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哈哈大笑道:“你倒说得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走到地头,还要背我?再说凭你那两下子,准背我得动吗?我叫你不要一来就动银子,你偏不听,透着你有钱似的。越想我越有气,不教训你,你也老改不了。”随说着话,提手又是二掌。
这次孙同康因老头疯疯癫癫,语渐激烈,早留了神;及见老头越说越有气,赶急闪架时,不知怎的依然没有躲开,仍给打上,反而打得更重了些;半边脸疼得火辣辣,肿起老高。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正欲喝问,话未出口,老头忽然急喊道:“不好!我要犯病。”话还未了,单脚跟立在地上,旋风般滴溜溜运转了两转,倏地手捞前襟往头上一盖,跟着身子往后一仰。孙同康一把抓住,老头人已叭的一声,仰面朝天,跌在地上人事不知,羊叫一般哼将起来。
孙同康先只当老头发了羊角疯,因听先前一饿就要犯病之言,觉着老头孤身一人病倒荒山,如若丢下走去,难免不饱虎狼之口。加以这一病倒,证实前言,可见适才打人,委实是因情急拚命;这一来反把怒火消去,只没个解救之法。正在进退两难,打不起主意,一眼瞥见老头嘴里不住的打呼噜,把脸上蒙往的衣服前襟冲了个起伏不停。猛想起来路岭侧树下,所遇蒙面而卧的怪人,正与此人相像。
当时只当是个寻常行路的穷汉,还给他留了一点银子。那知走不多远,恍惚披人用脚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凭自己的本领,休说平地,便多崎岖难走的路,也无绊跌之理。后来想起奇怪,曾疑心是树下怪人有意所为;无如走出已远,登高查看,人已无踪。适才匆促之间没有在意,此时想起前情,再一细看,不特身材衣着如出一人,连那用衣蒙面和仰卧的形态,都与前人一样,只面貌不曾见见过罢了。自己脚程本快,心急赶路,自更迅速;途中回望原路,此人并并赶来。
再听他说,曾往城内蒙取了包子,方始走来。自己黎明渡河,一直加急飞驰,并无停歇,并是避敌耽延,也只半个时辰;此老竟能往返城中。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绕越,也要经过两路口、大小郭村、飞云堡、连山桥、小口、岭头等地;来去好几百里,包子铺内多少还耽搁;除非会飞,那有如此快法?如说是假,那包子味道明明与昨日所吃一样,并且还未冷透。莫非此老和颖水所遇,同是异人不成?
再一细看,那病相明明是真,实不见有什么异人之处。又疑人是高人,只生这样病,就此丢下一走,心实不安。反正同路,身子这等瘦小,便背走了,也不吃力;就便还可试他一试,等寻到前面,有人家水泉之处,再作计较。
孙同康想了想,把随身小包软鞭系好,扶起老头背向背上。先觉甚轻,还在暗幸:照此轻法,就寻不到人家,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那知绕向洞外冈脊路上,走出没有几里来路,背上分两渐渐加重。先还当是行路力乏,未背惯人所致;救人救到底,何况事由己起,就多为难,也须背了同行。那知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一地较空旷的疏林以内,竟是越背越重,通体汗流,连慢走都正艰难。心中奇怪,方想老头莫非有诈?忽听脑后哈哈怪笑,震耳欲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回顾。
原来老头本是呼噜乱响,杂着一片羊叫,忽然怪笑了一声,人却未醒,重又呼噜乱喊起来。他正想放下,试探真假,就便缓一缓气;放时,觉箸老头轻得简直没什么分两,不知背在身上,怎么会那等重法?记得前襟已经代为放下,不知怎的又会盖向头上?孙同康心里不由越发惊奇。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仍是面如土色,牙关紧闭,双目微瞪如死。试用细草朝他的眼睛和鼻孔里拂探了两下,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看来真个已经犯病晕死,好生愁急。
想要重背起来上路,那知老头先前身软如棉,任人摆弄;第二次再背,不特全身僵硬,卧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孙同康那大力气,竟不能移动分毫。方觉有异,忽见老头喉中怪声忽止,喘吁吁低声说道:“该死的小鬼,我正犯病,快不要动我。一动,我活不成,还在其次;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多么可惜。我虽犯病,心里明白,你方才如不动我,到时自会醒转;你这一背,白害我多受好些时罪。再走一段,我就死了。我口说不出,心干著急,压得变成一块石碑,压得你走不动,只好放下。怎么你又要背?想谋害我老头子么?等我醒来不要你的命才怪。”
孙同康心正烦乱,见老头醒转发话,甚是高兴;也不想想已经犯病,失去知觉,如何还能用千斤大力法压人?闻言以为老头气忿头上,打算安慰几句。
老头忽又后悔道:“我骂你驼石碑还不要紧,怎把我醒来要你命的话也说出来?意害怕逃走,这里狗熊又多,无人守在旁边,准定跑来把我吃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这病又急不得,一着急,再犯比先前更厉害,不死几条命不完,这却怎好?”
