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停了一下,淡淡地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我的身世?”
“你可以不说。”
“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吗?”
“没有”
定定的望着面前这个楚楚的女子,王闵面色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担忧,他知道,他一直想要知道的,就在今夜就是该有个定论了。
就在王闵的注视中,却是见得那姑娘摇摇头,沉吟一下道:“说也无妨。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六岁之前的身世。”
王闵神情一震,缓缓道:“那也可以,你说。”
女子静静地想了一阵,轻轻说道:“我家住关中周至县,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有十几亩旱田地。崇宁元年五月的时候,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继之以蝗虫,庄稼本来就枯死了,又被蝗虫啃个精光。”
这个开头,恐怕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王闵不由定了定神,静静地听着。
那女子神情一片飘渺,仿佛没有注意到王闵的神色,接着道:“官府筹措不到足够的粮食赈灾,为了活下去,父亲卖掉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可那时米价已经涨到一斛万钱,这点钱够活几天呢?很快,城里乡下,哀鸿处处,人多相食,死者枕籍于路。”
女子黯然道:“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发生了大瘟疫,灾民们拖儿带女,白天乞讨,晚间就露宿街头,不少人在睡梦里就口吐黄水,陈尸路旁。当时有一首民谣说:“李四早上埋张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
饿疯了的饥民开始不择手段。有人刚买的馍被饥民抢走,眼看就要追上,饥民就把馍扔进马尿里再踩上一脚,被抢者只好作罢,饥民再拣起馍,狼吞虎咽。树皮都被剥光了,露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不少人开始吃观音土,明知道吃了依旧是死,可是最起码那也是涨着死的。我们村里有个地主,平日里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是,大荒来临时,不但是卖光了地,又卖了妻子,最后把饿死的四岁的儿子用炕席卷了一埋,奔往他乡逃命去了。
还有一个寡妇,家里有上百亩田,在村里算是很富有的,这时也难以维持了,她有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大,为了养活儿子,保住亡夫的一点血脉,她亲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儿摁进水盆里活活溺死。”
女子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王闵,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当时到底有多惨,很多远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们,从来没有!”
王闵的心轻轻一颤,凝视着女子晶莹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是莫名的一痛,有心想要其不要说了,可是,想到自己在这杭州能否打开突破口,真正能做的这么一个名符其实的知县,这个突破口就在前者身上。
女子默然片刻,继续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关外、向洛阳去逃生。逃难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荒野里到处都是狼和像狼一样凶狠的野狗,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窜到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把残存的人类当成它们的口食。
其他地方有许多人跑到关中来买老婆,但是他们不准带孩子,我亲眼看见一个陇西汉子,把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妇人抱上了驴背,却夺过她怀中的孩子,扔在干涸的阴沟里……”
女子的声音颤抖起来:“父亲无奈之下,也把母亲卖掉了,可是换来的粮哪够吃的。管它呢,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许多妇人被迫卖身,卖一次身子,只能换回一碗米汤。”
女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幽幽地道:“卖了母亲换回的粮食吃完了,父亲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时我好怕,以为父亲也要吃掉我,结果……他只是把我推到一边,把我丢在路旁,自己则是捡起装着破包袱,独自逃难去了。”
王闵身子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唯独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自己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上,想起最初时,自己和着芸娘二人食不果腹,吃糠咽菜,原本以为那就是人生最苦的日子,可是,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名有着好身手,面容姣好的女子,却是有着这般痛苦的童年。
天爱奴目中隐隐泛起泪光,幽幽地道:“父亲将我独自扔下,饥民们绿着眼睛围上来,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看起来很精神,衣装很整洁,因为瘟疫横行,他们脸上都蒙了厚厚的毛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当时害怕极了,下意识地向后躲去,但是,那些饥民则是满眼幽幽的盯了上来,可是,就在这时,马上的那人却是动了,那人用鞭子将着众人驱散,之后便是将我救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家是开武行的,而救我的则是那武行的行主,那日正是恰巧有人高价雇佣他们押了一只镖,在路上捡到一个小女孩,这才是令的他们下了恻隐之心。”
“那么,你的这身功夫,便是从哪里学的吧?”
王闵幽幽叹了一口气,将着心中的沉重尽数呼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