实力虽然受损,但对大局影响不大,他还有东羌和匈奴两个盟友。而大汉国的军队目前被分割在北疆各处,短时间无法集中足够的力量展开反击。豹子即使有心要打,但大汉目前的国力,根本无力支持,要打至少也要等到四五年之后。

弥加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趁着拓跋锋奄奄一息的时候,把他彻底解决掉?慕容风摇摇头,说拓跋锋已经自身难保了,对弹汗山已经没有威胁了。弥加说,拓跋锋不除,将来怎么办?骞曼长大了,魁头难道当真让位?要杀掉他,现在就要杀掉他。

慕容风叹道:“北疆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要想保住战果,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乱。鲜卑一乱,汉人的机会就来了。”

弥加不屑地说道:“汉人国力衰微,后继乏力,现在国内又有灾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把战局稳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哪里还有力量反击?你想得太多了。依我看,要想永远除掉拓跋锋,现在是最佳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不动手,等他元气恢复,将来的鲜卑内乱就更大。”

慕容风垂首不语。

熊霸、裂狂风、素利陆续从渔阳和卢龙塞赶来。慕容风仔细问了一下战况,然后说道,拓跋锋如果没有受损,我们可以和他一东一西互为犄角牢牢控制住北疆的塞外边郡,但现在不行了,拓跋锋自身难保。我们要想尽力稳住北疆的战局,只能利用大汉国目前国内的灾患危急,把汉军拖住,让他们进退不得,直到最后汉军粮饷断绝撤退而走。至于乌丸人和幽州叛军,我们一定要帮他们一把,把公孙瓒杀死,把汉军赶出辽西辽东。否则,汉军缺少了掣肘,可能会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洛阳,御书房。

中藏府令周旺向天子禀报了一下最近的收支情况,说陛下虽然损失了并州和河东的盐铁之利,但因为陛下重开了各州郡的盐铁,使得各地盐铁产量剧增,收入较过去大大增加。再加上最近几个月西园军各级官职的卖价一涨再涨,输入万金堂的数目还是很可观的。

天子问周旺,自从七郡国水灾之后,粮价翻了几翻,朕从中赚了多少?周旺笑着说,臣已经把关东、冀州几个巨商的钱都收了回来。陛下赚的钱,要远远多于陛下拿出来赈灾的钱。天子不高兴地说道,赚来赚去,还不是赚自己的钱,有什么意思?你马上到受灾州郡去一趟,把朕所购的田产统统卖掉。

周旺吃惊地问道,陛下,现在卖,要蚀本的。天子笑道,该赚的钱朕已经赚了,这田产就是白送给人朕也不亏本。卖掉吧,卖掉总比一个钱都没有好。

周旺不敢多说,连连点头。天子又问,朕前几天让你算一下,北疆大战后,朕是赔本还是赚钱,你可算出来了?周旺说,陛下,臣仔细测算了一下,陛下不仅是赚钱,还翻倍赚。天子不相信地问道,为什么?粮食军械我们的确可以赚回一点,但几十万大军的军饷可是尽赔的。周旺说,北疆大战所用的钱都是陛下赊借给大司农府的,大司农府要逐年从国库中抽取钱财还给陛下,陛下的本钱可是一个不少。另外再加上这二十年的息金,这几年居高不下的粮价,陛下至少要翻倍赚。所以,陛下突然要卖地,臣以为……

天子摇摇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朕说过,那几个地方的田地马上就不值钱了,一个钱都不值值。你去之后,先想办法哄抬一下地价,然后再卖,要快一点。”

周旺随即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你不要泄漏了消息,否则那些田地真的一个钱不值了。”天子冷笑道,“各地门阀富豪有的是钱,你都卖给他们。这次北疆大战朕没有命令他们捐钱,你看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就象挖到金山似的。哼,高兴,我马上叫他们哭。”

周旺脸色僵硬地笑笑,不敢应声。这时,司徒许相大人入宫觐见天子。周旺匆匆告辞走了。

自从司空丁宫大人走后,司徒许相就一人代理两府。天子说,太尉马日磾刚刚上任,诸事不熟,这两府之事就由司徒大人代劳吧。本朝太尉领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司徒领太仆、廷尉、大鸿胪三卿,司空领宗正、大司农、少府三卿。司徒许相既然掌管两府诸事之责,那么这六卿的事他都要过问,因此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上午他接待了来到洛阳的匈奴大单于于夫罗,还特意陪于夫罗吃了一餐饭。就在筵席上,他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济南国历城的灾民杀了当地县令,打开历城粮库,私自开库放粮了。

天子听完许相的禀报,站起来对蹇硕说:“听说谷物涨价了,洛阳的驴子也涨价了,是吗?”

蹇硕笑道:“陛下,驴子的价格涨了三倍。”

“好,好,爱卿随朕去看看小驴,把那些长大了的都拿去卖了吧。”

君臣两人一路谈笑,走了。许相跪在地上发了半天愣,心里把蹇硕骂了无数遍,这才无精打采地回家了。天子都不闻不问,他还管什么?许相随即急书济南府,捕杀了事。

过了几天,类似的抢劫粮库,抢夺烧杀富豪大族的事在灾区郡县屡屡发生。许相也不上奏了,免得受天子的冷眼,他一律传书各府,大力剿杀,绝不姑息暴民。

大汉国中平五年九月。

司徒许相于本月初接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灾区有郡县发生了瘟疫,大量灾民相继死去。伴随着瘟疫的蔓延,灾民开始在小范围内聚集暴乱了。

许相毫不犹豫,立即传书各地郡县,令各府组织军力封锁爆发瘟疫的区域,杀光瘟疫区内的人畜,焚烧掩埋瘟疫区内的所有尸体。对于暴乱,他还是那句话,坚决剿杀,凡暴乱头目九族皆诛。

许相再决入宫见驾。最近一段时间天气炎热,天子不上朝了,天天待在后宫里和宫女嫔妃戏耍纳凉。许相想,灾区发生了大事,我要是再不上奏陛下,不想个解决的办法,让这些小祸酿成大暴乱,那将来自己的命运就不是被罢官,而是要被下狱砍头了。

天子的态度让许相不寒而栗。天子不但不闻不问,还根本不理许相,把堂堂一个大汉国的司徒大人撂在御书房里枯坐了一天。许相直到天黑才得到天子的回话。天子说有事自己去处理,不要什么事都来麻烦朕。如果百官事无大小,都跑来乱问一气,朕还活不活了?朕还要你这个司徒大人干什么?许相无奈,怏怏不乐地回家了。

许相回到家,越想越恐惧,急忙跑到前太尉樊陵家里去商议。樊陵因为罢官的事想不开,人瘦了很多,神情愤懑沮丧。他听完许相的诉说,神情大变,惊骇地指着许相说道:“陛下要杀你,陛下要杀你啊。”许相傻了,半天说不出话。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

“糊涂,你糊涂啊。”樊陵说道,“如今这个形势你还看不出来,陛下为了皇统之事,正在刻意讨好士人。陛下为了能把马日磾拉到太尉的位子上,竟然连自己万金堂里的财宝都不要了,为什么?他还不是想拉拢士人,让士人感恩戴德支持他废嫡立庶。只要士人不反对,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止陛下?”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许相还是很疑惑,“我可是许阀的家主啊。”

“因为在那些自命不凡的士人眼里,你、我、奸阉都是一党,都是该杀之人。杀了你这个许阀家主,可以平息士人对奸阉的仇恨,可以得到士人的赞许和支持。”

许相闻言大怒,“我们和奸阉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同殿为臣吗?他袁隗的亲戚袁赦还是中常侍,他为什么不是奸阉一党?他们说我们是黑的我们就是黑的,他们说我们是白的我们就是白的,这是什么世道?他们是士子我们就不是士子?这不是指鹿为马,栽赃嫁祸吗?天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要杀我?”

樊陵恨恨地道:“天子不愿杀赵忠,不愿杀张让,不愿杀中官,那只好杀你了。”

许相气得浑身颤抖。他不是不知道天子在故意陷害他,要借机杀他,他只是心里不愿承认而已。他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做到了三公,他为了这个大汉国鞍前马后,呕心沥血,辛辛苦苦,尽心尽力地做事,结果就换来这么个结局。

“天子虽然刻意讨好士人,但这些人怎会轻易答应陛下废嫡立庶?”樊陵冷笑道,“只怕陛下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如果到了关键时候这些士人要挟陛下,不除中官就不立小董侯,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收场?”