孙同康见他说时双目上翻,喉中呼唤乱响,又是先前犯病神气,忙安慰道;“老先生放心,此事实怪我不好,你不回醒,我决不走如何?我虽不才,对付几只野兽,还堪自信,决不会使你受伤的。”
老头强挣着冷笑道:“凭你那两下毛手毛脚,要对付几只狗熊么?那还早着呢!”说到末句,紧接一声:“不好!”两眼一翻,口中呼叱乱响,人又犯病死去。
孙同康早见这种情形兀自觉得奇怪,当下决心不问老头醒后是否高人,也决不与计较。满拟老头已能发话,只自逆他发急,心气一平,少时不会复原。见状惶急,刚喊了一句:“老先生,千万不可气急。”忽见老头前襟无风自起,重又搭向头上,和先前一般神气,心又一动。猛听身侧不远,有人连声喝道:“小狗在这里了!”声随人到,日光之下,同时瞥见两片寒光带箸两绦人影,由斜刺里树林之中飞纵过来。
孙同康从小好武,至今犹是童身,软、硬功夫均得名家传授;耳目灵警,应变神速,知有强敌到来。闻声首先纵开一旁,一手忙取下身带软鞭,一手扪了扪暗器,口中大喝:“且慢!”一面注视来敌。见来者两人已自纵落面前,另外还有一人跑来,只一紫面身材较矮的,没有见过;前面大汉正是渡头所遇敌党,分三面站向身前,各用兵刃指着自己。其势汹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禁冷笑一声,喝问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乘人于危。我在中途遇到一个刚才认识的老先生,现犯羊角疯,病倒在地;休看你们人多,便凭本领,来定高下存亡。只是这位病人与我并无渊源,实是初遇,连姓名也不晓得;你们却不可伤天害理,乘人于危。还有你们来历,不敢说出便罢;否则,说明再打,也还不迟。”
内中一个一脸横肉、紫面刀瘢的怒喝道:“你不是自称姓岳的小狗么?不问你姓名真假,是什么来路,本无仇怨。我家寨主宽宏大量,就你不懂本地规矩,念在你是外乡来的无知小辈,也不值和你计较;你偏多管闲事,有人在旁打招呼,你也不听,反伤了我们的人。”
“寨主见你太过狂妄无知,无异上门欺人,这才出手。被擒之后,寨主见你会点毛手毛脚,是条汉子,好意收你为徒;偏不知好歹,出口不逊,又将旁立弟兄打伤了两个。恰巧来了两个朋友,便宜你多活此时。你单人逃走也罢,竟敢胆大包天,把寨主爱马小白龙盗走;行时使出声东击西的诡计,以为可以逃脱。那知到处都有本寨弟兄,开头虽然受骗,一会发觉,一声令下,不消个把时辰,多远也能传到,插翅也难逃走。”
“现在查知你并不姓岳,连往洛阳访友都是假话。本应当时杀死,因寨主料你是个有心寻事的奸细,吩咐擒回,拷问明白再杀,才容你再多活半日。你的真实姓名来历,到时不愁你不说,暂时我也不问。你说我们倚仗人多,还要杀你同行病鬼,真是放屁!别人奉令行事,他们怎样对付你,我不管;凭我金氏三熊,擒你这样的小狗,还要人帮么?”
孙同康原因敌人势盛,后面还有来的,恐连病人一起伤害。又想那老头会千斤大力法,就不如自己所料,本领也必不差;多待上一回,如能挨到老头病好回醒,岂不多一个好帮手?一听自称金氏三熊,想起好友斋良,曾说对头手下金氏三熊,和一个使判官笔又精地趟刀,名叫“十八手追魂太岁”姚旺的最是厉害。难得他肯单打独斗,正好再拿话拖上一会,一面乘机把他引开。便不等话完交手,故意冷笑一声,拦道:
“我名孙同康,我师父湖南善化大侠罗新。实是你们那些无知爪牙欺人太甚,因而生事,本无仇怨。你既肯单打独斗,不伤我这生病朋友,足见高明。你们要我回去,只要打得过我,也非难事。不过我知金氏三熊,最享名的一个名叫神刀七煞,又叫紫飞熊,虽然极恶穷凶,心狠手黑,武功却是不弱,可是你么?”
孙同康经人指教,一见紫面刀瘢自称金氏三熊,便知他是老二,故意如此说法。金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有人无我,弟兄间各不相下,凶横已极,却喜奉承。这几句话正抓痒处,自觉威名远虐;又知罗家门下不是好惹,如非寨主令严,要是自身的事,早借此收风交朋友了,便答道:“你果然是条汉子。既这样,我们也不难为你,只你必须随我回去;寨主见你是罗家门下,也许交个朋友,不去却是不行。”
孙同康口里问答,暗中留意观察,听得老头怪吼之声更急,杂以痰喘,病势反倒加重得多,其势不能再延若下去,无奈何只得笑答道:“恐怕没那些容易罢?我那边空旷处领教如何?”身随人起,一纵三四丈高远,往侧面空地上斜飞出去。身还未落,似听耳侧有人说道:“早该这样,逗几条狗熊,也费这多口舌!”心中一动,人已落地。
旁立两盗党,见二人只管问答,早已不耐;无奈二熊性暴刚愎非常,凡事专断,不许过问,正在忍气静听。忽见敌人骤起,疑心乘机欲逃,暴喝连声,一同赶纵过去。刚把兵刀一扬,二熊也自纵到,大喝:“由我一人交手,素来说话,永无更改,如打不过,你们再上,省他说我以多为胜。否则,休怪我嘴直伤人,误了时限,都有我呢!”
两盗党一名天狗星王德,一名双刀小花荣吴开泰;未及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发话道:“不要脸的狗贼,打不过,便改车轮战,还说不以多为胜呢!”
