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纲、羽台、北晨、长龄、虎落、天关、步嵎,七座山峰造化而成,风姿钟秀,各有不同。其实,天微山脉绵延百里,绝非只有七峰。盖修道宗门创立道统,驻派于灵山宝地,总要诸多考量,比如奇门术理,民间大而化之称为风水。“七”是奇门术理中极多妙处的数字,连修道之人授徒传法、列阵御敌也常选此数。无巧不巧,天微山脉中这七座奇峰灵气最盛,天微派占据此地,故有天微七峰的说法。
七峰中,天关峰最为高大巍峨,九殿十三堂分布其上,天微门下弟子大多居于此处,日常修炼有师长指点,忙而不乱。众弟子有下院、上院和内院之别。由上院进入内院,是极要紧的分界。只有突破十道试炼,迈过“入微”门,方可成为内院弟子,才算登堂入室,份属修道界中人物。那入微门建在半腰处,高有十丈,通体玉石雕砌,古朴无华,除了些许符文,便是三十六只上古神兽,横眉立目,栩栩如生,甚显肃穆威仪。天微派产业众多,收入颇丰,加上外出游历的弟子博得个显赫名声,又常捐赠些与师门。若论财力雄厚,在正道各派中首屈一指,亭台殿阁虽不曾刻意奢华,但也气派非常。
这几日来,入微门与往常有个不同,多了“群贤会极”和“万宝齐光”的金字锦缎条幅垂在两侧。山风吹拂下左摇右摆,醒目得很。
“二师兄,这群贤会‘极’是谁的主意?恐生事端,改个‘集’则可。”
“灵合子那日来会掌门老师就拿了此幅,说是诚心相助,恭谨奉贺。简师叔在旁问‘极’字何意。灵合道人答称本门声望日隆,又为盛会地主,当得一‘极’之赞。”
“他倒准备周全。师尊算无遗策,怎会被他小道欺迷?”
“老师事后对简师叔道,明来总胜过暗往,就依他算计又能如何。”
“哈哈,师尊所言正是,古某倒是小家子气了。”
这并肩立于入微门前的二人,正是天微派二代弟子中极出色的奇师魏磐和神机书生古长留。
昨夜虎落峰有人潜入作乱,幸有长老宾远生坐阵,不能为害。不过此事仍足以令天微派上下震动。百多年来,天微派皆无人干扰。今日之乱,非是吉兆。眼看诛魔鉴宝盛会之期将近,在长老简一川和石广陵的主持下,天微门下弟子都有分派,加强戒备。
魏磐和古长留被派在天关峰,监管入微门以下诸处,即下院和上院弟子的练功居住之地,人员进出既多且杂,难处颇多。古长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发号施令,井然有序,又有魏磐从旁相助,一丝不苟,半个时辰就安排妥当,这时反倒清闲下来。
“大师兄伤势可好些?盛青山一战终是因我之故,才伤上加伤,吃了雷煞的大亏。”
古长留头大颈长,口阔唇厚,要不是双目灵活有神,恐怕连形容为其貌不扬都很勉强。五短身材的神机书生此刻神情黯淡,全无刚才发号施令时的神采,与身高膀阔、气如山岳的魏磐一比,更显矮小萎顿。他口中的大师兄,就是管书廷的大弟子、无方公子简怀谦,也是长老简一川的嫡子。在盛青山一役中恶战雷煞,神威凛凛,众人方知他是天目的传承者,道法精深,俨然年轻一代修士中的翘楚。
“老师现已亲自出手救治,应当无碍。”魏磐答完,又正色道,“危难之时,奋力救助,同门之间原该如此。五师弟不需自责,更不可妄自菲薄,否则轻了师兄的心意。你之大才,本门哪个不晓?若无你多年打理,天微断无今日这般事务清明,财物丰足。修道之人毕竟不是仙人,若无世俗根基,便不成事。”
古长留一笑称是,低头时仍是不乐。魏磐心中暗叹,也不好再劝。
“当——”云牌响过,山峦回音。二人知是有事急召,便各驾遁光,转瞬即至昌元殿。昌元殿前站一人,玉冠蓝袍,丰神俊朗,开口唤道:“老师亲至,速去崇浩殿。”
魏磐拱手道:“有劳四师弟。”古长留也见过礼,问道:“四师兄可知何事?”