“陛下会杀中官?”许相摇头苦笑道,“陛下就算杀了这些罪大恶极的中官,但宫内还是有宦官,还会出现第二个赵忠第二个蹇硕,这些人简直是猪脑子。我大汉国现在的朝堂,就是中官外戚士族宗室四大势力互相制约倾轧,谁想独大都不可能,这就是我大汉国的朝堂,他们就是不承认也不行。可笑的是,他们竟然以为自己可以独掌权柄,笑话啊,天子怎么可能会让士族独掌权柄?那天子还要不要皇权了?那当年武皇帝为何用内廷控制外廷?笑话啊,可怜还都是一帮名士大儒……”

“陛下不会杀中官,但会杀我们以迎取士人的欢心。”樊陵忿忿不平地说道,“明天,你背着奏章跪倒在北宫门外,向天子和天下人请罪。趁着现在灾民尚未暴乱,瘟疫尚未爆发,赶快请辞回家,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吧。”

许相既愤怒又寒心,痛苦之极地连连点头。突然,他想起什么,惊恐地望着樊陵说道:“陛下难道为了杀我一个人,竟然置几百万灾民的性命于不顾……?”

樊陵蓦然醒悟,目瞪口呆地指着许相说道:“几百万灾民暴乱?那北疆之战怎么办?”

“还有什么北疆之战……”许相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们都给陛下耍了。”

“在陛下的心里,只有小皇子,哪有我大汉国的江山社稷。”

第二天,北宫门外人山人海。

大汉国的司徒许相跪倒在宫门外,手捧请罪表,声泪俱下,高声诵读。

他说受灾的七郡国数百万灾民因为朝廷赈济不力,如今饿莩遍野,瘟疫四起,尸骨累累,他作为大汉国的司徒,负责赈灾的上官,他要为赈济不力承担罪责。许相面对数万百姓,高声疾呼自己罪孽深重,愿意请罪下狱。许相还检举了数十位在赈灾中贪赃枉法的官吏,这数十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门阀士族的门生故吏。一时间,洛阳百姓愤怒的吼叫声响彻了北宫。

天子在后宫呆不住了,只好上朝。他一个多月不理朝政,不管灾民的死活,百姓们在北宫门外怨声载道,就差没有骂他是昏君了。那叫骂声之大,就是聋子都能听到。天子望着跪地不起的许相,神情狞狰,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许相被罢职回家,许相所检举的官吏在京任职的全部下狱,在各地州郡任职的立即抓捕。天子说,赈灾关系到百姓的生死,大汉的存亡,凡贪赃枉法者,一律诛杀,祸及三族。大臣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任天子在朝堂上咆哮。光禄大夫袁逢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一脚踹死许相。那数十名官吏中就有十七人是袁阀的门生子弟。但他无法报复,这口气他只能忍了。许阀的门生子弟也有贪官污吏,但假如大家都这样互相揭发下去,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算了,忍了,找机会再整死你。

如今司徒被罢,司空在外,天子随即下旨,太尉马日磾独掌三公府。众臣惊愣。太尉马日磾全权处理三公诸事,那有多大的权力?面对气得小脸通红,凶神恶煞一般的天子,大臣们无一人敢出言劝谏,隐隐约约都觉得大汉国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将军何进急匆匆地回到大将军府,直接进了书房。

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太惊心,让他措手不及,茫然无策。死亡的阴影就象一座大山一样从天而降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天子不仅仅是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而是已经刃入三分了。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和那个身材薄弱象竹竿一样的天子比起来,自己真的很无能。局势怎么突然间变得这样险恶?天子到底用了什么翻云覆雨的手段,转眼间将自己的所有优势击得粉碎?他找不到答案,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心里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颙、袁绍、张邈、许攸几人坐在书房中正在商讨今天北宫门外和朝堂上所发生的事,看到何进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何进脸色灰败,双眼怔怔地望着何颙.子将先生所说的天象好象不是指天子,而是指我啊。他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子将先生真是那么说的?”

何颙神色从容地笑道:“大将军不要担忧。许相北宫门外请罪,不过是自救而已。许相一去,朝堂之上奸阉的势力就此大减,我们的形势已经越来越好了,大将军难道没有看出来。”

何进低头不语。今天的天子内有尚书台控制大权,外有太尉马日磾独掌三公府,北疆还有镇北将军手握重兵,其皇权之强,可谓空前绝后,他还有什么事干不成?现在这一台一府都是士人主事,士族的权势突然间由最弱转为最强,突然间凌驾于朝野之上权倾天下了。士族凭什么突然尊贵?难道就凭天子需要他们治国?需要他们的才能?那天子过去为什么不用他们?这些士族一定答应了天子废嫡立庶,所以天子才会这样重用他们,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卑鄙无耻的士人。何进暗暗地骂了一句。

何颙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目前,天子权重,估计很快就要解决皇统之争了。但他现在有几个不确定的难题困扰着他。一是有多少大臣支持他废嫡立庶?大臣们支持他废嫡立庶的最终条件是什么?大臣们即使同意了废嫡立庶,皇后、大皇子、大将军的事如何妥善处理?第二个问题是北疆的战事。现在北疆战事的第一个阶段还没有完成,幽州大战何时结束?镇北将军何时率军回到并州?如果灾民暴乱,北疆战事是不是继续?如果不能继续进行北疆战争,士人的支持条件会不会发生改变?第三个问题就是北军。北军一直驻守在京畿,要想兵不血刃地解决皇统之争,首先就要解决北军。目前西园军没有战斗力,要想等到西园军有战斗力至少要到一年之后,但天子今天的做法已经很明显,他等不了了,那天子如何妥善处理北军?”

“大将军你看这些问题的关键是什么?”何颙笑道,“是幽州战事。幽州战事何时结束,天子就会何时开始确立皇统。镇北将军的大军才是保征我大汉国社稷的根本。”

“灾民暴乱对大汉国的影响其实远远比不上北疆战事,而且,天子无视灾民的生死,任其造反暴乱,不会仅仅是想以此为理由诛杀许相从而达到掌握外廷三公大权的目的,他肯定还有目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不出来。难道天子不想打北疆之战?难道他想以此来威胁镇北将军逼迫他牢牢地跟在自己后面?不知道,想不通。”

何颙在沉思不语。袁绍接着说道,我们和天子的矛盾在于杀不杀奸阉。天子不杀,皇统难立,但天子手上有个无坚不摧的利器,那就是镇北将军李弘。所以,目前的局势无论对朝中大臣还是对大将军你,都非常不利。天子如果解决了北军,那他确立皇统的事就再也没有任何阻力了。在李弘的铁骑之下,士人敢不答应吗?除非不要大汉国了。

“所以,大将军要出京了,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北军出京了。在如今这种局面下,北军在外要比北军在京对天子更有威胁。”袁绍坚决地说道,“只有北军出京,天子感觉威胁尽除,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北疆大战继续打下去。只要镇北将军出塞,天子就失去了确立皇统的主动权,他就陷入了士人和北军的两重困境。只要大将军坚决诛杀奸阉,拥有强权的士人就会坚决支持你,那么皇统可立。”

大将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道:“灾民暴乱,只有灾民暴乱我们才能出京。”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节

留守肥如城的都尉田楷、都尉吴炽接到公孙瓒被围管子城的消息后,立即集结大军准备救援。他们一面急书驻守土垠城的济阴都尉陶颜加紧向肥如运送粮草,一面快马向镇北将军李弘和幽州牧刘虞告急。驻守雍奴城的校尉文丑接到消息后,领五千兵马带着大量粮草辎重迅速支援肥如城。

田楷心忧公孙瓒和三千铁骑的安危,要带着人马立即出城救援。吴炽说,乌丸人以重兵包围管子城,不会只是为了杀死一个公孙瓒,他们肯定另有目的。吴炽怀疑乌丸人包围公孙瓒只是一个饵,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把留守汉军诱出肥如城,然后在中途伏击围歼。乌丸人如果消灭了汉军主力,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肥如城,把汉军赶出辽西,从而牢牢地占稳辽西辽东。

田楷不以为然,他说乌丸人早被我们杀破了胆,根本不敢和我们大军正面对敌。乌丸人已经胆怯,已经没有士气和信心了。乌丸人以两万铁骑围杀公孙瓒的三千人就是一个例子。田楷说,我只要带五千人马前去管子城就能救出公孙瓒,痛宰乌丸人。

吴炽劝道,公孙瓒三千人马守一个小小的管子城,短时间没有太大危险,他们即使没有食物了还可以杀战马。我们现在仓促支援,如果中途中伏损兵折将,不但救不出公孙瓒,还有可能把肥如城丢了。要支援,我们也要等到陶颜和文丑的援军赶到,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兵力守肥如,而且支援大军的粮草也有保障。公孙瓒私自出击乌丸人已经违抗了军令,我们不经允许擅自出兵支援就更是违抗军令了,两位大人一旦怪罪下来,那可是死罪。

平原郡兵曹从事刘备的意思也是暂不出援,再等一等,最好能等到李将军和刘大人的军令,看看两位大人怎么说。

田楷勉强同意,耐心等了两天。两天后,陶颜带着一千人马押运粮草赶到了肥如城,但文丑距离肥如城至少还有三四天的路程。这时公孙瓒又派义从骑士杀出重围并来求援。公孙瓒在书信中说得很严厉。他说现在指挥辽西辽东战场的是他公孙瓒,如果田楷等人迟迟不援就是违抗他的军令,要受到重罚。田楷再不犹豫,让刘备带着一千人驻守肥如,等待文丑的大军前来会合,自己和吴炽陶颜带着六千步卒前往管子城救援。田楷嘱咐刘备说,只要文丑赶到,立即押运粮草随后跟进。

