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为大义而戕害无辜的玄宗四道,救下惨刑加身的垂死少年,这只能说成功了一小半。清辉不得不勉强麻木掉内心,重拾冷静思考的理性。要做的事不但一件接一件,而且每件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当他抱起卿琅的时候,幼弟的脸上挂满无意识的痛苦,年长者则独自品尝着清醒的痛苦。
自称“反天微六杰”的同伴似乎已经商量好接下来的行动。清辉刚要走近询问,残云剑从地上跳起,如同被斩断的毒蛇发出致命一击。幸好墨石翁显出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敏捷,用竹杖击落残云剑。众人这才发觉,死掉的灵净道人极不寻常。杜荃祭出锦斓网,仍被那条黑影从入口溜走。
“真没想到,四个杂毛中,唯一炼成有形元神的竟然是排行最末的灵净!他一直隐忍,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青简很快把握住事实的关键。可是……石室的门虽然一直打开着,秘道的另一头却有三丈高的青石封堵,六人很确信,进来后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根本通不到外面。如果灵净道人肉身不死,手中拿着木牌,当然有望顺利地逃走。但是现在……
方和脸色突变,沉声道:“他根本不是想逃走。”其余众人在三个呼吸后恍然大悟,飞身追出来,连齐宪也被燃起了性命攸关的斗志,不肯落后。
眼看出口将近,一道刺目的白光随着天崩地裂的响声传过来,整个秘道都在颤抖。洞口的青石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纹,透过一些缝隙可以看到深沉的夜幕和银色的月光。
“小杂毛真是够狠够绝,自毁千年道行,只为向守山的天微派弟子通风报信。我们和他之间有这种程度的深仇大恨吗?”发出这番抱怨的老酒鬼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亲手杀掉三个玄宗道士。不过对方宁愿自爆元神,也要让六人陷入被天微派剿杀的困境,确实令人头痛。
示警的云牌被敲响。御剑飞行的破空声和不断增多的喊叫声纷纷聚集过来。六人忙出了密洞,拼尽全力地往树林里钻去。
若是仅凭这样就能轻松逃脱,天微派未免太无能了。此时,神机书生古长留不逊于一流兵法家的调度和布防成为众人的梦魇。两个巡视的三代弟子发现敌踪后并没有立刻冲上来,反而转身疾走,向空中打出三道灵符。色彩明艳的光球看起来像是催命煞神的妖瞳,悬挂在众人的头顶。
眨眼间,数十道剑光落在前面。为首的是一个银发紫袍的俊美少年,手中握着两枚玉胆,如火焰般炽烈的目光扫过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墨石翁难得露出郑重的神色。也许是错觉,清辉觉得老者的身子似乎晃了一下。是慑于对手的强大,还是连番恶斗后元气不足?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好兆头。
清辉握紧手上的冥刀。列悄声道:“那个家伙你对付不了。老酒鬼也要差一些,不过我一直觉得老酒鬼的修为不止如此。”清辉问道:“是故意隐藏吗?”列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没有这么简单。一杖击毙灵净道人时,他已经全力出击……可是应该还会更强才对。”听起来前后矛盾,但列既然这样说,应该有相当的理由。
数十位天微弟子缓缓移动着脚步,呈半月形围过来。猛然间,墨石翁双掌后扬,大片碧芒如潮涌来,清辉只觉身子一轻便腾在半空,再看其余几人也在身边。白濛濛的光幕罩在外面,仿佛一颗巨大的流星划破夜空,瞬间飞越数重山岭。
“墨老头把我们送走了,一个人应付得了石师叔吗?”杜荃不无忧虑地望向逐渐远去的虎落峰,山间依稀闪动着点点碧芒,数道剑光才飞起又被击落,估计场面难言乐观。
青简苦笑道:“老神棍诡诈油滑,保命逃走的办法总该有吧。一想到自己是被老神棍大义凛然地舍身相救,真是说不出的别扭。我们这里又不会有他的私生子。”
“好像遁光在变慢。要不要把这狗贼丢下去?”方和冷漠地提出与仁德相悖的建议。齐宪正欲张口讨饶,忽然手指杜荃身后,一脸惊慌。
