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或者该称为无常老祖,怪啸着打出一枚乌黑弹珠,在身前啪地炸开,青烟缭绕散成虚濛濛的一团,将赤芒陷住,身形一闪来到了殿门处,正要破门而出,只觉一股大力撞来,眼前金光一闪,便被震退数步。殿内众弟子都反应过来,不等招呼,早将他围在当中。
石广陵起身来到场中,先冲古长留点头赞道:“若非长留机敏,早一步开了殿中禁制,要困此贼还得费些功夫。”又对眼露凶光、表情狰狞的无常老祖道:“我知老祖本身不在此地,但三尸元神之一被毁也足以令数百年苦修化为泡影。你若肯放我门人魂魄归体,便破例饶你元神遁去。”
“嘿嘿,此言当真?”从程隐口中发出的声音阴恻干涩,与先前大不相同。
“老祖推己及人,难怪如此多疑。石某诓你何益?”石广陵的手中多了一对小巧的玉胆,相互撞击发出清越的响声。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宛如催命的丧钟。
无常老祖稍显慌张,干笑道:“石道友言重了。在下有几个胆子敢来这里闹事。还不是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魔门使者要挟,才不得已前来。三尸元神却是小道,小道,不入方家法眼。”
无常老祖此言半真半假。魔使在两个月前突然来访,一上来就以骇人的功法将八位无常门的护法弟子吸成干肉枯骨。这等邪门功力无常老祖自问未必做得到,只得承担下刺探的正道动向的任务。
无常门有一种修炼三尸元神的功法,不知何人所创,练至第五重后可化出三个元神,善能夺人魂魄,操纵躯体。只是此功法凶险无比,极难炼成。无常老祖天份甚高,也用了一千五百年才有此境界,更曾因数次险些走火入魔,烂掉双足,终日只能坐在床榻上。他本心气高傲,不愿被人见到残疾,所以盛青山一会时,他虽然得到消息,有意前往分一杯羹,终究还是没去凑那份热闹。不过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单是魔使透露的那句“出世的仙家宝物中有生肌灵药”,就足以让他心动。
月前,他悄悄来到天微山下,放出三尸元神之一,从天关峰的下院弟子居处潜入,夺了一人魂魄,混在众弟子群中打听到不少消息。可惜身份低微,所知仍是有限。五日前,他趁天微上下忙于盛会筹备,遛至平日里下院弟子不能到达的入微门附近。恰好程隐路经此地,措不及防之下被定住魂魄,他根基扎得甚牢,修为亦颇有火候。无常老祖用了一天一夜,才勉强镇住。不料,今日才仗着担子混进崇浩殿,就被识破。
石广陵素来火爆脾气,要不是为弟子一线生机,哪有闲情逸致跟无常老祖扯皮,见他迟疑不定,眼珠直转,不禁怒火中烧,喝道:“老祖还要等着饮茶吃酒?速速离开,无人与你为难。”
“石道友好意,在下心领。天微绝学不知是否徒有虚名,今日有此机会,怎能不领教一二就走。”
无常老祖有苦自知,咬牙下了战书,只盼石广陵心高气傲,答应单打独斗才有借口脱身。果然,石广陵怒极反笑:“老祖有雅兴,定当奉陪。若是你胜了,石某亲自送你下山。程隐算他遇师无能,生死由命。要是老祖败了……”
“还你个完好的徒儿。”
“动手吧。”
“石道友小心了。”无常老祖双手箕张,两道水桶粗细的乌光巨蟒般地绞向石广陵。
一众天微弟子早让出空场,心中大多无忧。三尸元神占人身体,毕竟不如本体那般自如,功力也远逊本身。石长老稳操胜券。
石广陵抛出手中玉胆,两点碧绿光华迎上,硬生生将乌蟒撞偏,而后砸向无常老祖胸前。无常老祖竟不抵挡,反而取出一把黑木短剑刺来,殿内立时弥漫一股腥臭气味。看似两败俱伤的打法,其实不然。石广陵很快明白无常老祖的用心,眉头微皱招回玉胆,弹指放出一道火红剑气抵住黑木短剑。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古长留从旁叹道:“石师叔投鼠忌器,无常老贼卑鄙无耻,这一战却难。”
秦戈疑道:“本派击石夺魄咒也能定人魂魄,石师叔为何不用?”