两盗闻言,以为对方还有帮手在侧,忙即循声回顾。日色渐斜,疏林晴日,天气甚好。只先见患羊角疯的病人仍卧地上,痰喘不已,此外空无一人。大家都听得当真,知道此人必定是个劲敌。金杰话已说出,不便为此破脸,料定孙同康未必是他对手;金杰真要不胜,后面助手也必赶到。然后合力上前,将人擒回,还可以堵上金杰的口,减他气焰,少出平日恶气也好。便向左近搜索过去,一面打呼哨,招呼同党前来会合。
孙同康和金杰也动起手来。那金杰手使一柄宽刃厚背的钢刀,甚是勇猛。孙同康看出他力猛刀沉,自己所用九节十三环软鞭,虽得高明传授,用百炼精钢精心特制,把手内设有机簧,一旦使用起来,端的可刚可柔。鞭梢上更附有两寸多粗、四寸多长、前锋尖锐,专破外家气功的枣核形钢球,解数精奇,变化无方;平日未遇敌手,也颇以自负。无如晓夜奔驰,不曾停歇,恐斗久了不免力乏;敌党又众,昨日固然此鞭未带身旁,又吃了人多的亏,毕竟内中有几个都是不常见的能手。金氏三熊成名人物,必有几手杀着与过人之处。即使打败,身后还有不少党羽;上来占胜,定破围攻,反易吃亏。必须沉稳了气,等到老头醒来;就不同仇敌忾,也可相机行事,或能耗出一点生路。不过对方人极骄狂凶横,也须给他看点颜色,挫上一点锐气。念头一转,故意卖个破绽,一个飞燕穿云,往斜刺里纵去。这一纵跃,差不多有两三丈高远。
金杰久经大敌,成名多年;两三照面一过,早看出对方并非弱者。明知暂时难胜,只为素性刚暴,喜单打独斗。话已说出口,无法改悔,心正急怒;忽见一刀砍去,敌人挥鞭一挡,好似气力不济,手臂已被震酸,手忙脚乱,慌不迭往侧纵避神气,不由高起兴来。暗忖:
“敌人虽然轻功甚好,纵跃轻灵,怎奈我金家独门「连珠盖花三十六手快刀」,只一使上,便一刀紧似一刀,泼风也似,手法神速狠辣。本给你逼住,所用软鞭又长,急切间还不易全数施展;这一卖弄轻功,岂非给我机会?不问你这一退纵是真是假,有无诡计,都是自投罗网。如非头子定要活口,休想活命!”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动作皆速,身随念动,早追踪赶将过去。
武家对敌,应变瞬息,动作如电,紧凑非常;最忌门户大开,授人以隙。这等纵法,休看居高临下,一则纵得太高,上落耽延;二则身子悬空,无从着力,难于变化;敌人却在实地上面,或施暗器,或是觑准要害,伺隙而动,实有好些吃人亏处。不是情急脱身,冒险纵逃,轻易不用。金杰满拟敌人弄巧成拙,纵不举手成擒,但独门刀法一经使用,定杀得对方手忙脚乱,无法应付,终于受伤倒地。
那知孙同康存心使他上当,故作情急防身,又似吃那一刀将鞭荡开,无法收势情景。就着那一鞭之势,暗中运足力气,随手将鞭舞起。刚刚凌空下落,还未到地,金杰已自赶到;为想生擒,易砍为拍,一扁刀背“枯树盘根”,照准孙同康双腿打去。因料对方未必易与,假使一刀拍空,就势变格,把三十六手「连珠盖花地趟快刀」施展开来。
百忙中,看出对方落时身形摇晃,好似少林派中「风刮花落」的身法解数。金杰心方一动,疑其有计,手中刀己发出;准备应变换格,已自无及。就在这出手微瞬之间,猛瞥见一条黑影,急逾电掣,由上而下横扫过来;不等招架,鞭梢上枣核形钢球已打向刀上。
孙同康这条软鞭,专门以轻御重;尤其前面钢球,对方兵刃如被打中,十九脱手磕飞。还算金杰本领高强,见来势万分紧急,知道不妙,本来是想横刀去挡,一面倒纵退避,总算便宜,身未受伤。可是这由上甩下,一鞭之力不下千斤。金杰力猛也吃不住,又不合紧了一紧手劲;只听当的一声,虎口震裂,半臂全部酸麻,手中的刀也几乎被人震飞。
总算刀犹在手,同党他去,不曾当众丢人。金杰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不迭倒纵出去。百忙中立定一看,右手鲜血直流,疼痛非常。见敌人在丈许远近的大树下立定,戟指答道:“原来金氏三熊不过如此。如非念你得名不易,我又不喜与人结怨,你早没命了。我不逼你,只管歇息,等手痛稍止,再行领教如何?”