田楷带着大军急行三天,在一个叫羊桃岭的地方遭到了乌丸人的袭击。汗鲁王乌延,丘力居的儿子蹋顿,还有东部鲜卑的大帅阙机,他们带着两万铁骑,以江河决堤之势横扫而过,将汉军杀得狼奔豕突鬼哭狼嚎。陶颜和吴炽先后战死,六千步卒被杀掉了四千多人。田楷拼死突围,带着一千多残兵逃到附近的一个山头上,据险死守。

乌丸人和鲜卑人似乎也不想强行攻击,他们把这个小山团团围住,等着汉军渴死饿死。

丘力居和苏仆延虽然不愿意向鲜卑人求援,但鲜卑人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主动提出了出兵支援。如果辽西辽东被汉军尽数收复,汉军就不用分兵平叛了,他们可以集中主力猛攻渔阳和卢龙塞。鲜卑人当然不愿意看到幽州战场出现这种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于是弥加命令驻守在辽西边境的阙机部出兵相助。其实弥加的东部鲜卑大军出击潞城失败,没有兑现对幽州叛军和乌丸人的诺言,也是应该出兵。

个别汉卒逃回了肥如城。刘备大惊失色,他派人飞马急报镇北将军和幽州牧,同时督促将士做好守城准备。

文丑听说田楷的援军在羊桃岭给被乌丸人杀得全军覆没后,立即命令吴雄领一千人守土垠,自己和张震带着四千士卒连夜赶到了肥如城。

幽州牧刘虞的手令送到了肥如,他严令田楷坚守肥如,务必不要鲁莽出击。大军一旦出援,以步卒的战斗力,极有可能被乌丸铁骑在野外突袭击败。刘虞说目前朝廷已经定策,大汉军队要全力稳定北疆,要收复北疆失地,北疆各军将得到朝廷稳定的粮饷支持,所以北疆叛乱的乌丸人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刘虞将再次派出僚属到辽西辽东的乌丸领地游说招抚,他估计乌丸人受抚的可能性非常大。第二天镇北将军李弘的军令也送到了。李弘说得坚决简单,据城坚守。

文丑、张震和刘备三人随即放弃了援救的打算。

这时田楷派人求援。听说田楷和一千多士卒还活着,文丑坐不住了。他和刘备召集众将商议了很长时间,大家都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刘备说,我们不能再违抗军令私自出击了,这是乌丸人的诡计。乌丸铁骑把田楷围在山上,不但不迅速攻杀,反而任由田楷的亲兵杀出求援,这分明就是诱敌。乌丸人想把我们诱出城,然后故伎重施再伏击我们。现在辽西就我们这五千人,后面没有援兵了。大军一旦受损兵力就会严重不足,肥如城可能会丢失。肥如城丢失,大军退出辽西,汉军同时受到鲜卑人和乌丸人的两路攻击,这对整个幽州战场是个很大的打击。

张震说,田楷和一千多士卒就在羊桃岭上,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乌丸人活活困死,我们总要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刘备哀叹道,羊桃岭距离肥如城将近三百里,路程遥远,我们即使把他们救出来了,又如何摆脱乌丸铁骑的追杀?到时我们不但没把人救出来,还把救援将士也全部赔进去了。

文丑有心无力,忧心如焚,只好急书镇北将军李弘,请求铁骑支援。

刘虞接到田楷私自率军出击全军尽覆的消息后,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先是公孙瓒恃功骄纵,恣意妄为,四下杀戮,把刚刚打出的好形势破坏殆尽,接着是田楷不听指挥盲目出击把幽州军尽数葬送。如果不是文丑的大军及时支援,肥如就算丢了,前期的胜仗算是白打了。刘虞无奈,急速派出府中僚属,多带财礼往辽西辽东。此时,汉军在辽西的优势已经全部丧失,除了招抚以外别无他策。刘虞打算尽力招抚,先暂时稳住乌丸人,阻止他们趁胜攻击幽州中部州郡,以免影响了幽州战局破坏了朝廷的北疆策略。

十天后,被困在山上的田楷和一千多士卒缺水缺食,一个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鲜卑人砍了下来。田楷被活捉。他在北疆有名气,是个大官,将来汉人要想把他赎回去,需要花大价钱。乌丸人为了钱财,留了他一条性命。

李弘拒绝了文丑的求援。现在幽州战场的重点不是救出公孙瓒,击败乌丸叛军,而是集中主力猛攻渔阳,威胁卢龙塞,把中部和东部鲜卑的兵力牢牢牵制住,以便鲜卑大王魁头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攻打拓跋锋,引发鲜卑内乱。

鲜于辅和公孙瓒交情很深,他劝李弘是不是适当抽调五千铁骑援助辽西。虽然五千铁骑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甚至不能救出公孙瓒,但有五千铁骑在辽西境内四处出没,可以威胁乌丸人,可以缓解辽西汉军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可以给公孙瓒和他的将士们继续坚守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公孙瓒如果就战死了,他临死前也不会怨恨我们,我们心里的负疚感也轻一点。鲜于辅说,现在我们一兵不出,任他自生自灭,好象他已经死了一样,这太不近情理了。我们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生死兄弟,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救他,应该帮他一把。公孙瓒如果坚持到了最后,活着回来了,他会恨我们的,多年的兄弟转眼就成了仇人。

玉石反驳道,公孙瓒这是咎由自取,死了活该。他违抗军令,私自出击,罪在不赦。如果不是我们三番两次劝阻刘大人,刘大人早就上书弹劾他,把他罢职了。他以为他是谁?是北疆的无敌战神吗?他眼里有刘大人,有我们将军大人吗?他在北疆这么多年,除了杀人杀得多,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战绩?他有什么资格这么目中无人耀武扬威?他不服气我们将军大人是个将军,那他有什么功勋?他杀胡人多,那他有我杀的胡人多吗?有将军大人杀的胡人多吗?我早就看他不舒服了。死了活该。

鲜于辅心里不忍,低头无语。玉石犹不解气,恨恨地又骂了一句,他就是活着回来了,也要被砍头。这种人留在北疆,北疆迟早都要被胡人抢了去。

李弘默默地望着鲜于辅,想起自己和公孙瓒数次相聚的情景,想起自己还欠他一顿酒,心里非常难过。公孙瓒是个勇士是个战将,他和自己一样无非就是想杀敌报国而已,并没有任何私心。虽然他不遵军令私自出击,但自己又何尝遵从军令?自己连天子的圣旨都时常违抗,何况军令了。自己既然都是这样的人,那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公孙瓒?公孙瓒无非是运气很差而已,如果他赢了,谁还会这样指责他?

“传令姜舞,命令他带三千铁骑急速驰援辽西。”

慕容风接到了鲜卑大王魁头攻打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消息。

慕容风仰天长叹,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殚精竭虑,费劲心思,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弥加望着慕容风的背影,久久无语。他心里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魁头要消灭拓跋锋,他当然高兴,但魁头不和他们商量,独自带着大军去攻击拓跋锋,这问题就严重了。

弹汗山的实力如今十去七八,魁头能凑足两万人就非常不错了。即使他能得到其他一些小部落的支持,甚至还有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的支持,但他的军队总数不会超过四万人。四万人能击败拓跋锋吗?假如不能击败拓跋锋,遭殃的就是魁头了。

魁头集结军队攻打拓跋锋没任何理由,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但你总要给让草原诸部一个信服的理由。这两年拓跋锋率部为鲜卑国戍守边塞,开拓疆域,跟在两任鲜卑大王后面四下征伐,浴血奋战,功勋彪炳,威震草原。就这样的鲜卑庭柱,王廷重臣,魁头要杀他怎能没有理由?

如果魁头赢了,杀死了拓跋锋,大王厉害,没有理由就是理由,大家都服,有情绪也不敢摆在脸上,算了,趁机落井下石捞点好处吧。但如果败了,拓跋锋击败了魁头,这事情就大不一样了,鲜卑国就要翻天覆地了。这时无论魁头说什么理由都是牵强附会,无法服众,魁头不但做不了大王了,还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好好的你没事找事挑起战火攻打自己的下臣,那不是残暴嗜杀是什么?这种人也能做鲜卑大王?到了那个时候,慕容风和弥加就算想帮也帮不了魁头。两人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帮助魁头,会激起鲜卑诸部的众怒,成为重矢之的。

如今拓跋锋在魁头先打他的情况下,已经赢得了鲜卑诸部的同情。等到了适当的机会,他只要反手一击打败了魁头,他就有充足的理由重立和连之子骞曼为鲜卑大王。然后他以新鲜卑大王的名义召集鲜卑诸部,以平定叛乱为名率部直接攻打弹汗山,重建弹汗山王廷。拓跋锋转眼之间就成了平叛戡乱的鲜卑功臣,成为鲜卑国除了大王以外最有权势的辅弼大臣了。那时,距离拓跋锋雄霸大草原也只剩下小小的一步了。

弥加想到了落置鞬落罗。

魁头实力不足,他置慕容风的警告于不顾,这么急着仓促出手,是不是因为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从中捣鬼?要是这个老滑头唆使怂恿的话,魁头未必能忍得住,未必能记得慕容风的警告。击败拓跋锋之后,北部鲜卑肯定要取消,因为现在各部大人权势太大,王廷控制不住,魁头不可能消灭一个对手之后马上又再增加一个对手。北部鲜卑取消,其领地要划分给功劳最大的功臣。这功劳最大的当然是落置鞬落罗了。北部鲜卑本来是和连听从了慕容风的建议,从西部鲜卑里划出来给拓跋锋的,现在快要物归原主了。但落置鞬落罗这么有把握击败拓跋锋?容风都不敢做的事他凭什么敢做?

