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崔家到墓地还有好几里的路,好几日都是雪,怕下葬那日路不好走,他们这些男人打着火把在夜里又铲起路上的能埋入膝盖的雪。
堂屋里,心疼大媳妇早亡,村里人的冷漠伤了她的心,刘氏把家里的所有银子都拿了出来,都说她孙女是妖孽,恨得她几乎要咬碎牙根。
为了给孙女正名声,也为了可怜的大儿媳,她要穷尽所有给大儿媳风光大葬,让那些势力阴损的人睁大眼看着,她刘氏不会被这些事情压垮。
听到六堂妹要在外甥媳妇出殡那日大摆宴席,刘承风有些不解,今年这风雪这么大,明显就是大灾的征兆,府城里的粮食菜蔬都涨了不少,可六堂妹为了和村里人置气,竟然把家底掏空来办丧事,一个儿子和几个孙子都没成家,难道就能不关儿孙的事情了吗。
看着六堂妹坚持的神情,刘承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答应次日再去府城采买些肉食和蔬菜回来。
出了屋子,他找到崔水生把这事和他说了一遍。
崔水生也有些愕然,皱眉沉思了会,才开了口,“大嫂子,是被这些人给气昏了脑子,刘老哥,如今家里这样的情形,你可不能任着大嫂子的性子胡来啊。”
当年六堂妹家里连饭都吃不饱,还借银子供儿子去府城读书,这次又为了给小丫头争这份体面,孤注一掷的把家底都掏空了,刘承风苦笑着,“我的好老弟,你以为我想让她这样,可我六堂妹的脾气有多硬,这几十年你能不知道啊,若不遂了她的心,怕是不好办啊。”
两个人说了会话,最后还是按照刘氏的安排去办。
想到村子里二三百口子人吃流水席,在米面肉菜都飞涨的时候,三四十桌的席面,没有三十两银子根本就办不成,又想到让那些黑心的村里人来吃崔家的席面,崔水生的脸都羞愧的红了,他这个里正当的有多不称职。
到了赵秀娥下葬的那日清晨,风雪依然很大。
是听说刘氏要大摆宴席招待村里人,崔家院子里外都挤满了人,他们不是来帮忙的,都是存了心思想大吃一顿。
巳时鞭炮响过,随着崔水生的一声起棺。
崔平松和九斤兄弟俩和刘家的人抬着棺木出了灵棚。
崔家兄妹四个哭着跟在棺材后面出了家门。
九斤媳妇和陈翠花左右搀扶着身子虚弱的崔华锦走在满是泥水的雪地上。
拖拽着几乎走不来路的崔华锦,陈翠花看到这丫头眼泪顺着惨白的小脸往下滚落,她心疼的劝解着,“好丫头,别再哭了,你娘要是知道你把眼睛哭的都成了一条缝,心里不知道咋疼呢。”
昨夜跪在灵棚一整夜的崔华锦这会腿软的拉不起来,她低声抽泣着,“菊花婶子,我娘还没等锦儿长大呢,她咋丢下锦儿自己走了呢。”
小丫头的话让九斤媳妇也止不住流出眼泪,她用白色孝布给崔华锦轻轻擦着脸颊的泪珠,低声哄着,“傻丫头,你娘是个没福气的,你还有奶和爹几个哥哥疼你,咱不想她了啊。”
村里人不时的从他们身旁过去,狂风卷着雪花落在她脸上,想起那些婆娘诅咒她的话,被两个婶子架着身子的崔华锦咬破了干裂的嘴唇,“不是的,都是锦儿命不好,克死了娘,还克死了大嫂和小侄儿,该死的是锦儿才对。”
几乎不敢再看这丫头的泪眼,陈菊花这会多想把这懂事自责的丫头抱进怀里,她沙哑着嗓子劝说,“傻丫头,人生死由命,咋能怪你呢,可别胡思乱想,想想你奶和爹,锦儿要坚强起来,把你家的日子过好,让那些胡乱嚼舌根子的人看看。”
嫂子秀娥活着时候又多心疼这丫头,村里哪个不知道,这次要不是方氏那个贱人说出那样诛心的话,秀娥嫂子怎会早早的死去。
九斤媳妇红了眼,“锦儿,你是最懂事的丫头,可别再说伤人心的话,不然你娘倒时候在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送葬的人过了村里的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上山。
棺木几个人抬着连替换的人都没有,这一路走来拿着长条凳让他们歇息片刻的是刘承风和崔水生。
想到二外甥昨日随着他在院子里打了个转就离开,看着金锁兄弟几个悲伤的脸,刘承风恨的把牙根都能咬破。
大半个时辰,送葬的队伍才开始朝山上走去。
看着被她们搀扶着的崔华锦脚步踉跄的几乎走不成。
九斤媳妇和陈菊花商议下,横竖村里看热闹的人已经没再跟着,她俩轮换着把已经支撑不下去的崔华锦抱在怀里朝山上走。
山路上的雪被抬棺的人踩的泥泞不堪,九斤媳妇和陈菊花抱着崔华锦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想想可怜的赵秀娥娘俩,她们又顽强的站起来,才不至于让崔华锦落在最后误了下葬的时辰。
棺材抬进崔家墓地,这六七个男人差点累瘫了。
坐在雪地上歇了好一会子,他们才起身把棺材上的绳索解开。
九斤媳妇和陈菊花在家里就受了刘氏的叮嘱,等赵秀娥落棺下葬时,把崔华锦带离赵秀娥的墓穴。
原以为这小丫头性子倔强不肯听她们的话,没承想,小丫头看到赵秀娥黑漆漆的棺材落入墓穴,旁边不远处白雪覆盖的就是大嫂林青菊的坟墓,竟然伤心愧疚的再次昏厥过去。
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小侄女晕倒在坟墓前,崔平兆想起自己爹下葬时小丫头被惊了魂病了好久,他顾不得伤心,抱起崔华锦提前离开了墓地。
妹妹再次昏厥,金锁兄弟几个心里的担忧不比三叔少,可娘还没下葬,他们不能随着三叔离开,只能忍下忧虑跪倒在娘的坟墓前。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在拢好的墓堆前,孝子们跪着磕头大哭着烧了黄裱纸。
风雪中,赵秀娥算是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