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霞山谷底的寒潭里“吸食”冥花后,这柄长不足二尺的黑鞘短刀就被清辉命名为冥刀。至于它是否有过其他响亮或平淡的名字,估计是无从考证了。
刀是言家传下来的,传自哪代也不清楚。不过无论是言家先人的笔记还是修道界的掌故传闻中,似乎都没有关于此刀的描述。薛蓉、华彩衣和墨石翁都是大行家,可谁也说不清短刀的来历。
虽然清辉渐渐习惯了用冥刀对敌,但仍不免常常感到心惊。冥刀煞气之盛、威势之雄大异于一般的飞剑宝刀,或许只有云台伏煞阵内镇压的赤阳血龙剑足以匹敌。当日在潭底,倘若没有列的帮助,恐怕刀一出鞘,自己就要先伤在刀煞反噬之下了。如此凶兵利器至今默默无名,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它从未在大庭广众下露过面……以现在的模样。反正吸食冥花之前,短刀说什么也拔不出鞘,没法使用,属于废物一堆,不出名的可能性大大高过相反的情况。
近些日子,清辉一有空就把灵识探入冥刀内,冀望与刀魄沟通。有列的元神保驾,已经可以冲破护卫在刀魄外的四十九层刀煞护圈,但要更进一步,还需多花些工夫,急是急不来的。像冥刀这等神兵,刀魄颇具灵性,品性极为高傲,与它打交道便如哄小孩子,温言软语,循序渐进,方可亲近。一旦鲁莽冒进,逆了性子,生出隔阂,今后再要亲近就难了。这一步又叫“磨刀”,砺石是心神,磨的是刀魄。
清辉不敢冒险急进,只盼平时多下些功夫,再勤用冥刀御敌,能够潜移默化,感染刀魄。等到持刀者的灵识与刀魄水*融,才算是真正收伏冥刀,驾驭由心,发挥诸般妙处。
“先欺负妇孺,再偷袭老弱,这擂台未免打得太龌龊了。”
清辉手握冥刀,遥遥劈向寿星佬。那刀势迅疾威猛,矫若游龙,甚得刀道要领。清辉却皱了皱眉。刀风中的戾气比之以往又盛了几分,与天微七峰散发的地煞之气隐约呼应。夜色浓重,月影昏暗,冥刀出鞘后,周围似乎更黯淡了,仿佛有股子血腥气飘来,不知是不是之前玄天榜盟誓时的味道没有走干净的缘故。
出头的椽子先烂,高手先倒霉。适才各觅对手时,别人都是一对一,唯有寿星佬被门神和农夫围攻。后来书生速胜工匠,也加入战团,现在是门神、农夫、书生三打一。寿星佬早顾不得从容闲适的气派,扁拐使成了疯魔杖,四面乱打。他的修为虽然高过三人中任何一个,但力敌三人胜少败多。
大厦将倾,仅余一根梁子撑着,清辉这一刀劈过去,梁断屋塌,胜负立判。寿星佬目眦尽裂,暴喝如雷,扁拐横在身前,金光如昼,罩住身形,任凭砍刀、耙子、铁笔和冥刀来攻。
“徒劳何益?”