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和连是翁婿关系,骞曼虽然不是他的亲外孙但那也是外孙。魁头和骞曼比起来,落置鞬落罗也许更希望骞曼继任鲜卑大王。落置鞬落罗和拓跋锋是不是暗中早有勾结?但弹汗山王廷控制在拓跋锋手上,对落置鞬落罗半分好处都没有,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助拓跋锋?帮助拓跋锋其实也就是对抗我和慕容风,多年兄弟的落置鞬落罗会这么做?即使落置鞬落罗这么做了,但他凭什么认为他和拓跋锋的力量可以击败我和慕容风?

弥加想不通,背着手在帐篷内转来转去。

难道他们想分裂鲜卑,东西对立?弥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落置鞬落罗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帮魁头还是帮拓跋锋?他如果真要帮魁头,魁头是不是一定能击败拓跋锋?

弥加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心惊胆战,急忙出帐去找慕容风。

慕容风负手站在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凝神沉思。

“疯子,你还好吧?不要想许多,檀石槐大王死了后,鲜卑国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国了。”弥加走到他身边,小声安慰道,“大王的后代一个不如一个,实在令人寒心。”

弥加和慕容风过去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年轻的弥加和檀石槐走得很近,两人甚至成了亲戚,慕容风为此非常不喜欢他,觉得弥加是个贪图权贵阿谀奉承的人。两人关系因此一直不太好,貌合神离。前几年慕容风东山再起后,弥加迫于形势,很快和慕容风改善了关系,跟在慕容风后面亦步亦趋,处处捞便宜。多年征战沙场的战友,一旦彼此抛开成见,互相信任,待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

慕容风喟然长叹,连连摇头,颌下花白的胡须有气无力地随风飘动着,就象此刻他的心情一样沮丧灰暗。

“落置鞬落罗想干什么?”弥加问道。

“他想做西部鲜卑的大王。”慕容风苦涩地一笑,“这都是我惹的祸。四年前,虎狼原之议,我们逼着和连把鲜卑国一分为四,各部大人不再由王廷任命,大人之职也由各部大人的后代继承。换句话说,这鲜卑四部就是我们四人的了。虽然我们的上面还有大王,还有弹汗山王廷,但王廷的权势已经被我们大大的削弱了。我本意是用这种办法来平衡鲜卑各部的权势,以维持鲜卑国的稳定,然而……”

“然而落置鞬落罗犹嫌不足,想做大王。”弥加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原来他想利用拓跋锋推翻魁头,然后再立骞曼彻底削弱弹汗山王权。落置鞬落罗知道我们要维护弹汗山的王权和尊严,势必要帮助魁头击败拓跋锋,等到我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了,弹汗山没有了,他就可以在西部鲜卑安安心心做他自己的大王了。”

“这个老滑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已经老了,还做这个大王干什么?要做估计也轮不到他了,是他儿子了。”弥加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乌丸人的大王一大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们鲜卑国的一个小帅。要做就要做大草原上的大王,像檀石槐一样雄霸大草原的大王。做一个西部鲜卑的大王和做一个西部鲜卑大人有什么区别吗?”

慕容风声音嘶哑,痛心疾首地说道:“没有区别。落置鞬落罗鬼迷心窍,一拳把檀石槐大王打下的万里江山击了个粉碎。”

弥加愣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说道:“我早就对檀石槐大王说过,红日部落不能留,要杀光,要灭族,否则大漠的西部就留不住,迟早都要被他一口吃掉。但大王就是不听,还和红日部落联姻,结果怎么样……”他突然想到鲜卑国即将四分五裂,大草原上的诸部落将再次陷入象几十年前一样的混战当中,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慕容风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杀死拓跋锋。”弥加突然说道,“杀死拓跋锋,就能挽救鲜卑危局,就能阻止鲜卑国的大乱。”

“杀死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会让魁头把他杀了吗?杀了拓跋锋,他最多不过收回北部鲜卑的领地而已,什么好处都没有。相反倒是魁头大占便宜,不但弹汗山王权复振,自己的大王也坐稳了。弹汗山王权复振对落置鞬落罗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怎么可能会帮助魁头杀死拓跋锋?要想杀死拓跋锋,只有我们出兵北上帮助魁头。”慕容风指着西方无奈地说道,“但我们现在走得掉吗?豹子带着大军猛攻渔阳,他的骑兵在辽西神出鬼没四下杀戮,我们就是想撤也撤不出来啊。就算我们撤了,一旦豹子督军猛追,我们可就兵败如山倒了。而且,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才取得了今日的战果,如果主动后撤,将会大大打击将士的士气,将来我们怎么北上支援魁头?”

“不。”弥加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北上。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是北上的时间。我们必须要抢在拓跋锋击败魁头之前赶到北部鲜卑。”

“目前拓跋锋实力大损,要想击败魁头只有依靠东羌人和匈奴人的帮助。击败魁头,拓跋锋就可以权倾大草原,这对东羌和匈奴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帮拓跋锋的忙。东羌人实力微弱不足为虑,实力强大的是匈奴人。只要击败了匈奴人或者把匈奴人拖在黄河以南,拓跋锋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能击败匈奴人或者拖住匈奴人的只有汉人的铁骑了。”

“汉人目前在北疆有三难。一是匈奴人的叛乱难以平定,二是北方四郡难以收回,三是幽州的乌丸叛乱和我们的攻击难以应对。如果我们把渔阳和卢龙塞还给汉人,再许诺汉人等魁头杀死拓跋锋后就把北方四郡还给他们,你看汉人会不会答应我们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会不会把鲜卑人牢牢拖在黄河以南?”

慕容风亲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弥加,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我们几个月的仗难道就这样白打了?几万人难道就这样白死了?先不管汉人会不会同意,我们自己人就不会同意。不要说你是魁头的舅舅,你就是魁头的父亲他也不会答应,这根本不可能。”

“汉人国内的水灾造成了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仅赈灾就可以掏空汉人的国库,他们哪里还有钱打仗?我们再坚持几个月,汉人的军队一定会后撤而走。还有,你让汉人倾尽全力攻打匈奴人的事,就算汉人答应了,你能相信吗?汉人要是骗我们呢?幽州的事解决了,汉人就不一定着急打匈奴了,更不会急着收复北方四郡了。”

“如果我是汉人,我就不会答应你。鲜卑越乱,打得越激烈,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看着,现在汉人的铁骑还在攻打匈奴人,等到拓跋锋支撑不住节节败退的时候,汉人立即就会撤兵。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匈奴人腾出手来帮助拓跋锋反击魁头。”

弥加紧锁双眉,努力解释道:“我们撤出大汉国的边郡,把土地都还给他们,虽然有点心痛,但相比鲜卑国大乱之后四分五裂,这点代价算什么?鲜卑国乱了,我们同样也无力守住这些土地,这些土地还是要被汉人陆续夺回去。但如果我们鲜卑国稳定了,各部实力强大了,我们再出兵把这些土地夺回来,那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了。现在的大汉国内忧外困,国库亏竭,但他们为了北疆的土地,竭尽全力的奋力支撑着,估计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我们愿意主动撤出边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问题是,这是你个人的想法,不是前方奋战的将士们的想法,不是魁头的想法,更不是汉人的想法。”慕容风沉吟良久,缓缓劝道,“汉人不会相信你的承诺,我们也不会相信汉人的承诺。你知道豹子一定会答应你?我觉得豹子更希望把我们拖在这里,更希望拓跋锋击败魁头重立大王,更希望鲜卑国战火四起。”

“算了,你不要再想了,除非现在拓跋锋打到了弹汗山,否则我们没有人愿意退出渔阳和卢龙塞,更没有人愿意北上千里迢迢地跑去攻打拓跋锋。”慕容风说道,“你说魁头一定会败,但就目前鲜卑的局势来说,魁头却是胜券在握,谁会相信魁头会败?”