金杰见他立处不是下落之地,才知敌人不特鞭法奇妙,本领高强,并还得有少林真传。明见摇晃身形,由空下落,实则中藏无数变化。幸而未想杀他,只朝腿脚打去;如施杀着上砍,更要上当。正自心惊,闻言不禁愧忿交集,怒火上攻,向孙同康大喝道:“小狗休狂,老子与你拚了。”说罢,强忍手痛纵起身来,照顶一刀砍去。
如二人论本领,原是不相上下;孙同康长路力乏,势孤情虚,比较吃亏总算连气不差,这个巧招居然使上。金杰稍为轻敌,致将右手虎口震裂;虽然明知难以取胜,羞忿情急之下,仍想施展毒手,准备一刀砍下;就着敌人架隔之势,一面施展独门刀法,一面发出特制七步追魂连珠飞弩,将敌人打倒,碎尸万段任凭寨主怪罪,先报一鞭之仇再说。
孙同康上来占了便宜,本心不想伤他,早看出对方情急拚命的心意,竟不肯上套;知这一刀虚实兼用,只把双目注定来势,先不躲闪,眼看离头部不过数寸,倏地单臂连足全力,将手中鞭柄倒转,由横里往敌人刀背打去。当的一声,恰巧碰个正着。同时借劲使劲,身形一晃,人便由反手方纵出,到了敌人身后。两下一个直劲,一个横劲。
金杰发刀时,见敌人横鞭而立,以为是欺他痛手,想用软鞭硬架,正自暗骂:“无知小狗,我这独劈华岳的刀法,曾下多年苦功,谁也不敢硬架。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两半,这条打狗鞭休想拿在手里,手臂也非震伤不可。”于是不再打变招的主意,痛手一紧,反倒加了力量。万没料敌人身法灵巧,竟敢使用这等险招。
此时双方势子奇快,不容思索,手己震裂。金杰负痛急砍,用力越猛,反应越大,又是一个冷不防的横劲;刀虽仍未震脱,立被往左荡开,后身整个交与敌人;一只右手更是伤上加伤,痛极麻木,不能再有施为。更须防到敌人施展辣手,慌不迭就势刀交左手,朝左侧面反身倒地,「狮子翻身」连打两滚,避逃出去。就地回看,孙同康并未追杀,戟指笑道:“你也和姚旺一样,会地趟刀么?你本领并不差,只吃心粗气暴的亏,以致我一着下好,步步占先。我要杀你,两次都没命了,惶急则甚?”
金杰本就急怒攻心,又一眼瞥见天狗星王德、双刀小花荣吴开泰,站在相隔不远一株树下,故意作出脸忍怒容,手握兵刀,跃跃欲试,目光却注定自己;意似等等一开口认轮,立时一拥齐上,报仇杀敌情志。知道二人本领较低,平日不和;又恨适才把话说满,表面同仇敌忾,实在幸灾乐祸,心越愧忿。把牙一挫,也不答话,仍想拚命,改用左手滚杀过去。
忽听老头急喊道:“你这小鬼真个可恶,该杀不杀!如今把我几个送命的对头全耗来了。如在平时,这伙子穷凶极恶的狗强盗,我只一伸手,便和捏臭虫一样全都捏死。偏犯了羊角疯,只会吐两口痰,身子全不能动;你又打不过人多,被贼羔子宰了也好。要被擒去,受那贼头非刑,死活都难,不是你害我的么?”
孙同康闻言一怔,方想你既回醒,再挨一会,等复原了再说也好,怎在此时发话?三贼听你骂人,又是对头,如何能容?心念才动,猛瞥见王、吴二贼闻声已自赶去。老头仍是前襟盖头,一动未动,卧在原处。心中一急,不顾迎敌金杰,仗着身法轻灵,口喝:“狗贼无耻,敢伤病人!”声随人起,飞纵过去。相隔较远,眼看一贼手中刀已先朝老头砍下;方想万难免死,忽见老头前襟往起一扬,那贼倏地仰面翻身,倒跌出去。
旁一贼正是吴开泰,刚举铁棍,还未下落,孙同康人到鞭到,一辗打去,将棍兜住。用力一抖,吴开泰吃不住这猛劲,连棍带人刚往侧一歪。老头又急喊道:“我非把这口痰吐出,没法起来,不然着急又要犯病。对头来了这多,如何是好?”
孙同康见老头身形未动,强敌便自跌翻,早已心动留神,闻言不觉又微一怔神,吴开泰已乘机纵退出去。一面金杰已左手持刀赶来,方喝:“吴老弟暂退一旁,等我真个不行再说。”猛又听飕飕连声,由林内和右侧土坡下,接连纵上七人。孙同康见内有三人,也是渡口所遇盗党,又添了若许能手,方自心惊,待要迎御。
为首一人持一支上插羽毛的小箭,朝金杰晃了晃道:“寨主久候无音,说那厮曾经会过,如何有这多人,还擒不到?连发两次鸽令,并令我请了临时羽令,主持会局。这不是平日争斗比并,寨主法严,何必意气用事?”说罢,转向孙同康道:“朋友知趣些,你多大本领,也寡不敌众,当真还要我们动手么?我家寨主已用飞鸽传书,又下转牌羽令,限在黄昏前把你请回,插翅也难飞上天去。如能好好和我们走,不误黄昏期限,到时我们必有一分人心。”
话未说完,忽听地下老头又插口骂道:“不要脸的狗贼,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凭你也配请得动他?再说现离黄昏还有好一会,你们准能活到那时候么?”