秦戈道:“我亦不知,不过四位长老都在。”
古长留惊道:“宾师叔祖竟也离了虎落峰,必是大事。”忙奔向崇浩殿。
崇浩殿平常很少启用,并不算大。殿内已有十余人。魏磐和古长留因就在天关峰上,算是来得早的。
正中端坐之人乃是天微派本代掌门管书廷,初看去像仗剑江湖的青年游侠多过道行高深的修士。两侧各坐两人。右手边是两个灰袍老者,辈分还在管书廷之上。一人皱纹满面,不苟言笑,一人圆脸带笑,左顾右盼。正是宾远生和扶司马。左手边两人与掌门同辈。一人修目长髯,清癯儒雅,像个饱读诗书的中年文士,便是简一川。另一个从外表看上去仍是少年模样,银发垂散,目光炯炯,却是石广陵。殿内其余众人静立两侧,都是二、三代弟子中的出色人物。
魏磐和古长留行了礼后就站在一旁等候。一炷香的工夫,该来的便都来齐。秦戈最后进殿,闭了殿门,立于魏、古二人身侧。
首先说话的是长老简一川。天微四老中,宾远生极少露面,扶司马缺少威严,石广陵快人快语,只有简一川沉稳大度,最具尊长风范。管书廷闭关百年期间,虽非一事不理,但大多事务由简一川主掌。很多新进弟子反倒没听过管掌门亲自训话。
“掌门师兄近日出关,修为已臻化境,实为本派之福。”
“恭贺掌门!”这道贺的套话虽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众弟子说得真心诚意,听起来并不空洞俗套。管书廷微笑颔首,自感欣慰。
简一川肃容接道:“诛魔鉴宝大会之期将至,大小事宜原就有分派。我这几日恐怕照顾不过来,便由古长留统管,各人都要协助,不可留难。”古长留躬身领受。众人素知其能,自无异议。
“昨夜虎落峰遭人袭扰,不但意图私放囚犯,还打伤本门弟子,如此胆大妄为,多年罕遇。此贼固然神通不小,也有看守弟子懈怠之故。近日往来的修士和工匠颇多,尤须加强戒备,勿生轻视之心。”
其后发言的是石广陵,语调利落张扬,不似简一川那般深沉平和。
“事到如今,都该挑明。昨夜跑到虎落峰捣乱的混蛋,用的是道门功法。正道五派同气连枝?等你们把后背露给人家,就知道什么是同气连枝了!”
这番话不啻静水投石。天微派一众弟子虽多见识不俗,又是在师长面前,也不由惊得发出声响。若道门真使人与天微派作对,就不是布防擒贼能应对的了。整个诛魔鉴宝盛会根本成了阴谋和yu望的演武场,连今后本派的立场都得重新考量。
简一川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扶司马眯着眼睛冷哼一声,敛起笑容。倒是管书廷和宾远生依旧如常,看不出喜怒。
石广陵不理众人反应,又道:“天微派创建数千载,初时无籍籍声名,仅凭祖师天微居士一人之能,才得尊崇。其后历代前辈中都有不少才华惊世者,或功行圆满,飞升仙界,或在世间闯下莫大声名,天微派才有今日之势。我辈修士原不该贪恋甚虚名。修行访友,乐居林泉,才是本分。然修道之艰难,汝等当有体悟。没了师长择徒相授,没了同门亲善切磋,更难成事。非是我辈刻意结派仗势,实是自然而成,不得不为。天微一脉既有今日,便不可断在你我手中。无论邪道宵小,还是正道中居心不良之辈,但凡来兴风作浪的,汝等应知如何处置。”
有资格站在殿内的弟子无不才智上佳,又多入世历练过,都极聪敏,哪还不明白势态,纷纷凛然领命。
石广陵目光愈冷,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一个玄衣劲装的青年弟子身上。(这里要交待一句,所谓青年、少年,都是以外表而论。否则书中人物,大多只能唤作老叟、老妪。)
“程隐,你近日习练击石夺魄咒和洄水枪法,可有不解之处?”
这话单拿出来听不蹊跷。程隐是他的亲传弟子,考问功课天经地义。可放在此时此地,就显得大不寻常。
古长留下意识地将手挪向剑柄,退向殿内一隅。平日里,他与程隐来往不多,属于那种见面后会互道“师兄安好”,然后各行其事的程度。印象里,程隐修为不凡,人也生得神清骨秀,总之是相当出色的人物,可在俊彦云集的二代弟子中仍不算顶尖。不知是不是殿内光线不足的缘故,古长留总觉他表情黯淡,整个人木讷呆滞了不少,勉强形容起来就像是一尊有形无神的雕像。
“回老师,这两种绝学博大精深,弟子多有不明。待盛会过后,老师有暇,便要逐一请教。”程隐答得中规中矩。
石广陵闻言却面色一沉,寒声道:“我可不敢教你,倒要你教我。无常门虽是邪道,与天微并无冤仇。老祖成名千年,也是长辈,为何欺我门人,拘其生魂?而今还敢占据身体,来崇浩殿刺探。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不落,五指如钩,凌空虚抓。两人隔着十丈有余,中间更有数人阻挡。但对于石广陵和无常老祖这等修为,一旦灵识锁住对手,便无障碍。数缕细若游丝的赤红光芒绕过几名天微弟子,缠向程隐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