“魁头会不会败,其实不是我们北上支援可以决定的,而是要看汉人的铁骑何时撤回长城要塞,落置鞬落罗何时倒戈。你一门心思只想着挽回危局,却忘记了这危局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现在,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魁头既然不相信我们,生死只好由他了。”慕容风冷笑道,“他要是死了,鲜卑国暂时不会乱,他要是不死,鲜卑国反而立即就会乱,所以,他死了好。”

弥加猛然一惊,双眼杀气大盛。

慕容风冷冷地盯着他,大声说道:“要想避免鲜卑国内乱,杀死拓跋锋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让拓跋锋杀死魁头,一样可以避免内乱。我们根本不需要北上,任他魁头自生自灭。他胆敢葬送鲜卑国,就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弥加怒目圆睁,手指慕容风,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你为了鲜卑国,怂恿槐纵去死,现在,你为了鲜卑国,又要置魁头于死地,你还是人吗?你还是檀石槐的部下吗?你还是槐纵的兄弟吗?你还是鲜卑人当年的那个大帅吗?你心里除了鲜卑国,还有兄弟之情,还有袍泽之义吗?”

慕容风脸色大变,神情痛苦不堪。

当年……当年如果自己听从兄弟们的建议,率兵直下弹汗山,拥立槐纵为大王,哪里会有后来的和连乱国?哪里会有今日的鲜卑危局?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自己的事。到底是国重还是兄弟之情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己为了这个国,让多少兄弟白白葬送了性命,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是不是太狠毒了。

“你不救魁头,我要救魁头。”弥加一把抓住慕容风的衣襟,手指渔阳方向说道:“你和豹子是什么关系,天下皆知,铁狼死了,你就像父亲一样带着他,护着他,你为什么不能和他谈谈?你只要放弃了渔阳和卢龙塞,豹子就绝不会继续进攻,我们就可以率军北上支援,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谈谈?”

慕容风面如寒霜,心痛如绞,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魁头不死,拓跋锋也不死,鲜卑国必乱,你知道吗?”

“疯子,你想想檀石槐大王,想想槐纵兄弟,你怎么忍心这样做?魁头不死,你一定也有办法制止鲜卑内乱,天下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

慕容风眼前突然闪出檀石槐的笑容,他心里一颤,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霎时润湿了眼眶。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一节

拓跋锋放弃了北方鲜卑的领地,放弃了所有的部落族众,带领两万大军边战边退,一路败逃到了阴山北麓的天鹫原。再退,他就被魁头的大军彻底赶出鲜卑国境了。

天鹫原上,帐篷林立,旌旗飘扬,号角激昂。豪帅拓跋晦和拓跋韬领着五千鲜卑将士列阵相迎。拓跋锋和两人一一拥抱,神情兴奋地笑道:“你们两个摆这么大的架势来接我,是不是嫌我败仗打得不够惨,脸丢得不够多啊?”

拓跋韬大笑道:“大人即将成为草原上的雄霸之主,大礼相迎乃是理所当然。”

拓跋晦也笑道:“将来大人站在弹汗山王廷之上,指责我们在天鹫原失礼,我们可担当不起。”

拓跋锋忍不住心里的喜悦,亲昵地搂着两人的肩膀说道:“我拓跋锋能有今日,全靠诸位兄弟们的奋勇厮杀,将来大草原上最好的牧场,都是你们的。”

拓跋晦和拓跋韬急忙谢过,一帮人说笑着,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大帐。

“东羌人已经到了三天。”拓跋晦指着地图,向拓跋锋介绍道,“大帅旭葵带着一万大军埋伏在天鹫原的西边,白马铜的大军正在路上,明天就可以赶到。他派人来说,他直接率军到天鹫原的东边埋伏,暂时不和大人见面了。”

“白马铜带多少人来了?”拓跋锋问道,“匈奴人既然已经放弃了美稷,全部撤过了黄河,他们就应该下定决心和我们共进退,不要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这对他们没有好处。”

拓跋晦微微一笑,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万人?”拓跋锋吃惊地问道,“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都想通了?那他们愿不愿意随我攻打弹汗山?”

拓跋晦点点头。拓跋锋神色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要感谢大汉人。如果不是他们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地准备攻击匈奴人,把匈奴人逼到了绝境,他们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放弃美稷,北撤黄河。匈奴人撤过了黄河,虽然可以凭借黄河之险暂时挡住大汉人的铁骑,但他们终究难逃汉人的追杀,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和我们结盟互助。依我现在的力量,当然很难帮助他们击退汉人,但如果我控制了弹汗山王廷,那就不一样了。我不但可以帮助他们击退汉人,还可以帮助他们占据汉人的土地。我们和匈奴人一旦联手,汉人长城以北的土地从此就是我们的了。我给匈奴人这么丰厚的条件,如果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还不同意帮我拿下弹汗山,那他们就是白痴就是自取死路了。”

拓跋晦笑道:“没有好处,匈奴人当然不愿答应了。雁门关大战后我们实力巨损是个事实,匈奴人如果帮助了我们,但我们还是被魁头打败了,他们就会遭到魁头和汉人的两面夹击,所以他们一度很犹豫,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建议放弃美稷撤过黄河。东羌人迟迟不愿出兵,也有因为旭癸有这个顾虑。”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大汉人帮了我们一把,他们要倾尽国力出塞作战。一是平定匈奴人的叛乱,二是收复北方四郡。这个消息对匈奴人来说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匈奴人打不过汉人就要北逃阴山,就要进入我们鲜卑国境避难。那时,谁会收留匈奴人?如果我们不在了,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不会收留他们,反而会趁机灭了他们的族。所以,匈奴人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助我们击败魁头。将来,我们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我们双方都要联手对付汉人的进攻。赢了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输了匈奴人可以入境避难。”

“东羌人也是一样。大汉人如果击败了匈奴人,下一个对象就是他们。东羌人年年南下掳掠汉人,这个仇汉人岂能不报?不过旭癸聪明,他早早看清了形势,带着大军就到了阴山,不象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磨磨蹭蹭地生怕自己吃了亏,结果大军撤过黄河的时候被汉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折了几千人,这些人都白死了。”

“如果我们在雁门关没有那么大的损失,实力犹在,哪里需要看这些人的脸色,受这样的鸟气。”拓跋貉气愤地说道。

“那你就错了。”拓跋晦笑道,“如果我们不是在雁门关大战中实力大损,魁头怎么会趁机打我们?魁头不打我们,我们如何有机会杀了魁头,重立骞曼,控制弹汗山,雄霸大草原?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就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机会是我们数万将士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很珍贵,非常珍贵,我们要感谢那些阵亡在雁门关的拓跋族勇士。”

“这个机会来得非常突然,毫无征兆,我们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拓跋锋笑道,“魁头的攻击速度就更快,到目前为止,我们除了退却之外的确没有还手之力。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从大汉国传出汉军要出塞作战的消息,我们拓跋族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命运就是这样奇怪,昨天,我们还在绝境里挣扎,但今天,我们却胜券在握要雄霸大草原了,哈哈……”

“大人,我们还是要谨慎。”拓跋帷说道,“目前我们知道落置鞬落罗明确支持魁头,他率领两万大军一直跟在魁头后面,但慕容风和弥加呢?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魁头这次大举进攻到底是他自己和落置鞬落罗的主意,还是慕容风一手策划的?如果是慕容风一手策划的,那我们攻击弹汗山是不是……”

拓跋晦摇手道:“你不要担心大帅,这事和大帅没关系。我们已经从弹汗山得到确切消息,这仗是魁头自己要打的。他担心大帅阻止他,所以事先没有透漏一点风声,大帅和弥加都不知道。至于落置鞬落罗,他是什么心思,我们都有数。他一直跟在魁头后面已经说明问题了。我们不要去招惹他,他自己会离开的。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还留在天鹫原干什么?难道还要我们送他回西部?”

大帐内一片笑声。

拓跋锋笑道:“魁头攻击的速度很快,我们退却的速度更快,等慕容风得到消息的时候,魁头已经死在天鹫原了。魁头死了,他还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要带着大军给魁头报仇?魁头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攻打我们,阴谋杀害骞曼,这已经遭到了鲜卑诸部的痛恨。魁头伏诛之后,新大王就可以回归弹汗山,鲜卑也就稳定下来了,这个时候,慕容风难道还敢挑起鲜卑内乱?另外,从时间上来说,慕容风也来不及北上支援了。你们放心,慕容风这次一定给魁头气死了。他为了鲜卑的稳定,绝对不会北上找我们的麻烦。”

“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拓跋帷看看神情愉悦的拓跋锋,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弹汗山连番受损,早就实力不济了,但魁头还能迅速集结大军攻打我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有实力,还有钱财。弹汗山的实力还剩下多少我们知道,即使落置鞬落罗给魁头提供了帮助,但那也有限。所以我觉得魁头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给他提供帮助,如果不是慕容风和弥加,那会是谁?上次有个千长对我说,许多士卒都发现弹汗山人用的是汉人的武器,这事……”

拓跋锋毫不在意地说道:“只要我们在天鹫原杀死了魁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拓跋族要雄起大草原,就要利用控制弹汗山的机会为鲜卑国建功立业,为鲜卑国开拓疆土。要做到这些,我们需要一个稳定而强大的鲜卑国。所以,为了避免鲜卑分裂,阻止鲜卑内乱,我们一定要杀死魁头,这才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事。”

“诸位各整兵马,准备大战,务求一战而定。”

三天后,魁头的大军被拓跋锋的六万联军包围在天鹫原,双方血战。

落置鞬落罗的两万大军被拓跋牧带着五千铁骑阻挡在距离战场十里之外的草原上,进退维谷。

宴荔游的意思是可以走了。此时杀进战场,一来得罪拓跋锋,二来损兵折将,三来假如救不出魁头,反而要被拓跋锋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扣上一个叛逆的罪名,将来很麻烦。宴荔游说,就算我们救出了魁头,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让拓跋锋和慕容风两人打起来,但鲜卑国从此后就要战火纷飞,永无宁日了。相比起来,还是魁头死了好,让拓跋锋立个小大王,这样弹汗山王廷就形同虚设了,以后鲜卑各部实力大增,互相制衡,大家反而相安无事。

落置鞬落罗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律日推演瞅了瞅宴荔游,笑道:“我们出兵干什么?难道是让拓跋锋把魁头杀了?我们凭什么要让拓跋锋站在弹汗山王廷对着我们指手划脚,他算什么?魁头死了,拓跋锋拣个大便宜独霸草原,然后我们跟在拓跋锋后面看他脸色,我们是白痴啊?吃饱了撑的?拓跋锋要是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征召鲜卑诸部讨伐我们,我们往哪逃?逃到大漠里吃沙啊?”

