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他也问过这位与岁月的尘屑无缘的蓉姑娘当日情形是否如传闻所述。待听过少年的讲述后。她却露出惊讶的表情,——并非午先生胡编乱造,恰恰相反,当年的经过与此一般不二。若不是亲历此时之人,决计无法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据此想来,午先生或是对他言及此事之人,身份大为可疑。
二人在庭院中驻足未久,就迎上一个身着五彩霞衣的身影急风快马地走来。说是走,其实比起奔跑中的骏马也慢不了多少,只不过用的步伐确实叫走而已。
来人看到要撞上人,本想挥手将来人振飞了事,但发觉对方的身份有异,猛地停步,更不答话,转身要走。
“彩衣留步!”薛蓉笑着出声招呼。
来人见实在躲不过,只要硬着头皮转过脸来,有气无力地问道:“薛大侠女,你有何吩咐啊?小女子命薄,欠了你一次人情已经险些还了命进去。如今好不容易两讫了,就放我一马好了。斗智斗力我都输给你,可你也得言出必践吧。你我事先约定,我救了那小子,人情就还得十足。虽然两个小子只救下一个,但你事前也没说要救的是两人。我是邪门歪道的妖女,阁下可是正道的侠女,不会吹毛求疵才是。”
“飞虹赤练”华彩衣,在修道界是个人人头痛的名号,其修为之深、出手之狠、算计之精,无不令人退避三舍,免得平白惹上这个女煞星招来杀身之祸。此女貌若桃李,心如蛇蝎,对看得上眼之人加以辞色,对看不上眼之人往往一言不合就动杀手,加上她独来独往,管你是正道名门还是邪道大派,一概不买面子,得罪了她的门派往往被搅得鸡犬不宁,平素里都只有别人怕她难缠的份儿。偏偏卤水点豆腐,华彩衣的天敌就是眼前这位同样出色、甚至是更加出色的“流波仙子”薛蓉,不但身手略高她一筹,连容貌气质也尤有过之,此时二女不期而遇实在是相当有趣的情形。
华彩衣到底怎样欠了薛蓉的人情债,当事者讳莫如深,白衣少年并不清楚。不过冷眼旁观,这位飞虹赤练对蓉姑娘倒也并非如她嘴中坚称得那样“宁可生吞一百只死狗,出门连踩三十只硕鼠,也不愿看见这种拿腔作调的假圣人,尤其还是个得了便宜卖乖的小女人”。华彩衣在修道界的名声,他还是听蓉姑娘笑谈时提到的,仔细想来,人见人惧的女魔头碎嘴碎舌地抱怨,这种场景恐怕买上一万两银子都有人愿看,——假若不怕被勾魂针追杀的话。
蓉姑娘面对华彩衣的一连串诘问,只淡淡回了句:“我是道门的叛徒,算不上名门,更与侠女无关。只不过除了无聊的拌嘴,每一样都略强过你罢了。”因为讲得大体属实,又直白得不留情面,噎得华彩衣无言以对。唯一的旁观者心道“即便斗嘴也是不落下风”,才微微露出笑意,不及掩饰,被恼怒中的华彩衣逮个正着。
什么时候的女人最可怕?尚无机会与女人过多交往的少年总算有机会领教了——
“臭小子,你到底与这女人什么关系?别看她样貌还算过得去,其实比你大上一千多岁,而且嫁了人的。”
少年人脸皮薄,闻言双颊绯红,一时不知手脚往那儿放,转头瞧着身边之人忙要分辨,蓉姑娘却答得轻描淡写:“一千几百岁自然是朽木一般,不过好歹是嫁了人的。”
华彩衣无言以对,正要再施佯怒后离开的伎俩,蓉姑娘恰到好处地做出挽回,笑道:“彩衣,你此番代我出手,断不会叫你百忙一场。往日什么恩怨当然一笔勾销,三年之后的天劫你可来此,我将助你渡劫。”
由佯怒到不屑,再到惊讶,最后是妄图掩饰却依旧失败地露出些许感动,女人到底是由何物所化,竟能在顷刻间现出如此纷繁的表情,旁观的少年惟有目瞪口呆。除了知晓“不能得罪女人”和“不能旁观两个聪慧女子的拌嘴”外,短短数语间他了解到第三个关于女人的命题,一句俗话——“女人心,海底针”。
三人中唯一能保持进退自如的道门叛徒笑着打破眼前的尴尬,笑着对身边少年道:“言公子先与彩衣道别吧,她今日要走,我不便强留,免得她又怪我出尔反尔。青叶门虽小,却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一步。彩衣稍后可来我‘雨读苑’一叙。”说完,径自飘然而去。
半晌,华彩衣方喃喃道:“好俗的名字,思翼住‘晴耕居’,她便住‘雨读苑’。他们又哪里会耕种什么谷物,简直是装腔作势。”
少年不觉莞尔,接口道:“华前辈有所不知,蓉姑娘还真是有一块果园和花圃的。”
华彩衣怒道:“我几百年前就来过此处,用你多嘴?对了,为什么你称她‘蓉姑娘’,却叫我什么‘华前辈’?前哪门子的辈?我可与你同门?你从何处论此辈份?我偏要你也这般叫我!”
“晚辈不敢!”少年假作诚惶诚恐,心中恶作剧得逞般地暗笑不已。其实当初他得知薛蓉的来历后,也不敢以“蓉姑娘”相称,后来见此间众人皆如此称呼,加之薛蓉亦无前辈修士的架子,才敢效法。“女人,不可以说她老”,这是第四条佳圭。
诚如所料,华彩衣不依不饶,执意道:“我知你想问当日盛青山的情景。若你不再叫那什么千刀杀的‘华前辈’,我不但细细说与你听,还可给你指条明路。你看如何?这笔交易还做得吗?”
少年心下暗喜,忙改口道:“如此就多谢华姑娘了!”
“这还差不多,你小子够聪明。怪不得薛丫头看上你了!”华彩衣回嗔作喜。
少年忙开口分辨:“蓉姑娘只是……”
华彩衣截口道:“只是春心荡漾,辩也无用,张口结舌皆因心虚。”话音未落,一道粉芒自空中射来。华彩衣随手以二指将其夹住,却是一朵桃花。微风轻拂而过,一片花瓣飘落尘埃。
“就知薛丫头听得到。”华彩衣先是面有得色,而后神色又转黯淡,“这是百里外桃林里薛丫头自栽的品种,非是凡品。她能百里飞花,不损片瓣,我却接它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