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老爷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三日了,这般情形,可怎生是好?您倒是想个办法呀,再这样下去,我怕老爷他身体捱不住。”杨府庭院内,平儿站在叶紫萱身边,凝望着书房紧闭的大门,焦急地叹着气。
叶紫萱何尝不知,那流血之夜已经过了三日,叶紫萱日日到访杨府,不分昼夜。白天来时,总能看见杨素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夜间来时,便看见灯火下影影绰绰,杨素还在忙碌。还好杨素每日饮食规律,睡觉时间也充足,不似是那种想不开,用工作折磨自己的状况。
叶紫萱想到那日齐泰的死,又想到最近几日朝堂之上众位大臣为白莲教吵得不可开交,没来由地对杨素升起一阵希望,似乎是觉得他什么都能解决一样。她咬了一下牙,说道:“杨大哥性格坚定,一定想到了什么,我不便…算了,我还是进去看看。平儿,你去准备一碗肉粥,我…我好有个借口。”
平儿听了这话,俏皮一笑:“就知道叶小姐对我家老爷最好了,哪像那个徐小公爷,送了一匹马来,看到我们杨府没有马夫,居然自己骑着走了。要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好马,我家老爷才不稀罕呢。”
杨素来自现代,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根植于骨子里,虽然买了平儿做丫鬟照顾他的起居,却坚决不准她在自己面前称奴称婢,是以小丫头在没有外人时就保持了“我”这个称呼,却是在话里话外已经把叶紫萱当自家人看待了。
叶紫萱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说:“刚才还在我面前抹眼泪儿担心老爷身体,现在怎么就把那茬儿给忘了,还不快去?”
平儿吐吐舌头,去厨房内一阵忙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滚烫的肉粥上来,粥里除了瘦肉,还放了些红枣、莲子,都是益气补血,促进睡眠的材料。
叶紫萱越发喜欢这个小丫头,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接过粥碗,挪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不久,就听杨素的声音传出:“平儿,什么时辰了,该吃午饭了?我怎么感觉才吃了早饭没多久?”
叶紫萱没干过什么伺候人的活,手里端着热粥,初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却烫地她直欲把碗丢到地上,听杨素在房内问话,立即大声叫道:“杨大哥,快开门呀,小妹受不住了。”
杨素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点儿晕,但还是放下手中活计,冲到门口给叶紫萱开门,只见她端着粥在门口掉眼泪,便更加疑惑了。
叶紫萱被烫得语无伦次,嘴里“嘘…嘘…”地不知说着什么,还好杨素反应够快,顺着她的眼睛望去,正好是那碗热粥,哪里还不明白,赶紧将那热粥接了,在杂乱的书案上找了个空地儿放下。
书房的地上有两摞书本,尽是些经史子集,儒家经典,两摞书一高一矮,中间用两块木板搭了一个折叠桥,正有一个小铁球卡在接缝处,也不知是个什么用途。大大的书桌上不见任何书本,只铺满了皮纸,纸上用黑色的线画了些叶紫萱看不懂的图形,压在图纸上面的似乎是一小块有一端被削得有些尖的炭棒。
这男人一旦研究起学问来,就会有些不修边幅,杨素此时双眼充着血丝,下巴上是一些还没刮净的青青胡茬,头发也没处理,就那么松松地披着。不过经过那日洗礼,他身上的书生气去了几分,这番装扮很有男人味道。
叶紫萱从没见过如此凌乱的房间,竟然没个地方落座,便想帮杨素收拾收拾,忽然看到那碗肉粥,脸顿时红了:“以前心里没有他时还不觉得,现在知道以后还要学习很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将来若是成了婚…”却是再也不敢收拾房间,免得给杨素添乱。
杨素端起热粥也不嫌烫,三两口就全都灌进嘴里,他很会哄女子开心,明明知道这碗粥是平儿做的,嘴上还要说:“紫萱,你熬的这碗粥味道好极了。”叶紫萱双颊绯红,解释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只是“嗯”了几声,便没了下文。
杨素为了缓解尴尬,赶紧将一把椅子上的书本挪到地上一角,让叶紫萱入座,这才开口问道:“紫萱,你这几日来都是不进书房的,今天怎么忽然…”
叶紫萱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微笑着说:“杨大哥,你在书房关了三天不见天日,小妹实在担心,所以才想进来看看。”
杨素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自那日齐兄死后,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导致白莲社能够蛊惑那么多百姓,甚至齐兄那样的读书人都不能幸免。”
叶紫萱看他有些沉重,出言安慰:“率先结社的人往往都是一时一地的穷困不堪的百姓,他们在生活中得不到官府与宗族的救助,只好自己通过各种形式的结社来联合互助。或者歃血为盟,结成亲缘关系,或者三拜九叩,结成师徒关系。就在昨日早朝上,这白莲结社,已经被百官定义为一种邪教并且诏告天下了,以后要说白莲教,而不是白莲社了。”
杨素叹了口气,说:“若要彻底扑杀这白莲教的势头儿,诏告天下治标却不治本。那日齐兄身死,我就在心中发过誓,一定要做点儿什么。”说到这里,杨素在桌案上的纸堆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递到叶紫萱身前。
叶紫萱拿起纸张认真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个弧形。弧面左边,绘制了一个站立的小人,弧面的右边,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上竖着一个线条,旁边还用汉字分别标记了“船”和“桅杆”的字样。杨素连素描都画不好,当然不会用毛笔画中国画,所以整幅画是用炭黑绘制。
叶紫萱哪里看得懂杨素想要表达什么,正要发问,却听杨素说了声“背面还有”,这才翻转纸张,看到了一句让她如遭雷击的话:“在岸边看海上从远处的驶来的船,为什么会首先看到船的桅杆?”
叶紫萱何其聪明,她看到这句话就立即联想到了杨素所画的那个“弧”,原来指的是地面。她声音有些发颤:“杨大哥,你是怎么想到的?”
杨素耸了耸肩,说:“我朝有海禁,紫萱你身居京城当然见不到这个场景。不过说句实话,世上想到这个问题的人不知凡几,但是他们又有几个求甚解的?又有几个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