宴荔游大笑,他摸摸自己的光头,乐不可支地道:“那好,我们去把魁头救出来,这样,弹汗山没有了,鲜卑王廷也没有了,我们各自做各自的大王吧,哈哈……”

落置鞬落罗和律日推演相视一笑。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杀过去,能不能击败拓跋锋?”

律日推演笑道:“拓跋锋死定了。他以为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为了保存实力,一定不敢惹他,要掉头而走,他就不想想,我们要是和他杀个两败俱伤,他还能挡得住慕容风吗?他如果知道了我们的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要杀魁头,而是要先杀我们了。”

“哈哈……让拓跋锋气死吧。”落置鞬落罗一边笑着,一边回头叫道,“吹号,出击,我们杀过去,救出大王……”

冲锋的号角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护匈奴中郎将麴义率部顺利夺取美稷,大军横扫黄河以南。

这个消息最先送到了镇北将军府,徐荣喜忧参半。喜的是单于庭首府美稷夺回来了,匈奴大单于可以带着族众返回黄河以南的居住地了。忧的是美稷不是麴义打下来的,而是匈奴叛军主动让出来的。

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突然率军撤退,一夜之间连退百里,让汉军措手不及。麴义虽然当机立断督军猛追,但除了把坚守在黄河以南掩护匈奴叛军主力过河的三千骑兵俘虏了以外,其他一无所获。汉军将士只能望着滔滔黄河水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匈奴叛军突然北撤,打乱了汉军的既定策略,徐荣和麴义十分担心鲜卑的局势会不会因为匈奴叛军过河而发生改变。魁头看到拓跋锋有了援军,肯定不敢轻易举兵了。鲜卑还会内乱吗?

汉军收复美稷的消息接着送到了洛阳。天子大喜,下旨赐封麴义和诸部铁骑。正在洛阳做客的大单于于夫罗更是惊喜万分,但等他听完手下的禀报后,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美稷城和黄河以南的居住地虽然收复了,但现在黄河以南的匈奴人只剩下单于庭和左部落的七八万族众,叛军连同黄河以南的右部落族众统统过河北上了。三十多万南匈奴人竟然一分为二再分南北,隶属两个不同的单于庭了。

其实,早在七月和八月,汉军退守长城以后,须卜骨都侯就悄悄命令大军把居住在黄河以南的匈奴右部落族众强行迁往黄河以北。这个事大单于知道,护匈奴中郎将麴义也知道。当时大单于就警告过麴义,说须卜骨都侯迁移族众,很可能要率军北撤黄河,据黄河之险以阻汉军,从而达到分裂匈奴,自建单于庭的目的。麴义也有这种担心,但他的大军缺少粮饷,无法在长城以北黄河以南的区域长期游戈以阻止匈奴叛军迁移人口,所以他也很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于夫罗不能容忍匈奴再次分裂,他匆忙要求觐见大汉国的天子,恳求大汉国的天子出兵北渡黄河,剿平匈奴叛乱,以维护匈奴单于庭的完整。天子听了于夫罗的诉说和恳求后,笑着说,朕答应你,一定帮你剿杀叛逆,匈奴的大单于庭只有一个,朕绝不允许长城以北再出现第二个单于庭。有了大汉国天子的承诺,于夫罗安心了许多,他随即要求回到美稷城主持单于庭,帮助汉军北渡黄河平叛。天子稍加挽留之后,也就答应了,并且赠送了大量的贵重礼物。

于夫罗刚刚离京,朝堂上就为是否出兵北渡黄河,是否修改北疆大战的策略争论起来。

太尉马日磾,太仆杨彪等大臣认为,须卜骨都侯非常畏惧大汉,他主动撤出美稷,迁移族众北渡黄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另外,须卜骨都侯至今还在不断派人来京向大汉天朝乞求赦免,希望自己的这个大单于能够得到大汉天子的承认,由此可见他反叛的其实是匈奴的大单于,而不是我们大汉国,他本人还是很愿意归顺大汉国的。须卜骨都侯既然愿意归顺,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如今,匈奴人已经一分为二,隔河而立,分庭抗礼了,在这种匈奴分裂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陛下为何不能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让匈奴人在黄河南北同时建立两个单于庭,既能分裂南匈奴,削弱南匈奴的实力,又能迅速稳定河南地区,而陛下也没有违背当初对匈奴人的承诺。匈奴之乱既平,北疆大战的第二个阶段就已经不战而定,大汉军队就可以直接由雁门关出塞作战攻击鲜卑收复失地了。这种既能迅速平定叛乱,又能削弱南匈奴实力,还能节省北疆大战的时间和军资,更能尽早稳定北疆的好事,陛下为何执意不答应?

卫尉刘博、光禄勋刘弘、尚书令皇甫嵩等大臣认为,南匈奴已经势弱,要不要把他们分裂没有意义。须卜骨都侯这种人天生就是叛逆。他既然连自己的大单于都敢杀,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果我们迫于各种原因答应了须卜骨都侯,他不但不会感激我们,反而会更加仇恨我们。我们把匈奴分裂了,在匈奴同时承认两个大单于,他还会感激我们?他即使不马上叛乱,也会蓄势而叛。如果他在我们的大军攻击鲜卑人的时候举兵反叛,我们首尾难顾,怎么办?我们承认了须卜骨都侯,其实也就得罪了于夫罗。如果须卜骨都侯再叛,恐怕心怀怒意的于夫罗也不会主动帮助我们了。到时候,匈奴之祸更大,北疆大战所要耗费的时间和军资就更多,北疆能不能尽早稳定就更难说了。

大臣们在朝堂上大声争论,天子闭眼睡觉,懒得听。

中常侍张让突然指着马日磾大声说道:“我大汉国威震四海,岂能做这种小人之事让天下人耻笑。当年光武皇帝陛下说过,我大汉国只承认一个大单于,那就是南匈奴的大单于,难道这也可以改吗?我堂堂大汉国竟然接受一个胡族叛逆的威胁,那我天朝的威仪何在?”

朝堂上霎时鸦雀无声。马日磾、杨彪等大臣们一个个瞪着张让,满脸气愤。这理给张让占了去,大家还真不敢再说。

天子忽然觉得耳中一片清静,十分奇怪,他惊讶地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心想怎么突然都不吵了?

张让得理不饶人,转身对天子奏道:“太尉大人久居太学,疏于国事,竟然连这种关系到国家体面的事都任意妄为,那还怎么处理朝政?臣奏请陛下,还是即刻恢复三公府,各理朝政为好,免得太尉大人一人兼顾三府,忙中出错坏了国家大事。”

大臣们一听火冒三丈,气往上撞。一个阉人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涉朝政。大家纷纷出言上奏,把张让等一帮中常侍骂得狗血喷头。张让、蹇硕等人也毫不示弱,抓住刚才的把柄予以还击,张嘴痛骂。

天子着到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也越来越尖刻,赶忙阻止道:“张爱卿言之有理,太尉大人的确言辞失当,有失我大汉国的威严,此议作罢。”

张让等人洋洋得意,马日磾等人怒不可遏。

天子仔细地看看马日磾,笑道:“太尉大人是累了,一人兼顾三府太难为你了。这样吧,光禄勋刘弘刘大人从即日起迁为司空,主掌司空府。司空丁宫丁大人改任司徒,接旨后即刻从河东返回主持司徒府,其所兼任的征北大将军一职暂由镇北将军李弘代理。考虑到镇北将军李弘目前要在幽州指挥战事,所以征北大将军府诸事暂由晋阳中郎将徐荣代理。”

众臣惊愣,朝堂上再度无声,只有天子懒洋洋的声音漂浮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五官中郎将董重迁任卫尉,谏议大大刘和迁任五官中郎将。”