清辉反手劈出一刀,拦住半空袭来的剑气,但仓促间却被沛然而至的力道震得连退数步,冲破光幕,带着怀中的卿琅一头栽下去。他修道时日尚短,冰麒灵角和冥刀又是新得不久,根本不能驾驭飞行,只得任凭下落。即将触及树顶时,一掌拍在树枝上,借力轻巧地掠入林中,不敢停留,全力施展登云谱身法向山下逃去。
才逃了一炷香的工夫,卿琅的嘴角溢出血迹,呼吸越来越弱。清辉慌得立刻停下,便要用太素理脉诀替他疗伤,后面破空之声又近。清辉手一颤,险些把冥刀戳在腿上。
“小友可随我去一处清静地为贵友疗伤。”
话音从耳边响起,温和中透着纯粹的善意,让人兴不起半点拒绝之念,更何况这还是急人之所需。清辉不觉点头以示应允,却又一惊,抬头看时,一个英武高大的青年斜倚在突兀的山石上。他何时来到此处,清辉竟然完全不知。
“阁下是……”说到半截的话摔在地上,两个加起来未满不惑的少年一起倒下,年幼者压在年长者身上,前者因为是沉重到随时可能丧命的伤势一直昏迷不醒,后者是被全身筋骨的剧烈刺痛和疲劳击到。
“和子的药失效了啊……”这是他陷入黑暗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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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辉再度睁开眼睛时,头顶洒下的是柔和的乳白色光雨。手脚酸软得根本用不上力气,想要起身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难以承受的剧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他费力地挪动着手臂,并没有被绑住,反而涂上了如同融化的紫玉状的药膏,清香四溢。不能确定是什么名贵的药材,总之是灵药而非毒药。也就是说,被人救了。
清辉在脑子里找出那个青年的身影,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不过如果是修道者的身份,那么外表看上去的年龄根本不可靠。仔细想来,并没有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修道者的气息。青年有着堂堂的相貌,身材也很高大,或许有九尺,甚至更高。腰间配着青绿剑鞘的长剑,但不是修道者常用的飞剑,而是武林中游侠用的兵器。
“不是修道者,也会出现在那里吗?半夜游山玩水,观赏月色,应该只是很难缠的女子才有的习惯吧。”目前僵硬的脑筋只能思考到这种无聊的程度。不过,清辉还是很快把念头转到一个几乎让他立刻跳起来的问题。
“已经醒了吗?与你在一起的少年暂时不会有事,你可以不用这么担忧。”虽然只是听过一次的声音,但清辉确定了说话者就是那个高大的青年,现在是救命恩人。
青年来到身边。清辉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并自以为是地做出推测:“过了十二个时辰吗?”
“只有一个时辰而已。或者你觉得很累,想睡上整整一天?天边才发白,难过的一天并不会因为昏睡就加快脚步离开。”青年没有很大声的笑出来,但清辉却觉得他是发自内心地愉快,能够把“难过的一天”挂在嘴边,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在乎任何麻烦。
方和说过,激发血气的丹药失效后,全身的筋骨会痛一天一夜,虽然现在不知为什么只昏迷了一个时辰就没事了,清辉也没有任何不满。既然卿琅没事,青年又出乎意料地让人信任,清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很疲惫。头顶上落下的光雨来自一个鹅卵大小的明珠,仿佛感受到了少年不佳的状况,于是更卖力地落下白色的星芒。
“请问恩人阁下贵姓?”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疑问。言家拥有良好的家教,清辉也有着感恩图报的良知,绝不是那种被人救了性命却可以若无其事,甚至恩将仇报的中山狼。尽管“恩人阁下”是很奇怪的叫法,但是它既能表达少年的感激之情,又可以轻微地活跃陌生的气氛,没什么不好。
“我姓管。”青年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