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卓王孙一口气赶回家时,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了。(看小说到顶点小说网www.23us.com)

虽然几十里山路赶下来他其实疲惫得很,但第一个孩子的降生,还是让初为人父的他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自从打故乡邯郸迁来这蜀郡临邛,卓家就恪守着用带有尊贵含义的字眼给子女命名的传统,卓王孙当然也不例外,他一边抿着新煮就的茶汤,一边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给女儿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

文君。

文君乌黑弯曲的细眉毛,漆亮漆亮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惹人怜爱,笑起来的时候,就更惹人怜爱了,就连平素对卓家不甚友善的左邻右舍,看见她那张可爱的笑魇,眼神也会登时变得温暖和善起来,说着笑着,争着闹着,要抢过去抱一抱,哄一哄。

有时卓王孙也会满足一下邻里们的好意,但更多的时候他却紧搂着孩子不舍得松手,仿佛这孩子一旦离开自己怀抱,就会立刻摔了、化了似的,大家都笑着说,卓王孙做爹后,人都变得乖了。

卓王孙的娘子却似有些惴惴,看那父子俩的眼神都显得有点惶恐的样子。也难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卓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旺,卓王孙更是二十成亲,三十才做父亲,却不料生了个丫头。

卓王孙却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三十岁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算不得很老,要儿子不能再生么?再说,这闺女多可爱,乌黑弯曲的细眉毛,漆亮漆亮的眼睛。

小文君一天天地长大,会站了,会走了,会叫爹爹妈妈了,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忽闪闪的,那对乌黑弯曲的细眉毛,眉梢轻轻地挑着,仿佛会哭、会笑、会说话一般,家里铺上,街坊路人,谁见了她,都会忍不住多看那么几眼的。

卓家娘子的身体却一天天弱了,非但没能再给卓王孙添上一儿半女,反倒常常卧病不起。终于,就在文君七岁、已能似模似样地握着买来的竹管笔、在门前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西汉初年道家学说是皇室推崇的主流学说,而儒家在汉武帝时才获重视,所以这里卓文君写的是老子《道德经》的内容)的当儿,她去了,带着不能为卓家传宗接代的遗憾,被埋进了青城山麓,卓家先人长眠的墓地。

卓家父女哭了好些日子,渐渐地不哭了:毕竟,死人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

卓王孙丧了娘子,来给他提亲续弦的人,几乎踏穿了他铺子和私宅的门槛,虽然以前他们对卓家并不怎么待见,但近来却颇有些变化了,这一来拜小文君这个可爱的女娃儿所惠,二来,卓王孙自打不做刀矛、改做犁锄后,生意越做越红火不说,乡亲们也因这些铁打的农具又趁手、又便宜,连带对这铁匠铺的东家也平添了几分尊敬。

但卓王孙总是笑呵呵地不置可否,倒不是他不想女人,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中年汉子么,他是怕自己的乖女儿吃后娘的亏。唉,续弦这件事,还是等文君长大些再说吧。

又是几年过去,如今的文君个字长得很高,已变得很喜欢照镜子、穿漂亮衣服,喜欢背着爹爹,偷偷用女仆的眉笔,去描自己那两道又弯又细的眉黛了。

她现在已经有六个女仆——两个年长的老媪,四个和她年纪仿佛的侍女,她的爹爹卓王孙,更已经拥有数百僮仆,他们全家也已从原先的小院,搬进了一座前后五进、园林环绕的大宅。不但僮仆、宅院,他还是一座冶山、九座铁匠铺、两支大商队、两座桑果园和百余顷良田的主人。

以往从不拿正眼瞧他的临邛县令、甚至远在成都的蜀郡太守,都已成了卓家座上的常客,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大汉天子几年前已废除了商贾不得出仕的禁令,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卓家,已俨然是这一郡地方的首富了。

有时卓王孙会忍不住想起当日在青城山上,碰见的司马父子来,没有他们、尤其那个叫司马迁的少年那番言语,他卓王孙决不会有今天。

听太守和县令说,司马谈仍然做着他的太史令,只是年纪越发老迈,已不堪车马劳顿、四海采访了;他儿子司马迁倒是常常四海遨游,为那部他父亲写了好久的史书寻访口碑和史料,虽然年纪轻轻,诗赋的名头却已很不小了。

“唉,如此聪明的少年人,锦绣前程,学些什么不好,如何也去学那些不中用的诗赋?”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摇着头,眉毛也不由地拧紧了。

他一直很讨厌诗赋,听爷爷和爹爹说过,当年齐国、楚国,原本都比秦国强大得多,可结果都因为君臣上下,都喜欢吟诗作赋,结果国政没人问、军备没人管,最后弄到亡国的地步。他还听说,有个楚国大官,叫做什么原的,诗赋写得最好,后来因为后悔大家都跟着自己写诗弄赋,连累得楚国打了大败仗,就自己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跳进一条不知什么江淹死了。

“爹爹就爱瞎说哄人了,”每当听见爹爹唠叨起这个故事,文君的眉尖就会笑得一勾一勾地跳动:“那个大诗人叫屈原啦,他也不是因为后悔作赋跳江的,他是……”

如果换作旁人对他说这些,卓王孙一定会勃然大怒,跟对方争辩到脸红脖子粗,可是女儿含娇带嗔地这般一顶一拧,他却只能苦笑几声,然后左耳进右耳出,装没听见了事。

他也弄不明白女儿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喜欢诗赋。正如司马谈当初所预言的,这几年郡县纷纷立起了官学私学,能读到的书也一点点多起来,这让卓王孙很兴奋,可惜他年纪终究不算很轻,记心大不如前,加上生意越来越忙,读书对于他,也越来越成为一种难得的享受了。

这当儿他正趁着忙里难得的闲暇,坐在自家庭院的石墩上,沐着蜀中春日难得的阳光,捧着卷《山海经》,如饥似渴地读着。

一串轻巧细碎的脚步在身后渐渐近了,卓王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佯装没听见,继续念他的书,直到一双柔柔的小手,从后面绕过来,掩住他眼睛。

“文君,别闹,让爹爹看会子书!”

“不嘛不嘛,”文君放开手,口中不依不饶地娇嗔着:“爹爹整天忙,好容易闲下来,宁肯陪这几根竹片片,也不肯多陪文君一会儿,文君不干,文君不干!”

卓王孙被女儿捉住手腕,不住摇晃着,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地神情来:

“好好,爹爹陪女儿一会儿就是,你说,要爹爹陪你做什么?”

文君转嗔为喜,歪着俊俏的小脸蛋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文君刚跟人学了首《高唐》,要不要唱给爹爹听?”

卓王孙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他隐约听人说起,这《高唐》,是一个楚国小白脸写的赋。

见爹爹不高兴,文君反倒嘻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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