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看错了,原来你救的真的是这个小子。”
闻言,我向明言灯望过去,却又听她言:“这小子十年前来见本座,也是来求本座救人,说什么只要能救出来他什么都愿意给,掏心掏肺,把本座心都说软了。可最后本座还是没让他进仙牢。因为他要救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仙牢第五层关的东西。高临仙人虽有能救便放的规矩,但这规矩只对前三层有用,而三层之下,即使是玄皞老祖来求情也放不得……”
萱萱说过,五层里的东西,一放出来就会血流成河。但是为什么穆爻心甘情愿用所有的代价,去换这样一个“魔物”出世危害人间。想不通,在他眼里,玄皞门与苍生,不才是首位吗?
我不解,转头去看穆爻,却见他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
他醒了。
我开口欲言,“穆爻”两个字在嘴边呼之欲出,却终化为泡影。
“仙家……好些了?”
他回过眼,灰色的眸子倒影出我的刹那,我看到所有的不可置信,瞬间被悲悯淹没。
“你来做什么?”他问。
我心有点疼,疼他看见我的无动于衷,疼我九死一生只换来他一眼悲悯。
“我来报恩啊。”我强忍着难受,勾起一抹笑,弯了眼道:“仙家救阿泽的恩情,这下还清了。”
他不言,抬手负在自己的眼上,许久,道:“是啊,还清了……”
“嗯,”我不知道该还要说些什么,一转头望见躲得远远的明言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仙家身上可带了刀?”
“你要刀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处。”我起身,接过穆爻递过来的一把短刀,撩起袖子,朝着自己的胳膊划了一刀,不浅不深,正好能留下一个口子。
说实话,下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预料会有这么疼。但是一刀的量就足以让我眼前一黑,手里的刀差点掉到弱水池里。但长痛不如短痛,我一咬牙将随后的几笔一次补齐,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便在血里显出形状来。
一个“石”,一个“爻”。
下到最后一笔的时候,手里的刀就被穆爻夺走了,他沉了目光,直接将我拉到他身前,撕了身上的袍子往我手上缠。
“你做什么!”
他放轻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又有些心疼。
我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来救仙家之前,我跟明言灯谈了条件,换了些记忆给她。但我方才突然想起还没有给仙家御雷石,生怕等时间一到我就忘记了,所以刻在手上,这样即使我不记得了,也知道有事没做,去问地北伯他自然会告诉我。”
却不等我说完,明言灯灵的声音从一旁冷冷传过来:“丫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跟我换的,是与他有关的所欲记忆。”
一瞬间,我听见穆爻的呼吸,变得不再平静。整个寒水牢里所有的灭白石都发出“嗡嗡”的响声,剧烈抖动。
我怕他再这么下去会把整个寒水牢拆掉,赶忙劝道:“明言灯取的是阿鲤的记忆,与仙家无害,仙家不必太过在意……”
“不必在意?”穆爻抬起头,垂下眼眸看我,他眼中晕开的雾气,风雨如晦,一片惨淡无处收敛,“连我都不在意,是吗?”
我脑子里一声轰鸣,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不……我……”
“书司这么轻易就将关于我的记忆换出去,看来我在书司心里也可有可无,书司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报恩?”
“不是……”
“将别人随意忘记,还真有书司的作风,倒不如山隔水断,毫无瓜葛来得好,免得让人作茧自缚。”
“……”
水落池中,惊起四壁会响,而弱水之寒,在骨头里越沁越深,我常听别人说缘浅,却不知有缘而情薄,胜过相思病苦三分。原来无缘无份,才能落得世上最大的轻松。
“毫无瓜葛,甚好,甚好,”我一字一句,啼笑皆非:“既然毫无瓜葛,仙家就不要来招惹阿鲤啊!仙家既有家室又有门当户对的相好,就不要给阿鲤送橘子,不要折梅给阿鲤,不要对阿鲤说什么‘相思应恨劫成灰’啊,阿鲤……阿鲤真的会误会啊……一旦误会,你让阿鲤,如何不对仙家,动情……”
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被即将恩断义绝的话,慢慢勾出了轮廓,渐渐清晰到,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既然仙家要山隔水断,阿鲤也能落得清静,不会做什么都想到仙家,不会每次跟仙家说话都提心吊胆,生怕坏了阿鲤在仙家心中的形象,不会因仙家另有所爱而失落,也不会因仙家而对沁萝小姐无端生嫌,更不会……再对仙家有所期待!”
我硬生生勾了嘴角。
“好在……仙家无需担心,三天之后,等阿鲤忘记一切,仙家就能得偿所愿了。”
一刹那,我想到了二师姐和唐璇,不知他们的情深缘浅,是否比我和穆爻的有缘无情,来得更加令人怜悯。
多希望,一厢情愿的那一个不是自已。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穆爻身形动了动,以为他要走了,却在下一刹,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负了双唇。
笔于纸上辗转,留下软墨微凉,鸳鸯交首,鸾凤和鸣。而长夜风暖交错,借一轮灰色的明月,见夜色汹涌,张弦代语,欲诉衷肠。巴山夜雨,如擂鼓鸣响,愈发清晰。
穆爻的舌头很软,在我唇上轻轻拂过的时候,就像毒药一样,让人没办法思考,又舍不得推开,我似是知道自己是谁,又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清醒的意识,都被他夺去了。我只得睁了眼看他,但眼前一片碎星,什么也看不见。
“鲤儿……我好怕你再忘了我……”
我抬眼,他低头,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再美的金风玉露,也不及西窗烛下,将此般眉目深忆入骨,眉眼如画,耀如春华。
“穆爻……”刹那间,泪如雨下。
“傻瓜……”
原来,所有的无所谓,都只是我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