群贼原因盗首法严今急,连倒地受伤的同党均未及照看,上来先向孙同康发话,本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又是倒卧在地的老头;一听发话伤人,立时一阵大乱,斋声暴喝,待要动手。毕竟为首两人多历场面,沉稳得多,一面止住众人,正待上前查看。
忽有三盗同声喝道:“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们捣乱那老贼么?怎在这里,与小狗一齐倒地装死?老鬼可恶已极,二寨主千万不可放过,以免留下大害。”
那为首一人是个中等身材,一双鸡眼隐射凶光;背插双拐一刀,腰悬镖弩之类的暗器;貌相阴骛,甚是老练。这时已看出老头身前,倒着一个同党;行家眼里一看情势,便猜是吃了老头的亏;匆匆赶去一摸,人已闭气身死。急切间,并还不知解救之法;断定此人绝少生望,同时又见金杰朝老头一努嘴,闻言情知事有蹊跷。枉自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眼前另放着一个大强敌,竟未看出。见众人还在怒声喝骂,有两个已举刀待砍。余人把孙同康围住,似防逃跑,便连忙纵身,到了老头面前,口喝:“且慢!”手扬处,那持刀正侍下砍的两同党,立被挡退;因势太猛,出于意外,又震出去好几步,才行站稳。
另一方面,孙同康瞥见盗党行凶,虽早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适才打伤一人,身仍卧地未起;以此身不能动,只凭气功御敌,骤出不意,自可成功;第二次便被敌人看破,不由正面下手,人不能动,不死必伤。不由也着了急,一扬手中鞭,大喝一声,赶纵过去。见为首的一个已将同党喝住,便自停手注视,静以观变。众盗党见他持鞭纵起,也纷纷赶上前去。
为首两人互看了一眼,向大众使个眼色,说道:“好朋友能否赏脸,虽还难说,但我料他决不会走。你们这样,倒显我们小气了。大家暂且一旁歇息,待我二人向这位朋友请教几句。”
众盗才知老头必是高人,有心做作;惟恐倚仗人多,冒失上前,转易吃人的亏。想单独上前,给他叫破,盘诘来历,看能将同党救醒不能,再作相机应付。表面大方,令众散开,实令暗中戒备;以防说翻动手时节,能胜固好,如不能胜,便各取暗器四外夹攻,多厉害的强敌,也便难于凑手。闻言各俱会意,忍气退下。
金杰还想将倒地同党捧向一旁,试行解救,被那背插双拐的一个拦住说道:“金二弟,你今日行事怎也胡涂起来,这能动么?”金杰红了脸退下。
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对着老头说道:“老朋友尊姓大名?因何至此,与小弟兄们为难?请起一谈如何?”
老头本已醒转,瞇缝着一双细长小眼,躺在地上。二人连说两遍,全未理睬。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紫面汉子,两边浓眉往上一斜,面带怒容,朝老头刚要答话;孙同康暗中留意,在侧旁颧,瞥见那人右手中指上,戴着三个五角星形铁环,业巳旋向中指尖上。知这两人看出老头身有绝技,又疑犯病是诈,意欲先礼后兵;及见对方不理,越知难惹,打算相机下手暗算。方想喝破,使老头留心戒备,话未出口,老头倏地把小眼一翻,已先向大汉发话道:
“你们这一群,不是狗熊,便是长虫一类的东西,也配问我老人家的姓名来历么?本来不值我亲自收拾你们,只因我老朋友有一个还未入门的记名徒弟,因昨晚打抱不平,又寡不敌众,给你们贼头捉去;后来有人助他盗马逃走,被我遇见,帮了他一点小忙。走到此地,原想带他去拜门的,谁知人到急时只顾救急,便做了没品行的事。”
“当我逗狗玩时,他见我放的酒和包子,误以为是追他的狗贼所留,竟自吃掉。我知他那未来师父,人最古板方正,最恨人品不端;我想不带他去投师吧,话早说了带去投师吧,又怕他日后学了本事,背人为恶,丢我的人。一着急,犯了老病。总算他品性不佳,但心眼还好,将我背到此地。”
“我算计贼羔子要来,并且此人心已试出多半,不愿再罚他受活罪,停了下来。就便看看他会什么毛手毛脚,敢于一个人和一群畜生贼羔子相打。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暂时还无人承受,我不吐这口痰,也起不来;只得躺在这里,一半看热闹,一半等机会吐痰。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小贼羔子拿刀砍我,偏又软弱得和纸扎一样,我痰还没顾得吐出,才一张口,他便跌倒,爬不起来。我看你长得这么长大恶相,身大力不亏,想必承当得了,待我把这一口痰奉迭与你吧?”
这为首两人,紫面大汉,名叫“飞天蜈蚣”秦标;那背插双拐一刀的,名叫“赛李拐”罗明,都是本领高强、行事阴毒、久经大敌的有名巨盗。秦标虽然性情较暴,毕竟见多识广,一见对方神色从容,始终躺在地上,一动未动,知非易与;今日一个不巧,不特人擒不回,还要丢人折将。虽想冷不防伺隙暗算,并未轻举妄动。闻言反而住口静听,中间两次想要发作,俱被罗明暗中禁止;知道对方深浅难测,旁边还有一同党被其制倒,好些顾忌,只得强捺怒火,静听下去。
后来秦标越听越不象话,暗骂:“该死老狗,你虽像个会家,急切间摸不准你来历深浅;又因有一弟兄,不知被你用何法点倒,我们没鼠忌器,想拿话僵你,把人解救回生;或是探明点穴路数,自行解救还原,再行动手。谁还怕你不成?就算你本领高强,休说还有罗二哥在场,软硬功夫全都到家,双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没;便我秦标,这一身功夫,和这专破内家劲气铁星璟,由南到北纵横了多少年,也未遇到过敌手,难道见不得你?”
他正越想越有气,忽见金杰暗打手式,知道伤人已然无救,不禁怒火中烧,再按捺不下;恰在老头说话将完之时发难,大喝道:“老鬼忒也手黑可恶!与他素无仇怨,却用暗算,伤我们的弟兄。此仇不报,回去也无法交代。既不肯起,待我送他归西罢了!”