天子停了一下,颇有兴趣地看着朝上的大臣们,眼内尽是讥讽和嘲弄。

大臣们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天子故意安排好的,这个越来越瘦的天子如今心机重重,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司空丁宫去河东,司徒许相罢官,让太尉马日磾一人兼三府,这些事看上去是天子为了拉拢士人而故意压制中官与大将军的势力,其实是天子为了培植宗室力量扫清障碍。如今宗室刘弘出任司空,太后兄长的儿子条侯董重出任卫尉主掌南军,卫尉刘博改任光禄勋,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事,幽州牧刘虞的儿子刘和也突然出现在天子的视野里,宗室势力迅速得到了增长。当今天子废嫡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越来越坚决了。

天子处心积虑地培植宗室势力和增强自己手上的力量,说到底,他不信任士人,他唯恐自己受到士人的掣肘反被士人所制。他拉拢士人是假,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是真。天子为了确保皇统之争有胜无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依靠中官和宗室。看看今日的朝堂,士人和宗室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中官势力虽然受到压制但他们稳居内廷。唯独大将军一系遭到打击,岌岌可危。天子已经告诉士人,他们将如何自处了。

“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有什么异议?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说出来也是自找没趣。天子一句话,就让马日磾变成了大汉国最有权力的太尉,这让天下的士人为之振奋,让天下的士人看到了大汉国振兴的希望。但仅仅事隔二十多天后,同样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变成了一个摆设。今日的天子,已经深不可测了。接下来,他还要干什么呢?是不是要让大汉国朝堂变成董氏的天下?现今奸阉未除,大将军犹在,太后一系却又出现了,大汉国的朝堂何时才能变成朗朗乾坤?

卢植沉思良久,缓缓走了出来,“陛下,征北大将军只有资历深重者方可担任,虽然征伐事了即被撤免,但不管怎么说,它也是我大汉国的一个大将军。”尚书卢植奏道,“镇北将军资历太浅,陛下让他代理征北大将军事,会遭到朝野上下的非议,以臣看,陛下还是把那个‘大’字去掉吧。”

卢植担心什么?天子先是任命司空丁宫大人兼领征北大将军坐镇河东,接着又虚晃一枪把丁宫叫了回来,让镇北将军李弘代理。天子此举无非就是要给李弘一个显赫的身份,让他将来回京担任九卿之职铺路。天子为什么要急着让李弘回朝?卢植心里极度不安。

以李弘的出身和年纪,任他功勋再高,这几年内他也不可能做到九卿之职。一个贱民出身的武人因为卓绝的军功,天子的恩宠,能够在短短五年内做到镇北将军,这在大汉国已经是空前绝后的事了。出身低贱的武人出征为将大臣们还可以接受,但一旦入朝,而且还是九卿之职,那就不能被接受了。士人出身的官僚不但耻于与其同朝为臣,更耻于自己还要向其行下臣之礼。这种事,就是天子,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肆意悖逆大汉律和祖制,让士子官僚们倍受侮辱。在本朝,就是一个寒门士人,也很少愿意和一个贱民同席而坐,同案而食。李弘位高权重,为什么至今无人愿意和他结亲?士人不愿与他通婚,有钱有权的怕丢了脸面,没钱没权的怕被人骂做攀附权贵,而贱民当然是不敢高攀与他通婚了。贱民出身的李弘如果在本朝初年军功阶层主掌朝堂的时候,回朝为卿理所当然,但在今日士人主掌朝堂的年代,却根本不可能。

本朝的征北大将军要远远比征北将军尊贵,一般能做征北大将军的大臣都是朝中资历极深的重臣。征北大将军征伐结束去职后就要回朝为官,可以任九卿。卢植认为,天子是打算先让李弘代理征北大将军,等朝中大臣们适应了,再找个机会让他直接做征北大将军,然后再等一段时间,天子等朝中大臣们又适应了,又认可了,天子大概就要让李弘回朝任职了。卢植想,先不管们大臣们能不能接受李弘回朝为卿,先想想天子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李弘回朝,是不是天子急不可耐了,要趁着北疆大战尚未结束的时候,先把皇统的事解决掉?但确立皇统的事一旦开了头,洛阳就要乱,天子难道不想再打北疆之战了?

卢植想拭探一下,结果天子淡淡地说,镇北将军只是临时挂名代理,司徒丁大人也只是回朝暂理公务。等北疆战事一起,司徒大人还是要到河东去坐镇的,诸位爱卿不要想太多。

许多大臣们的想法和卢植如出一辙,但天子这句话让他们更加不安了。天子在隐瞒什么?他到底要如何解决皇统之事?什么时候开始解决?

大将军何进心如重铅,噤若寒蝉,惶恐不安。

本月底,由于赈济不力和瘟疾蔓延,七郡国的灾民暴乱越来越多,暴乱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大臣们纷纷上奏,要求增加赈灾钱粮,以缓解受灾州郡的紧张局势。天子非常震怒,他说朕为了赈灾专门拨付了三十亿钱,怎么会不够?要不要朕把镇北将军征调到灾区赈灾?太尉马日磾劝谏说,陛下,现在形势非常紧张,受灾州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暴乱,即使十万火急征调镇北将军也来不及了,还是赶紧筹办粮食送到灾民手上才是解决之道。

天子怒极而笑,“朕就是再拨付一百亿钱,这灾民也赈济不了,爱卿知道是为什么吗?”

马日磾神情悲愤,黯然无语。

“朕不会再给一个钱。”天子说道,“传旨受灾州郡,各府立即征募郡国兵剿杀叛逆。每州可征两万郡国兵,每郡可征一万郡国兵,每县可征两千郡国兵。各地门阀世族富豪皆可组建义兵参予平叛,有义兵五百者,可为军司马,有义兵千卒者可为都尉,赐关内侯。凡立功者,晋官加爵。”

大臣们非常惊骇,司空刘弘劝谏道:“陛下,此旨一下,各地豪门势必拥兵自重,将来有可能成为大汉隐忧。”

天子冷笑道:“朝廷现在有钱赈灾吗?有军队平叛吗?有军资募兵吗?受灾郡国上至太守国相,下至世族富豪,有几个不吃我大汉国的肉,喝我大汉国的血?既然吃了肉喝了血,就得付出代价。他们要么砍死烧死暴民,要么就让暴民砍死烧死,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立即传旨。”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二节

大汉国中平五年十月。

匈奴叛军北撤黄河的消息让李弘焦虑不安。

镇北将军府的原定策略是在魁头重击拓跋锋之后伺机撤军长城要塞,然后让匈奴叛军能够及时北上支援拓跋锋,击败魁头,从而引发鲜卑内乱。然而匈奴叛军却审时度势,主动撤出了美稷北渡黄河而去。匈奴人这么做虽然放弃了黄河以南的大片疆域但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匈奴人北渡黄河后,不仅立即扭转了受困挨打的被动局面,还和东羌、鲜卑两族的军队互为援手,形成了强大的攻防联盟。李弘想到对手的高明和果断,心里不禁对明年的出塞作战充满了忧虑和担心。

汉军本来打算以长城要塞为据点,北上攻击匈奴叛军,但现在这个计策随着匈奴叛军北渡黄河不得不进行变动。大军如果强行渡河攻击,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粮草运输。黄河是一个天然的屏障,隔着这条大河,汉军的粮草运输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为了保证大军攻击得手,李弘不得不重新考虑北疆大战的攻击策略。

李弘急书徐荣,让他命令杨凤带着射缨彤的骠骑营和两万黄巾军立即出关,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抢占马邑、武州两城,相机继续北上攻击定襄郡以南的中陵、善无。为了保证杨凤大军攻击顺利,李弘同时急调驻军居庸关的阎柔,立即率燕无畏的五千铁骑火速赶到代郡,从高柳方向攻击雁门郡东北部的平城。李弘嘱咐阎柔,一旦拿下了平城,立即沿驰道南下,和杨凤大军会合,务必要收复雁门郡以北的疆域,以确保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畅通无阻。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急奏天子,详细说明了匈奴叛军北撤黄河后对北疆大战预定策略的影响。他恳求天子允许自己以部分兵力先出雁门关,趁着拓跋锋实力大损兵力不足之际,迅速夺回雁门郡以北的失地,打通连接幽并两州的驰道,为将来出塞作战做好充足的准备。

天子和尚书台诸臣稍加商量,立即下旨镇北将军府,督促徐荣迅速出兵雁门关,收复雁门郡以北疆域。天子同时下旨李弘,说七郡国灾民暴乱频繁,近期可能要酿成大祸,他希望李弘尽早结束幽州战事赶回并州。天子又以手诏于李弘,在手诏中,天子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朝廷所发生的诸般事宜,他再一次督促李弘尽早回并州。手诏中言辞之恳切,让李弘十分感动。他恨不得数日之内就能结束幽州战事以报答陛下的信任和恩宠。

