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来到北平,众人将神色木讷的魏云寒安置在新租来的南城北半截胡同的一座小院里。
隔壁曾经是清末维新志士谭嗣同的故居。
魏云寒自遭逢大难后就目光呆滞,整个人如脱形一般躲在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这天,北平降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点点星星将街面覆白。
玻璃窗上结满冰花,魏云寒凑到窗边,轻吹一口哈气,那冰花就随了水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嘎吱吱的脚步声踏响积雪,院门外一先一后进来两个人。
前面紧走的人带了皮毡帽,盖紧耳朵,一身厚重的棉袍,双手插藏在衣袖中,围脖中藏着的鼻子呼出阵阵白气。今年的冬天竟然也是说来就来,一夜间冰雪寒流侵袭北平。
身后跟的是师叔小月仙,紧步跟在后面解释:“师哥,小毛子怕是疯了,他谁都不见,整个人见到谁都害怕,不吃不喝几天了。”
魏振飞老班主从龙城回到北平就四处托人去东北打探云寒和射日社的消息,终于早晨见到了来德新社寻他的师弟小月仙。
魏振飞为寻到儿子的消息感到兴奋,瞒了妻子怕她着急,自己匆忙随了小月仙赶去射日社临时落脚的宅院。
推开门,靠窗的炕上魏云寒正缩在窗边,指尖在结满冰凌窗花的窗上漫无目的地画,没有理会进来人。
蓬乱的头发不修边幅,下巴上露着长长的胡茬,哪里还是几个月前那俊逸潇洒地名小生“小子都”。那英气勃勃立在四张台子上翻下的少年。
魏振飞一阵辛酸,几个月不见,儿子已经形销骨瘦。
靠近炕边。魏振飞喊了声:“小毛子,爹来了。”
魏云寒没有理他。贴着玻璃窗边,目光呆滞,食指轻轻划着玻璃,留出一道道痕迹。
“师哥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小月仙已经将云寒的遭遇如实向师哥痛诉。魏振飞也是震惊痛心。
魏振飞坐到炕边,又和蔼地说:“小毛子,过来,让爹看看,都瘦了。跟爹回去吧,让你娘给你炖五花肉吃。”
魏云寒缓缓侧过头,木然地目光望着魏振飞,忽然向被子垛靠靠,一脸紧张地摇头。将头扎进被子里。
魏振飞上了炕,拉了他的胳膊道:“小毛子,看看。是爹来了。走,跟爹家去。过去地事过去了。爹也不怪你。回家,爹不打你了。”
魏云寒拼命地挣脱他的手。向炕角缩去,满眼恐惧。
几番较量后,魏振飞终于将体弱无力的儿子按在了怀里,摸着他的头道:“这么烫,在发烧呀。”
“烧了两天了,他不吃不喝不许人靠近。”小月仙哭道。
魏云寒挣扎着挣脱开父亲的手,缩向窗根。
魏振飞吩咐师弟去准备了木桶和洗澡水,屋里地炉火生得暖暖的,搂了云寒在怀里说:“小毛子,不怕,爹在这里呢。你看,就爹和你在一起。记得你小时候,这洗澡还不都是爹和你哥哥帮你。来,过来,我们洗洗就舒服了。”
魏云寒哪里肯,恐惧的瞪大眼,贴在墙壁,恨不得遁地而逃。
魏振飞走近他说:“好孩子,脏了,咱们洗洗就干净了,洗干净了,水一泼,就都好了。”
魏云寒如同望见一个陌生人,向角落里躲去,蜷缩成一团,抱住头。
“小毛子,听话,来,过来。”父亲拉起他,魏云寒甩开父亲的手哭道:“别碰,脏!别碰,烂掉吧,烂掉就干净了。”
一阵心酸怜惜,魏振飞还是缓和了语气如哄逗当年那个孩子一般,慢慢靠近他,揽他到怀里。
“毛子,记得爹最后一次给你洗澡是什么时候吗?小八样点心,还想吃吗?”魏振飞抱着儿子的头,安抚他。
那是云寒十四岁那年,他头次唱响了那出《伐子都》,一时间天天请他陪酒吃夜宵的人不断。
通常,父亲都会为他谢绝,但是有些人是必须要应酬的。
长大后,他才知道父亲对他的保护是多深。
一天白天,他和白师哥在练功,白师哥是二师伯的徒弟,自从出道后很少来德新社玩。
白师哥说带他上街去买西洋点心吃,平素没有零食吃地云寒立刻点头,偷偷跟了白师哥去玩。
他们进了一家洋人的俱乐部,里面的糕点湿滑可口,他才知道这个美味叫蛋糕,黑色地那层沫沫叫朱古力。
魏云寒足吃了两块儿,白师哥诱惑他说:“你想尝尝草莓味和香蕉味的吗?我们找人去请我们。”
一间房间里,坐着一位长衫马褂地胖头中年人,看了魏云寒上下打量,叼了烟斗笑。
白师哥偷偷对云寒说,只要听话,陪这位老爷坐坐,就能送他一个三层高地大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