秦标虽是凶暴,毕竟见过许多高人能手,有了经历,口里发话,一双凶睛始终照定老头,防其暴起,施展杀手;一面伸手去拔兵刃,一面暗将手力运足,准备发那专破内功的五星连珠铁琐。老头却始终瞇缝着一双小眼,望箸秦、罗二人,面带不屑之容。因此等秦标手中的刀已找出,向那老头分心刺下,那老头仍还未有动作。
孙同康见那刺法和那立处,便知内行,不是易与。老头内功劲气已被识破,一个不巧,便要吃亏。这一刀看去未使什么力,实则敌人想试深浅,虚实相生,与前贼恃刀猛砍不同;并且另一手上的铁环也在蓄势侍发,必更厉害。心中一急,扬鞭一扫。
就在这双方动手时机一瞬之间,猛瞥见老头口张处,一团酒杯大小的白影,电也似疾喷将出来。当时只闪得一闪,谁也不曾看清。只听叭呛连响,大小十余点寒光、星飞四射中,又是当的一声巨响过处;秦标手中一柄吹毛过刃、明光耀影的钢刀,前半截已成粉碎,人也仰面翻身栽倒。孙同康鞭梢过处,敌人刀已粉裂,只带起一片残铁,甩向天空;映着日光,陨星一般斜泻下去。群贼立时又是一阵大乱,抢向前去一看,秦标胸前一洞血水激射,人已万无生机。这一来,全部激怒,纷纷怒骂,一齐杀来。
罗明最是狡计凶毒,先觉老头不可理喻;头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照此说法,决无善了。因看不出对方深浅,早知秦标定被激怒,口中仍在不住拦劝,实则暗中准备,也是打着乘隙下手的主意。及见老头人未起身,只张口喷出一小团白影,便将秦标打死,刀裂粉碎。这等惊人本领从来未见,不禁大惊!身为一行表率,势已至此,说不上不算来。见众盗党同仇敌忾,刀枪并举,纷纷上前;明知非吃大亏不可,但又无法禁止,并还不能袖手,坐观成败。心中叫苦不迭,无计可施;只得把双拐取下,扪了扪腰间暗器,暗中加紧戒备,意欲相机而动,稍看出敌人一点破绽,立施杀手;只把老鬼除去,剩下孙同康这个嫩娃,还怕擒他不了?
起初以为同来盗党俱是亡命之徒,内有几个秦标结盟兄弟;秦标一死,犯了众怒,群起拚命,又均不是弱者,人多势众。老鬼如是传说中的剑侠一流人物,自是白送;否则这许多能手,再加上自己,其势也非可轻侮。对方既已决心破脸,必起迎敌无疑。
那知老头仍卧原地,毫未移动,只口中急喊道:“贼羔子急了,我此时病未全好,不能起来,孙同康你这小鬼还不过来,骑在我身上,和贼羔子打;既保了我,又保了你。如不听话,我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运出一口痰,打死了一个小贼头;再叫我运气,得多少时候?这许多狗贼,内中一个最厉害的滑贼,还在旁边等我的空子,想下毒手。我要让贼羔子杀死,你更活不成了。”
孙同康自从群贼一乱,早挥鞭枪向前去迎敌,将手中长鞭使了个风雨不透。老头躺处,地势又好,身后两三尺便是一片高约丈许的石笋断桩,群贼急切间攻不过来。孙同康也以为老头连伤二贼,真相已露,必要起立,开言好生惊疑;暗忖此老行事难测,所说如假,怎从倒地起,并未见他动过?当此群贼夹攻紧要关头,何以还不起立应战;所说如真,自己心里的话如何告人?岂非使敌壮胆,授人以隙?正自奇怪,忽听老头怒骂道:“没出息的小鬼,叫你过来,将两脚跨在我的身上再打,偏不肯听,要我死么?再不听话,我不给你找师夫了。”
孙同康见他发怒,只得口中应话,稍退两步;姑且依言,将双足分立老头的身侧。那一双瘦小枯干的腿脚,便由孙同康孙同康觉出这么一来不特多出好些破绽阻碍,自己也不能随意移动,诸多吃力。但料老头必有用意,仗着武功高强,长于以静制动、以少敌多,连全力迎御,暂时还能应付。可是这等打法,时候久了,必吃大亏,即或本人还能勉强,稍一照顾不到,所保的人也非伤不可。
罗明本测不透老头真假虚实,惟恐所说是诈,又有别的杀手;骤起发难,休说受伤,一个抵敌不住,半生英名败于一旦,因此不敢冒失。见此情形,正好藉以观望风头,便和众人打了手式,一使眼色。
群贼本是激于一时血气,有一发难,为示义气,谁也不肯落后,一半仍仗罗明在场之故。及见他始终迟疑不上,已然想起两同党死得奇怪;罗明那么更事最多、本领最高的领袖人物尚且如此,除两个冒失鬼外,全都把盛气馁了一些。
紧跟着再见罗明连使眼色,带打手式,渐渐明白过来;知他心意,是因敌人势孤力弱,奉命生擒,不能弄死。只老头扎手,想叫众人先不急于求功;一面用车轮战法,耗到对方力竭神疲,看老头是否受逼发动,便知所说真假。如真卧地不能起立,气功多好,也只迎面伤人,不能行动;如虎落阱中,怎么也有杀他之法。一面再由三两个手法最准的,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头身上要穴,看其有无异样。真要遇上飞仙剑侠一流异人,便即退逃,日后再打报仇主意,免得白送性命,于事无补,于是多半会意。
群贼刚往四外一分,老头急喊道:“这事要糟,小鬼你不要只顾头不顾尾巴呀!没见这伙小贼羔子,受了滑贼指点,想拿那些破铜烂铁暗害我老头子么?我生得矮小,只把你那打狗鞭舞长一点,就不怕了。”
孙同康跨在老头身上,立于当地,脚不能动,全仗手中长鞭护人谨己。偏生老头全身卧在本来应付吃力,累得身上冒汗;群贼往外一散,当头只剩金杰和吴开泰。一个右手有伤,一个本领不侪;方觉来势稍松,不料竟是诡计。自己或者无妨,敌人如专打下三路,向老头四外夹攻,如何应付?
