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萱这才说道:“杨大哥,你这个求甚解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我还是无法想象,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个弧。”
叶紫萱终究摆脱不了“天圆地方”的局限,杨素叹了口气:“我在与两位西洋僧侣的交流中知道了一个事实。西洋有一位伟大的航海家,他的船队在海上一路向东航行,从来没有向西折返过,虽然他在半路中死亡,但船队最后还是继续前进,并回到了出发点。”
叶紫萱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一路向东,首尾相连”,她连着说了好几遍,忽然惊叫一声:“一个环?”
杨素点点头,说:“这次伟大的航行,在西方僧侣带来的书中有记载,这也是他们这么义无反顾地向东航行传教的原因。我们脚下所踩的大地,是圆的。”
叶紫萱世界观蓦然受到冲击,一时接受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杨素递给他的那个示意图,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她才说道:“杨大哥,没有充足证据,该怎么让人相信?”
杨素无可奈何地说:“其实开了海禁,进行一次和西方航海家那样的航行就可以了。而且我抛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引发大家的讨论。”
叶紫萱听他解释,仍不知其目的,于是开口相问:“为何要引发讨论?”
杨素解释道:“白莲教初步吸引信众,多用的是开坛做法的方式,他们往往会利用障眼法表演一些神奇的法门,百姓不知其中机巧,自然以为他们真的是神仙,因此深信不疑。入了白莲教后歃血为盟,那时已经深陷其中,再退出已是来不及了。但若是人们可以拆穿那些机巧,白莲教自然没了生存的土壤。”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铺在桌上的图纸:“如果能在书院中开课教授这些知识,世间就绝不会有第二个齐泰了。只要各地读书人都能明白这些,自然会引导百姓,不做盲目信徒。”
杨素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华朝搞义务教育,毕竟搞义务教育属于打破文化垄断,阻力太大,而且华朝的财政也支撑不起,还是得走精英引导人民的路子。若要百姓不受白莲教迫害,精英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知识。叶紫萱万万没想到杨素居然想搞教育改革,她这时才感觉手中的图纸分量重愈千斤。
杨素叹了口气,又说:“凡事都要有个契机。国库亏空,推动了老师的新政,这白莲教虽然已成大势,但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开设新课遇到的阻力不会太大,圣上应该会支持的。”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项改革不用花钱,没什么成本却可能有收益的事情,光熹当然不介意试一试。
叶紫萱皱了皱眉头说:“杨大哥,还是不要想得太简单了,李正绝对不会轻易放你过关。他现在的策略就是只要父亲支持的,他就反对,虽然这种近乎无原则的行为会让他逐步失了圣心,但他朝中力量惊人,仍然让父亲很多政策胎死腹中。”
杨素听了这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然后微笑着说:“我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决定给李老头来个声东击西。”他取回叶紫萱手中图纸,微笑着说:“我再想几个类似问题,写成奏折交于皇上,你说皇上会怎样?”
叶紫萱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说:“放在案头,吃灰。杨大哥,你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奏疏内容尽是这种内容,皇上怎么会看呢?”
杨素一拍脑袋:“倒把这事儿忘了。那这样,奏疏由老师来写,你觉得怎么样?好,现在换成老师来写了,我再把相同的问题问一遍,皇上看了这几个问题会怎样?”
叶紫萱沉吟片刻,说:“会疑惑,他会疑惑父亲写这样的奏疏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皇上会拿这份奏疏去找李正,因为李正虽然是父亲的敌人,但他也是最懂父亲的大臣。”
杨素微笑着点头:“李正自然猜不透叶师想做什么,再然后呢?”
叶紫萱又道:“只要父亲提出…不对,恐怕李正会率先提出这个奏疏的事情,来试探父亲的目的…那时,大家关注的就不是父亲上书的目的,而是奏疏的内容,谁又能想到这恰恰是父亲的心中想要做的?”
杨素哈哈大笑:“这就对喽!这样一份奏疏,无论谁写,李正都只会当做玩笑之举。唯独出自老师之手,李正偏偏会满腹怀疑。到时候满朝上下,硬是没有一个能解答奏疏内容的,就在此时,由本人上书的白莲教法门解密的奏疏也一起到了,恰好解答了几个老师奏疏中的问题,皇上会怎么想?”
叶紫萱听到这里,眼神发亮:“皇上近日最是忧心白莲教,看到你的奏疏必然龙心大悦,然后…然后他会觉得满朝文武尽是废物!此时,事涉白莲教,你再上书开设新课,李正如何反对都已经迟了。先依靠李正疑心引起广泛讨论,再以解密奏疏进行勾连,最后上书一锤定音,杨大哥,你这迂回战术好生厉害。”
杨素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这就再弄几个问题出来,至于这第一封奏疏,就要靠老师执笔了。”
没过多久,叶紫萱捧着一摞图纸走出了杨素的书房,她兴冲冲地奔向杨府大门,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平儿喊道:“平儿,我这几日要找你学做肉粥,你可得准备好材料啊!”
平儿此时正在扫地,看到叶紫萱兴奋的样子,心说:“完了完了,老爷把废寝忘食的病症传染给叶小姐了,瞧叶小姐那眼神,和老爷简直一模一样。”
第二日,一份提出了十个不知所谓的问题的奏折飞向光熹案头,因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问题——“我们所站的大地是否是圆的”——完全颠覆了“天圆地方”的认知,时人称之为《地圆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