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轻皱,又问道:“老师既然不担心李公公的人品,那这建立东厂应该算是一个好事儿,不是说‘与内卫均权势’吗?”
叶一清摇了摇头:“东厂虽然和内卫一样,都有访防‘妖言’的职权,但是细节上发生了变化。除了言官们仍然可以风闻弹劾,其它官员弹劾都得言之有据,东厂一旦查出他们上书中的不尽不实,弹劾官员将以同罪论处。”
杨素一呆:“意思是弹劾他人收受贿赂,若被证实有假,则自己要以收受贿赂的罪行受到处分?”
叶一清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皇上这是要彻底限制住言路!没想到锦江的两封奏疏竟然让皇上忌惮到了这个地步。”
杨素看到的却不是言路受限的问题,他才不在乎这个,他看到的是这件事情中实在有太多的牟利点。勇于谏言的大多是靠死工资吃饭的所谓清官,被骂的大多是有钱有权有关系的“浊流”,他们完全可以给东厂塞点儿好处,让“清官”们倒大霉。
或许李贤在宫内受光熹钳制,还是一只乖巧的猫咪,但是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他又深得光熹信任,真的不会变成一只“大老虎”吗?
想到这里杨素浑身一凉,正要说话,却听叶一清又开口了:“还有一点,东厂下设一个宦官的特殊官职‘税监’核实税务,有设税征税之权,经营仓储,控制岁办、采办、皇店,收入归司礼监。”
杨素听到这里又是一愣,心想:“什么情况!历史的马车怎么开的方向有点儿奇怪?税监什么时候是东厂管辖的了?不过天下宦官是一家,像税务这块儿可以捞钱捞得手软的蛋糕,也只有整个内廷通力合作才能吃得下去。”
光熹一套“立内廷,控言论,分税权”的组合拳把李正、叶一清两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只能在早朝上不断扯皮,苦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才得了机会回府各自串联手下,商议如何反对。
叶一清见杨素皱着眉头不说话,叹了口气:“今日朝议没能商量出个结果,下午还要再去,皇上这是做好了和我们耗下去的准备了。只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百官总要各自回衙门办差,怕是最后只能依了皇上的意思。”
杨素大病未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隐约有几个灵光一现的想法,只能边想边说:“老师,学生以为皇上设立东厂心意已决,我们无论怎么反对都没有用了,只能尽力缩小它的恶劣影响。”
他见叶一清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便接着说道:“有个词叫二桃三士,学生以为,东厂厂督之职,最好是能落到内廷中李贤的对手手里。税监是东厂的下署,却偏偏要将白花花的银子交到司礼监手中,这就产生了利益矛盾,所谓两虎相争…”
叶一清接口道:“必有一伤!可是李贤此人谦虚恭敬,实在看不出包藏什么祸心,若是他能与咱们合作,天下税收还是尽归户部之手,这不是更好吗,何必要与内廷分利?”
叶一清作为一个政治老手都看不清楚这初设的东厂是择人而噬的猛虎,宦官们撕下伪装,可比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文官要心黑手狠太多了。
杨素又不能举刘瑾、王振的例子,只能斟酌词句,过了半晌才说:“老师,绝对的权力诞生绝对的腐败,李贤已经贵为内相,再兼任东厂厂督,就成了内廷第一人,有了您和李老头的分量。想想您到了次辅的位置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和李老头斗起来了,想想十常侍是怎么毁了汉朝基业的!”
叶一清叹了口气:“为师不是要和李正老儿相斗,实在是政见不同,争斗也是顺势而起的。为师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你是说,李贤到了那个位置,情势会逼迫他做出选择,他自然不会牺牲内廷的利益来成全外廷。”
杨素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们先极力反对东厂开设,让皇上感觉到阻力,到时候再要求另择厂督人选,虽然皇上深谙制衡之法能够看穿我们的伎俩,但是只要我们提出的人选也是得到皇上信任的,皇上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李公公,您可别怪我!司礼监掌印太监兼职东厂厂督的,我可就听过魏忠贤一位,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呐,我也是为了保您前程性命才出此计策的。”
叶一清点了点头,轻轻一捋胡须:“只是从此以后税权分割,为师的新政不知又会遇到什么阻力。”
杨素深知税监之害,他们巧立名目,不断加派,新政不出几年便会破坏殆尽,到时候全国糜烂,百姓揭竿而起,想想就恐怖。还好此时税监新设,他们不可能做的太过火,又有东厂、司礼监二虎相争的局面,各地税监上峰不同,不至于抱成一团狠狠敛财。
杨素叹了口气,只能出言安慰,叶一清作为一个政客也不会轻易放弃,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又说:“只是这东厂访防‘妖言’的职权却没有商量的余地,断然不能按照皇上的意思行事。到时候弊端丛生,谁还敢上书弹劾?”
杨素倒是不担心有没有人弹劾的问题,他有后世的经验,看问题要深远一些,知道这会造成一种有钱就能办事的局面,而且恐怕会把朝廷言论引向更差的方向。
杨素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说道:“皇上此举无非是想限制风闻弹劾,但是堵不如疏,我们若是能想出更好的替代方法,皇上应该会…”
他边说边想,心中思索着统一思想,引导言论,又在古代可以使用的手段,终于舒展眉头:“学生心里面有了点儿想法,明日,学生也要上朝!”
叶一清盯着杨素研究了半天,说:“自‘禁书案’后,你没让为师失望过。这次…你先把病养好,且容百官再去坚持一阵,你要用这段时间把策略想得尽量完善!”
说完这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推门要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面色古怪地回头对杨素说:“知道你的手炉是做什么的吗?”
杨素诧异地摇了摇头,就听叶一清重重叹了口气,推门而出,竟是不再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