李弘对鲜于辅和玉石说,天子已经在京城厉兵秣马了,他要趁着大汉国内忧外困之际,逼迫朝臣们答应他确立皇统。鲜于辅十分吃惊地说,陛下是不是急糊涂了,这个时候确立皇统?要确立皇统,陛下首先就要解决北军,要杀掉大将军和车骑将军。而皇后受大将军所牵连,肯定要被废除。陛下废了皇后之后,就要说服朝臣们废嫡立庶,而最难的就是此事。要想通过废嫡立庶之议,很难啊。陛下把这么多的事集中在一起处理,洛阳肯定要大乱,洛阳一乱,大汉国这内忧外困就更加严重了。

玉石问道,那北疆大战还打不打?北疆失地还要不要?李弘摇摇头,很茫然,他也不知道。李弘说,陛下非常自信,好象已有应对之策。平定灾民暴乱,出塞收复失地,还有确立皇统这三件事,他似乎都有解决的办法。

三个人围在一起,揣测了很长时间,他们想不出天子有什么完美无缺的办法可以同时处理好这三件事。玉石说,我们要不要和朱穆宋文他们商量一下?如果能想到天子的计策,我们也好有个应对准备。李弘说,这是大汉国极其机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穆这些士子和我们有很大的差距,对废嫡立庶之事肯定不会赞同,我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我们都是大汉国的军人,陛下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难道你还能违抗陛下的圣旨?玉石笑着说,你违抗的圣旨还少啊?你有几次听了陛下的话?李弘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打仗,战局瞬息万变,我们为了击败敌人,偶尔违抗圣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此事却不能违抗圣旨,这可是关系到大汉国存亡的事,不能不听陛下的话。

这天深夜,射墨赐突然来到了大营。他对李弘说,魁头被拓跋锋打败了,已经逃回了弹汗山。

李弘又惊又喜,他兴奋地问道,拓跋锋呢?射墨赐咬牙切齿地说道,拓跋锋和东羌人、匈奴人正在攻打弹汗山。李弘急忙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可以率部出境支援,兵力不够就向楼麓和鹿破风借嘛,你为什么不去支援却匆匆忙忙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楼麓和鹿破风不愿意借兵给你?射墨赐摇摇头,神情沮丧。李弘暗暗吃惊,十分担忧地看着他。

拓跋锋如果攻下弹汗山,杀了魁头,鲜卑国的内乱马上就会停止。拓跋锋手上有和连的儿子骞曼,他可是鲜卑国名正言顺的大王。拓跋锋只要拥立骞曼为大王,鲜卑各部即使心里不服气,各怀鬼胎,但考虑到目前鲜卑的局势和拓跋锋强大的势力,估计不会有人公开举旗为魁头复仇。鲜卑国不乱,拓跋锋实力迅速恢复,这对大汉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拓跋锋控制了弹汗山王廷,他就可以假借鲜卑大王的名义征调各部铁骑。汉军明年出塞收复失地,拓跋锋肯定要以保卫鲜卑疆土为借口向各部征调骑兵,再加上聚集在黄河北部的东羌人和匈奴人,拓跋锋手上的实力将非常惊人。假如北疆的形势变成这种局面,汉人挑起鲜卑内乱就是一步错棋了,北疆的形势不但没有丝毫的改善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这种事,李弘当然不好对射墨赐说,所以他催促射墨赐赶快回去。“牲畜、武器,要多少都行,你只要开口,楼麓和鹿破风一定会给的,我已经和他们私下打过招呼了。至于调兵的事,我不能出面,我不能直接命令楼麓和鹿破风帮你去打拓跋锋。”李弘说道,“如果皇帝陛下知道我帮助魁头击败了拓跋锋,我就是私通敌国,我会被砍头的。你再去找找他们,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射墨赐苦笑道,将军大人,不是他们不答应,而是魁头不答应。李弘一愣,随即明白了魁头的苦衷。射墨赐也好,楼麓和度破风也好,他们的部落都居住在大汉国境内,他们和豹子的关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射墨赐带着大军一拥而入,魁头就是私通敌国,拓跋锋说他阴谋杀害骞曼,妄图永远霸占鲜卑大王的这个罪名就更跑不掉了。即使这次魁头击败了拓跋锋,他在大草原上也是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得到鲜卑诸部的同情和支持了,他彻底完了。

“代郡的乌丸大人冉冉呢?他怎么样?”

“冉冉已经投降了。”射墨赐摇头道,“鲜卑人不会相信他。冉冉带兵到弹汗山和我们带兵到弹汗山有什么区别?我已经帮不了魁头了,我出兵支援也只会害了他,反而让拓跋锋白白拣了一个大便宜。”

李弘摊开地图,趴在案几上仔细看着。射墨赐静静地坐在一边。他急匆匆赶来大营找李弘,就是希望李弘想个解救魁头的办法。

“现在楼麓能集结一万人,你和鹿破风能集结五千人,冉冉也能集结五千人,这样加起来有两万铁骑。”李弘抬头看看射墨赐,问道,“如果你们立即赶到雁门郡,会合阎柔和杨凤两位大人,向定襄、云中和五原三郡发起猛攻,你看,这样能不能把拓跋锋逼回去?”

射墨赐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将军大人,你这个办法拓跋锋早就料到了,他让匈奴人屯兵于云中、五原和定襄一带,就是为了防备你们趁着鲜卑内乱的时候攻打北方四郡。现在匈奴人的命运和拓跋锋的命运紧紧捆在一起,匈奴人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拓跋锋,他们都要守住这一块栖身之地。另外,拓跋锋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控制弹汗山的机会,他怎么会撤兵?他只要攻破弹汗山,杀了魁头,他就可以雄霸大草原。相比于雄霸大草原建千秋功业来说,北方四郡算什么?就是丢了他也不会撤兵。去年拓跋锋本来可以控制弹汗山的,但被慕容风抢先了一步,结果他一无所获,只好忍气吞声,另图良策。这次慕容风和他的大军被牵制在渔阳,你想想,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他要是把再这个机会丢了他还能翻身吗?”

“其实将军大人征集两万人到雁门郡攻击北方四郡,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首先,我们要集结大军,再到雁门郡会合阎柔大人,这需要一段时间,而魁头未必能守这么长时间。其次,攻击北方四郡路程较长,打起来之后短时间不可能结束,我们的兵马倒是可以坚持,但食物和武器却严重不足。前几个月冉冉和皋蝉叛乱,双方不但损兵折将,也消耗了相当数量的牲畜和武器,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秘密支援弹汗山,所以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牲畜武器支撑长距离长时间的大战了。”

射墨赐叹了一口气,说道,“弹汗山距离代郡很近,如果大军直接赶到弹汗山攻打拓跋锋,把他赶跑,我们倒是绰绰有余,但可惜魁头不愿意。”

李弘紧锁双眉,想了很长时间,然后又问道:“如果我们攻打弹汗山呢?”

射墨赐非常吃惊。“攻打弹汗山?我们攻打弹汗山?”

“对。我直接下令,以楼麓为统帅,集结代郡和上谷郡的所有部落骑兵,直接攻打弹汗山。我们既打拓跋锋,也打魁头,两个都打。”李弘笑道,“管他魁头答应不答应,我们打了再说。当然了,打拓跋锋是真,打魁头是假。”

射墨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李弘,想了一下,说道:“拓跋锋和魁头连番激战,两败俱伤,双方都已疲惫不堪,此时如果我们悄悄入境,定能把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楼麓……”

李弘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笑着说道:“楼麓因为黑翎王的死和鲜卑人有关系,所以他比较仇视弹汗山,有可能任意妄为肆意杀戮。这样吧,我让玉石玉大人统帅铁骑大军,你看怎么样?”

射墨赐低头沉思,神情很犹豫。此事非常冒险,有可能弄假成真。李弘到底是想帮魁头还是想杀魁头?依照汉人的想法,应该是希望鲜卑越乱越好,这样有利于大汉国北疆的安稳。要想鲜卑国大乱,当然是要保住弹汗山,保住魁头。这么看来,李弘还是真心要帮忙的,否则,他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以汉军的名义出兵境外。但是,打拓跋锋是真,打魁头是假,这只有乌丸人各部首领知道,其他乌丸将士是不知道的。如果这些乌丸人杀疯了,或者故意置之不理,真的狂攻弹汗山,吃亏的可就是鲜卑人了。

李弘看到射墨赐半天下不了决心,急忙安慰了几句。李弘说,乌丸人此次出兵不是因为受到了大汉国皇帝的征调,而是迫于我的军令,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楼麓和冉冉为了保存实力,不会很卖命的,最多也就是装装样子而已。我们出兵的目的只是为了迟滞拓跋锋的攻击速度,让他短时间拿不下弹汗山,至于击退拓跋锋,那是大帅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我不会为了一个魁头而让乌丸人损兵折将。大帅和弥加得到拓跋锋联合外族攻打弹汗山的消息后,立即就会北上支援,你放心,魁头不会有事的。

射墨赐无奈地笑笑。只要魁头不死,弹汗山不失,自己就算对得起死去的檀石槐大王了。鲜卑国怎么样,那已经不是自己该管的事了。射墨赐伏地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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