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爹爹不听也好,文君只学会前面一小半呢。爹爹爹爹,听得邻家六姐说,成都城里,开了好多梨花,白的像邛崃山上的雪呢!”

卓王孙看了女儿一眼,又弯又细的黛眉下,是女儿充满渴望的双眼。

“好吧,谁让你是我宝贝女儿呢,咱这就去成都城里走一遭。”

和中国大地上许许多多不断改名换姓的城市不同,成都自从诞生的第一天起直到今天,一直叫着这个响亮的名字。

许多人都知道,“蓉城”这个成都的别称,是一千多年后的后蜀才有的,但成都城种植木芙蓉的历史却无疑要早得多。

可惜,这种蜀锦般璀璨的花朵只有秋天才开放,成都城的春天,是属于梨花,属于云一般俊逸、雪一般纯净的梨花的。

卓王孙驾着他那辆双挽双轮的马车,在成都的石板街上慢慢地驶着。文君不知什么时候已跳下车,在两匹马前四五尺开外,一蹦一跳地前行。她乌黑的头发上早就插满了一路采撷的、五颜六色的山花,一边走,一边仰着小脑袋,眼神骨鲁鲁转着,贪看着街道两侧梨树上,那些雪白的花朵。

“文君又长大了,去年这时候带她来,她的眼睛里,还只有枸酱跟盐津梅子呢,嘿嘿。”

卓王孙正自这般想着,马车不知不觉已驶近一个十字路口,他急忙挺直腰杆,紧一紧辔头,好让马车慢下来。文君此时手里也多了几朵灯盏大的梨花,奔得愈发欢了。

“文君,当心些……”

卓王孙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文君“哎唷”一声,便跟一个从岔巷里踱出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那少年原本低着头,一面读一卷书,一面慢吞吞地走着,被文君撞了个措手不及,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摔了个**墩,手中书卷也应声坠地,竹简砰然四散,摔得遍地皆是,往来车轱辘一碾,早碾碎了一多半。

没等卓王孙跳下车,文君已一把揪起那少年,稚气十足地尖声喝道:

“你这小子走路不长眼睛么?幸亏本姑娘身手好,不然非让你撞坏了不可。瞧瞧瞧瞧,裙子脏了,裙摆也给你踩破了,你赔你赔!”

那少年比文君似还大了三、四岁,衣裳褴褛,打着一双赤脚,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倒洗得白白净净。见面前这小姑娘明眸皓齿,却满面凶相,心中颇有些不忿,迎着她的脸,使劲挺了挺胸膛:

“到底是谁不长眼睛啊?我走得这么慢,你却蹦得这般快,你好端端站着,我却在地上坐着,如何你反倒攀我!赔你裙子,嘿,亏你说得出,我的书给你弄坏了,你该陪我的书才对呢!”

“你、你找打!”

文君弯眉倒竖,捏起粉拳,便要动手,卓王孙已抢到近前分开二人,扭脸看着女儿,声色俱厉地喝道:

“文君!爹怎么教你的,富贵者骄人?贫贱者骄人?”

文君见爹爹动怒,登时老实下来,一双小手交叠在襟前,局促不安地搓着,半晌,才嗫喏道:

“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屐然,奈何其同之哉……”(这段对话现保存在司马迁《史记.魏世家》里,而当时《史记》尚未完成,但失传的先秦著作《春秋后语》对此早有记载)

卓王孙板着脸听她背诵完,叱令她上车反省,自己扭过身,和颜悦色地望着那敝衣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住?”

那少年抬头瞟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我、我复姓司马,小名叫狗子,是、便是这成都城里的人。”

卓王孙笑了。从口音里他早辨出这个叫狗子的少年,十有**是东边阆中乡村里的孩子,老于世故的他当然不会伤害少年人这点可怜的自尊心,他弯下腰,替狗子掸着身上的灰土:

“我女儿不懂事,撞了你,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你比她大,便大度些,莫再去记恨她,如何?”

狗子认真地点头,又很快苦起脸摇头道:

“不记恨便不记恨,只是这卷书我好不容易跟村里有钱人家借来,如今弄成这样,叫我如何还人家?”

卓王孙捡起几篇竹简看了看,见是《战国策》,便又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这卷书我家里也有,待我回去雇人照样抄一卷赔你便是。只是这抄书需要些时间,这样,两日后晌午,你去临邛城找我,我若不在家里,便是在铺子上,你央我仆人知会一声就行了。”

“真的?”狗子将信将疑地瞪着他:“临邛城好大的,足有千把户人家,我怎么知道哪座屋子是你家?你这么长胡子的大人,不会耍赖蒙我这个小孩吧?”

卓王孙一愣,还未及答话,早已攀上马车的文君已扒着车轼清脆地喊道:

“你这不懂事的小子!临邛城里千把户,谁不晓得咱们卓家,你只管说找冶铁的卓王孙,保你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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