正惶急间,他猛一转念:老头那高本领,竟会犯病倒卧,还把短处明说出来;真要这样,适才背他时,怎又会施“千斤大力法”来压人?越想越觉有诈。无如生性诚厚,只管看出老头故意做作,总恐万一是真犯病,空自发急受累,依然尽力抵御,不敢稍懈。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使其自显身手,老头又急叫道:“小鬼,你敢疑心我,想不管么?只敢离开一步,不要你小命才怪!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长些,贼羔子那些碎钉烂铁片打不了人;偏不听话,真想挨上两下么?”说时,旁立三贼已看准下手之处,将惯用的珠连镖弩发将出来。
孙同康鞭法得有真传,仗着耳目灵警,手法神速,一路盘花盖顶,架隔遮拦,把一条长鞭上下翻飞,舞成一片光影。看去虽觉功力精纯,无如身立当地,不能纵跃闪避;老头又卧在两腿之下,碍脚碍手;大敌当前,身侧两旁又来了暗算,人不上前,只用镖弩望空乱打。虽照老头的话,施展师门“狂风扫雪”的解数,将手中长鞭盘身飞舞,心里却叫不迭的苦。正打算这等情势时候久了,老头如再不为群贼暗器所伤,可知装病无疑;万一受着伤害,率性纵身出去冯着自己能耐,和群贼拚命。把原定良友所劝“暂不把仇结深,能避则避”的念头打消,杀得一个是一个;到底报了点仇,出了一口鸟气,比平白累死总要强些。
他心念才动,忽听老头骂道:“小鬼,你又想丢我走么?”忽又嚷道:“贼羔子要想打我,怎么拿破铜烂铁往小鬼长鞭上碰呀?他鞭梢上那个玩意结实,一撞就碎;再不趁我病还未好,将我打死,少时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全都粉碎,没法害人,我老人家再一病好起来,你们都没命了!”
说时,群贼镖弩飞刀之类,早如雨点雪片一般飞来。孙同康闻得耳际劲风飕飕,越来越急,情知不妙;一面暗运内家劲力,以防打中;一面护着身上两处要穴,也无暇分心回看,只把长鞭飞舞。满拟敌人以静制动,看准下手,又多精于连珠手法,任怎么也穷于应付。
谁知事情真怪,有时照那劲风来处一鞭撩去,固然鞭到镖飞,敌人暗器立被挡退,这还可以说是他们“隔山打牛,闻声御敌”的心法,被自己学了点来,凑巧用上;无如这等极高的内家功夫,连师父也未学全,似此身后的几下夹攻,连珠打法,如何能行?可是有时一鞭望后盘舞过去,明知无甚大用,猛觉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或是被什么东西荡了一下。就这微一掣动之间,必听叮当之声,立有打箭镖弩之类随声飞起;唤着晴日,寒光闪闪,激射出去老远,分别被鞭磕飞无疑;为数甚多,四下横飞,势甚急骤。老头仍在卧地笑骂,一件也未打中。便对面抵挡,也无如此准法,何况身后!
