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在屋檐下娇声呼喊:“老爷,叶小姐又来探病啦!”
杨素病了。书生一病便如地崩山塌,浑身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缩在被窝里,一碗一碗地灌着汤药。偏偏这几日连绵阴雨,连出门晒晒太阳的机会都不给他,唯有红着鼻头看着窗外,苦不堪言。
格致馆的学生,同科的亲故以及叶一清一系的低品级官员都来看过他,送了堆成小山的名贵药材,他们哪里会管杨素到底生了什么病,是以送的东西是只挑贵的不挑对的。
这可苦了平儿,小丫头不识字,只能对着医书上的图画一点儿点儿分门别类,只有叶紫萱每天来探望杨素时,才能帮她加快一下进度。
叶紫萱轻车熟路地将油纸伞收起交给平儿,见小丫头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她,就噗嗤一笑:“我先去和你家老爷叙叙话,一会儿再帮你分拣药材。”
说完这话,她便走进杨素房间。房间的布置如同正在经历寒冷的冬日,暖炉内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透着一股闷热,杨素屈膝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个小巧的暖炉,瑟缩在两床被子里。
叶紫萱最近几日见他都是这般模样,便见怪不怪,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点了点杨素的手炉,笑着说:“才送你没几日,便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行了?”
男子所持的手炉多为把玩装饰,而女子不同,她们身体较弱,月事来时则要注意保养,维持四肢温度。这手炉其实是叶紫萱经常用的宝贝,小姑娘顽皮心起,见杨素对这种事情懵懂无知,便将贴身东西送给他,也不知杨素的学生、同僚看到会怎么想。
杨素不知她心中想法,连声道谢,又开口问道:“怎么来的这样迟,难道今日想开了,要在我们这里用饭?平时可是怎么拉都拉不住你的。”
叶紫萱虽然和杨素感情渐深,但还是不太好在他府上用午膳,便用笑容搪塞过去:“平时给公主授课结束,回到府中时父亲已经下了早朝,和他说一声便能出门。今日却不知朝中出了什么大事,都快午时了还不见他,我只好自作主张来见你。”
杨素现在是有病一身轻,也懒得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岔开话题聊起了舞阳授课的情况。没想到小公主机灵讨喜,和叶紫萱的关系突飞猛进,几次劝光熹封她个郡主的名头,直把光熹搞得哭笑不得。
两人说说笑笑间,忽听平儿在房门外喊:“老爷,叶大学士也来探病啦!”
杨素见叶紫萱身体一僵,于是用口型问道:“你爹怎么也来了?”
叶紫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用口型回复:“谁知道他?前几日也不见来,也不知今日他是怎么想的。”
杨素叹了口气,对平儿喊到:“请叶师进来吧,顺便再搬一把椅子进来。”
话音未落,叶紫萱就跑到门口开门,对屋外的平儿说道:“不用搬了,我这就出去。”
叶一清看见自家女儿和学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有些没准备好,嘴唇一抽,说:“难怪会说叶大学士‘也’来探病,原来紫萱已经到了,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杨素暗道叶老板不解风情,这不是更增尴尬吗?他赶紧开口替叶紫萱解围:“老师,学生于病中几日不见您,心中甚是想念啊,快进来坐吧!”
叶一清见女儿脸色通红,知道她害羞时最是可怕,便对屋内杨素连连应是,又对平儿说了句“我和杨大人有要事相谈,你不用进来伺候了”,就冲进了屋,一把关上了房门。
杨素等着叶一清在床前椅子上坐好,这才开口相问:“老师今日怎么来了?听紫萱说今日早朝开到了午时未散,是不是朝中有大事发生?”
叶一清叹了口气:“本来你身在病中,为师没有道理再拿这些政事来惹你烦躁,但是今日之事实在是绕不开你,盖因当日处理锦江的问题全是你一手操办。”
杨素眉头一皱,将手炉贴在鼻子处轻轻嗅着里面的药材香气,好让鼻子透透气,忽然看到叶一清瞪大了眼睛盯着手炉非常惊讶,但又弄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就抛开这些无谓的事情,问道:“学生已经将当日情况尽数告知您了,处理办法应该没留下什么后患才是,怎么今日忽然又提起袁锦江?”
叶一清别扭地将目光从手炉上挪开,说道:“确实如此,为师对你那日的表现非常满意,更没想到你在宫中会得到公主和李公公两位助力。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后,事情也就被淡忘了,却没想到今日皇上突然发力。”
说到这里,叶一清叹了口气:“皇上今日朝议,要开办东缉事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不经刑部、大理寺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与内卫均权势,由李贤提督。”
杨素一愣,种种关于东厂不好的传闻开始在脑中翻腾。他对李贤观感不错,觉得此人虽然深得皇上信任,但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个不错的宦官,不过权力腐化人心,谁知道这位上台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会不会成为刘瑾、魏忠贤之流的大奸大恶呢?
他心思百转,有无数问题要问,只能一个一个提出:“李公公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有内相之称,皇上居然要让内廷权力如此集中于一人?”
叶一清愣了愣,说:“你为何要担心李贤?此人谦虚严谨,从未做过僭越之事,与外廷一直是一种恭顺合作的态度,更是与你亲厚,让他做厂督不是最好不过吗?”
杨素知道东厂初设,叶一清还想象不到它最后会膨胀成一个怎样的权力型特务机构,是以没有什么防范,杨素也只能在心中祈祷华朝的东厂和自己听闻的那个东厂职权上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