古长留摇头道:“程师兄的魂魄不知被老贼摄在何处,万一受了波及,反为不美。以石师叔的性子,今日能隐忍至此,真是……”瞧了一会儿场中斗法,又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老贼的三尸摄魂诡密难测,石师叔不是心计深沉的人,怎会一眼识破?”
秦戈道:“击石夺魄咒和洄水枪法中,也许有一样程师兄没有修习过,因而他那般作答才出了破绽。”
“不然。石师叔突然询问功课,怕是已觉可疑。”
“五师弟说的也是。石师叔能洞悉破绽,老贼的三尸功法定未完满。石师叔必可胜之。”
“但愿如四师兄所言。”
场中斗法确实分出高下。石广陵本就强过无常老祖一筹,近日得师兄管书廷引太上灵光照沐紫府,修为愈深,虽然怕伤了弟子身体,比斗时缩手缩脚,仍渐渐占了上风。无常老祖仅靠三尸元神之一应敌,又是占据他人躯体,渐呈不支之态,顶上白雾升腾,好似厨房里蒸馒头的笼屉。
斗了一盏茶的光景,石广陵双掌一合,口中念动法诀,半空中的两枚玉胆霎时射出万道霞光。无常老祖连挥木剑,扬起一片乌黑光幕抵住,却因真元不能为继,光幕越来越稀薄,行将崩溃。
“石道友,暂且……且罢手。”无常老祖高呼。
石广陵森然道:“老祖肯认输了吗?”抬手一指,玉胆霞光停在头顶,随时都可再度压下。
无常老祖惨笑道:“石道友还请放我下山,半日后当还你弟子。”
石广陵额前青筋暴跳,正要答话,却听一人先道:“石师弟,此事交与我吧。”殿内青光遍地,云光浮动,众人耳畔如闻仙音妙语。
石广陵已知说话者是何人,忙收了玉胆。众弟子初见异相,都自震惊,转头看时,只见掌门管书廷站起身来,头顶升起层层庆云,五道清白之气上下翻腾,宛若游龙,中间三朵紫金奇花,花开九瓣,奇芒夺目。
“无常老祖不必出言蛊惑。你一入殿中我便知之。程隐有此一劫,我也无法挽救。可叹他自幼用功,已有小成。倘非如此,摄魂时也不会遭你强行炼化,以至溃散无救。天微从未招惹于你,你却犯我天微,害我门人。今日你三尸元神毁掉其一,已成定局。”
无常老祖初有羡慕之色,随即刻意抹去表情,厉声斥责:“怪不得有恃无恐。却是聚成三花五气,离登仙不远。既然如此,管掌门怎敢妄兴杀伐?不怕来日天劫加重吗?休要迫我。老祖我宁可拼得三尸元神不要,也……”
管书廷一哂:“我平生但求自在。因为区区天劫就畏首畏尾,成了仙又有甚趣味。今日必灭你三尸元神之一。他日若有机缘,还要连你肉身一起诛灭,为程隐血恨。你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无常老祖明白今日断无幸理,双目如血,狂吼不已,整个人像被吹足了气的皮球鼓胀起来。
管书廷轻叹一声:“你要自爆元神,我也不管。程隐乃我门下,今虽不能救他生还,但不可被你毁坏身体。”挥袖撒出一片金光罩住无常老祖,顿时刚鼓起的皮球就泄了气。又过了片刻,一道黑气自程隐头顶飘起,被金光一照,化为飞灰。
程隐倒在地上,神态安然,便如沉睡了一般。
崇浩殿内弥漫着复杂的情绪,非笔墨能够尽述。许久,一个冰冷陌生的声音打破沉寂。若不是耳闻目睹,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语调会出自石广陵之口。
“掌门师兄,我先带程隐这小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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