门神的嘲讽被闷雷似的巨响盖住,整座石台晃了两晃,幸亏有阵法护持,卸去力道才没塌掉。
寿星佬被砸得斜冲数步,嗓子眼发咸,头痛欲裂,双臂麻木,扁拐早不知飞到哪去了。他强运真元,站立不倒,欲待唤出飞剑再战,一道奇寒刀气业已侵入经脉,转眼八脉就被封住一半。寿星佬还想凭本身深厚修为驱逐刀气,扳回颓势,但那刀气除了阴寒无比外,还夹杂了狂暴煞气,若任其纵横还罢,如遇反抗,立如怒涛狂涌,压迫过来,所经之处肆虐冲撞,比万蚁噬骨还痛苦。寿星佬自知大势既去,放弃挣扎,在失去知觉前,恍惚见到一柄不起眼的短刀掠过。
“好刀!”门神不赞刀法,只赞刀好。
农夫和书生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退在旁边,似乎打定了主意瞧热闹。强敌既败,临时同盟便失去意义。十一人中,本轮只有一个能过关。刚才一战并不轻松,多一刻喘息就多一分先机。
门神似乎也觉得自己多话不智,但话赶话到了这一步,再无示弱的道理,索性抱刀而立,摆出邀战姿态。
清辉若有所思,少顷平淡地说道:“我出三刀,你必败无疑。”
“小子,你有多大道行,便夸下海口!”门神大怒。分组榜单上有人用了实名,也有人隐去姓名,以初测通过时的木牌编号代替,所以同组中人互相并不一定知晓根底。这位酷似门神的大汉,原名自然不叫门神,在修道界中不是什么一流好手,可也远不是鸡零狗碎的小角色。三刀落败,那意味着在修为上至少差了两个档次。要是这话出自紫阳真人或管书廷口中,他不服气也不成。但是眼前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焉敢如此猖狂!
书生从旁劝道:“龚将军莫气,小心中了激将法。”又对清辉道:“道友好气魄!若真能三刀胜过‘虎贲将军’龚德裕,在下甘愿不战认输。”那农夫抚着耙子,不咸不淡地插嘴道:“油兄莫要把话说满了。”
这里交代一句。书生名叫厉永迎,人送绰号油里泥鳅,最会耍滑卖乖,干起缺德事来六亲不认,偏又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张口必称仁义道德,弄得人人都知他混帐,却难挑出毛病来整治。此人不属邪道,但名声更差劲。基本上,把“厉永迎”与“小人”二词互换,不会影响表意。农夫直呼其为“油兄”,离着指鼻子骂娘也就差一层窗户纸,换个人就得当场动手,厉永迎却脸不红、心不跳,欣然笑纳。这份涵养功夫没天赋是练不成的。
龚德裕听着厉永迎在一边嚼舌头根子,也恨得牙根痒痒,心道:这厮没来由地替自己报出姓名,摆明了是端出傻子火上烤。再说,这厮的修为还不如自己,自己要是抗不住三刀,他厉永迎上来也是白给,何苦当个假下注的充大方?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想归想,恨归恨,龚德裕脑子没糊涂。面前的少年与散花女斗法的情形,他虽无暇看全,好歹也瞄过两眼,加上刚才四人联手攻击的那一幕,无论怎么琢磨,他对三刀之约都是信心十足。
“丑话说在前,龚某不愿占人便宜。小子,你若马上反悔还来得及。公平决斗,输了龚某也认账。或者你把三刀之限改为百刀、千刀,龚某依旧奉陪。但你既口出狂言,今日不分胜负决不罢休!”龚德裕明知对方不会改口,冠冕堂皇、赚名声的话怎么说都不嫌多。
“兴许用不了三刀,接招吧。”清辉回得极轻极干脆,这刀出得也极轻极干脆,竟有几分云淡渺然、风轻悠然的韵味。
龚德裕不屑道:“花架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大意。对方的短刀样式古朴,刀刃无光,从未听过那柄传说中的名刀与之相符,但作为一个与刀打交道几百年的老手,他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到底怎么个不舒服,为什么会不舒服,他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
冥刀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如同湖面里荡起的一段波纹,来得不快却也不慢。龚德裕心慌,但看了一眼手中宝刀便又长出了主心骨。
“虎贲”宝刀是三千年前筑刀名家宫离所铸,曾为数位名将的杀敌利器,也不知砍过多少脑袋。它的上一任主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不过后来辞官入山,悟道有成,将爱刀放入偶得的天火中煅炼,不复凡铁。传了数代后,龚德裕继承了虎贲刀。在龚德裕手里,这刀轻巧得好像七两二钱重的玩具,实际可是七十二斤,就是军中猛将抡一抡也呼呼带风,生劈个骡马什么的不是问题,更不别说修道数百年的龚德裕来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