最奇是前面还有两个强敌,虽因盗首之命,未下毒手杀招,只想软困生擒,但那来势也甚急猛;稍为疏忽,便给打翻擒去。而每次用鞭御敌时,不论二贼用什么手法,那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时夹攻,也必恰好挡开。其间时机不容一瞬,那等巧法,往往出于意外;彷佛鞭有灵性,成了活物,一到危急,无须主人指挥,便以己力应付情景。
这一面,群贼也发了毛,头一个罗明,先见孙同康武功甚好,偏居败着,无故听了老头几句疯话,竟跨人独立而战;只管示意群贼如何下手,心实疑怪;觉着此人就算为友情切,也不致如此老实。及至打了一阵,觉得老头真病难起,分出人来,各施暗器夹攻;满拟老头任是多好内功,身上穴道总有练不到处。这些暗器,件件厉害,有的见血,不满周时必死,又都连珠手法,百发百中;敌人一个无异废物,一个力难兼顾,怎么也有几分指望;老鬼一除,大功立成。群贼无他心细虑远,更抱必胜之想。
那知暗器发出,明明看准,必要打中,偏巧一鞭舞来,扫个正着。不但没打着人,反给这一扫之败激荡出去,撞向同党所发暗器上去。或是刀箭相碰,或镖弩互击,两下一齐飞撞,斜出去老远,坠于地上。先还当无心巧值,便把手法加急,连珠也似大片发出。
不料任势多急,全无用处,那条长鞭竟似一条具有灵性的活蛇;分明鞭已撩空,不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转,便是猛然掉头拐弯,用那鞭梢上的铁珠朝暗器打来。而且每一打中,别人所发刀箭镖弩,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飞;暗器发得越多越快,互撞越密越盛。有时敌人为要应付前面同党,鞭巳甩向前去,自己人的暗器还自互相激撞不休;直似同党互斗暗器为戏,偏又无此奇准。
机势本极迅速,晃眼之间,敌人鞭又舞到。长鞭扫处,一齐乱飞,往往十几溜寒光,做一窝蜂激射空中,斜飞出去;耀日生辉,散落如雪,好看已极。呆了一呆,敌人鞭早掣回;等重施暗器再打,长鞭又打,仍是原样。只听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串珠相接,刀光弩影,四处横飞,人却一下也未打中。
这类暗器,每人不过带上两三种,一套连珠刀镖,至多不过十二件;像飞蝗弩之类细巧易带的,至多也只三十支,如何经得起这等打法?这一伙贼党,上来时十分气盛,只顾伤敌,尽量施为。
内中一个名叫“掌上飞蝗”陈俊,只有七只小梭镖、十二枝连珠甩手飞箭;性又急暴,当先动手,不多一会全数发完。一则手中空空,二则所有暗器均是特炼精钢,轻灵小巧,无坚不摧,非常趁手;虽然当地全是自己人,终恐遗失。又以同党暗器无一件不是精工特制,也将用完;想乘空代拾了来,再试夹攻一回,不信就会伤这老鬼不了。念头一转,立往群贼暗器击落之处寻来。先寻到自己的一看,已然全毁,不是锋头撞折,便便是齐腰斩断,不禁大惊。再寻到别人的一看,也是如此,无一件能够再用,这才知道厉害,偏又毛包情急,用黑话急叫起来。
罗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意中之事,还不怎样;群贼一听,全发了毛,暗器恰也发完,其势又不能罢休。刚呆了一呆,老头叫道:“小鬼,我快好了!你不必再骑着我,上去和他们打吧,都有我呢。”
孙同康已然大悟,知无差错,心胆一壮,气力自增;手中长鞭,龙蛇也似舞起一道鞭花;纵身一跃,便往右侧空地上斜纵出三丈高远。口中大喝道:“无知狗盗,我本不想杀伤你们,偏要苦缠。现奉师父之命,为民除害,一个也休想逃走!”说时,耳听老人道:“小鬼得了便宜卖乖,现成师父不去找,却想做我徒弟,你知道我是谁么?”
孙同康原因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弄巧还许剑侠一流人物,照那行径分明有心暗助。自己终年在外寻师访友,这等一世难逢的机会,岂可失之交臂?故藉喝骂群贼,发话试探,闻言心方一动。群贼本没料他突然纵起,又为老头所慑,进退两难、没法落场之际,由不得纷纷喝骂,追扑过去,竟不约而同的把老头拋下。
这期间,只苦了一个罗明,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休看孙同康一人势单,老头必加暗助无疑。无如盗首法令甚严,无论亲疏,不容违背,同党已然死了两个,再不把仇人擒回,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难的得力死党,处罚从宽,众目之下也是难堪。想了又想,且不随众上前,先陪着一脸苦笑,踅向老头身侧,躬手说道:
“老前辈,愚兄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请恕过不知之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敝寨主法令素严,现已过了时限,孙朋友没请回去,反又死了两人;我们全有妻儿老小,实在没法交代。我知前辈是位奇人,对于敝寨主和一般弟兄,决不放在心上;既然本领高强,有意光顾,何妨连孙朋友同往敝寨一叙,率性使全寨弟兄见识见识。我们只要全拜下风,从此全数洗手,决不再往江湖走动,你看如何?”
老头斜睨了一眼,骂道:“你这滑贼,暗算人不成,又想闹鬼激将么?想请我老人家光降,也配?再说我从没受人欺侮过,适才那几个贼羔子,欺我犯病,拿些破铜烂铁朝我乱用。我这人是贱骨头,真能打中我两下,我看他有点本领,也许还可商量;他偏没准头,只管在我面前乱晃。小鬼鞭再会拐弯,全给打落,一下未中,分明拿我当小孩子逗弄着玩,我这口气就生大啦!自己还要养一会神,懒得起来,难得小鬼听话,才叫他出去,把贼羔子们宰掉拉倒,省我看了恶心,留着现世。”
“我知你那狗心思,以为贼窝子里埋伏了好玩意;今早又来了两个会使障眼法的秃贼,贼羔子又多,只把我们骗去,便可报仇,又有交代。你此时在作梦呢!我日前由青城山回转嵩山少室,闻说贼头近十年来无恶不作,本要除他;为有一事,迟了两天。昨夜白矮子知道了,埋怨我怎不早办;你们多活一天,便多害好些人。说完分手;他比我勤快,此时大约已寻了去,定非给他宰完不可。你和那条狗熊,只不自己寻死,许还能苟活;下余贼羔子,一个也跑不掉。小鬼的鞭,只一拐弯准死,不信你看,那鞭不又拐弯了么?”
这时孙同康和贼人打得正急。罗明目光到处,已有两人打倒在地。内中一个,名叫“双头狮子”尤彬的,恰是生死之交;乱子越大,再不上前,太不象话。事已至此,即便老头真是剑侠一流,也须与之拚个死活;何况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来!身旁现有信火旗花,正好求救,丢人也说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