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停下了正要往脸上擦的锦帕,仿佛宇文皓的温度还停留在上面。
“依奴婢看啊,太子对郡主可是好的没话说。”她搓了一把我递过去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
“有什么话就说吧,用不着藏着掖着。”
她走过来蹲在我身旁:“郡主,奴婢知道您……栎王大婚,郡主突然得病,奴婢知道郡主心里的苦。”
我静静地注视着窗上的雕花,她接着说:“可是奴婢不愿看到郡主这么苦着自己。以郡主这样的身份,是断不可能再嫁给栎王的,奴婢想说其实……其实太子也很好。”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对栎王很上心吗?今日怎么帮太子说起话来了?”
她视线低垂:“郡主说笑了,像栎王这样的人物,奴婢有时候想都不敢想。以前看着郡主跟栎王关系一直很亲厚,想着……”她开始结巴起来,我静静地等着后文。
“想着哪一天郡主嫁过去了,奴婢也好跟着一起伺候栎王,那就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可谁知……”我嘴角保持着微笑,好像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单纯地做着梦的天真少女。
“不管怎么样,郡主永远是奴婢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奴婢只希望郡主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
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知道了,月若****,现在说完了吧?可以去给我拿早点了吗?你再不去,我只怕就要饿死了。”
她猛然站起来,双目睁得浑圆:“大吉大利,郡主,大清早的不能说那个字。”我好笑地摇摇头,她转身走了出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吉大利”。
下午的时候,我在房里无聊地扳着手指,想着也许是时候回宫了。月若迈着轻步进来:“郡主,公子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我嘴巴一咧:“在哪儿?”
月若笑道:“和少夫人在公主房里说话。”
我快步跑了出去,哥哥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嫂嫂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回自己的家,他却来了没几次,每次说不到几句话就要走,说是有差事要办。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哥哥那爽朗的笑声。我平复了一下呼吸,迈步进去。笑声突然停住,哥哥的目光转了过来,微微一笑:“妹妹。”我以微笑回答,走过去坐到了娘的身旁。
“妹妹的气色好多了。”哥哥展眉笑道。
嫂嫂睨了他一眼:“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来看看妹妹。”
哥哥可怜兮兮地讨好:“梵霖军最近有一次全军的大操练,我实在是抽不开身。今天还是找了人代我的职,我才能来看你们。”
嫂嫂撇了下嘴,不买他的帐。娘笑着说:“公事要紧,你爹也是这样,三天里有两天忙得见不着人影。”
我好奇地问:“全军大操练?哥哥,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吧?能带我去瞧瞧吗?”
“你以为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吗?”哥哥好笑地对着我摇头,“军队基地都是高度设防,外人根本就进不去。”
我吐吐舌头。
“不过今天离开之前,我却在沐将军办公的屋外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嫂嫂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栎王。”哥哥皱着眉,眼睛里闪过一股深思。
嫂嫂不以为意:“沐将军是栎王的岳父,他去那里看看岳父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的外人是一切非军内人员,即使是家属也不能例外。照理说,这个道理,将军应该比我懂,怎么……”哥哥忽然散开了双眉,“好了,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忽见门口闪过一个墨色影子,爹迈步走了进来。我们都站起来给爹请安,娘微笑着站起身:“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爹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投向了哥哥:“以轩,跟我来。”哥哥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应了声“是”,跟着爹走了出去。
屋内剩下我们几个,娘对着嫂嫂,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男人都是这样,忙起事情来就忘了家。”嫂嫂默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我突然发现自己词穷得厉害,面对她们两个深锁的眉头,全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坐了一会儿,娘和嫂嫂开始讨论起最近芷城里流行哪种刺绣的花样。我听得意兴阑珊,正想回屋看书去,哥哥走了进来:“妹妹。”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严肃,乌黑的眸子看着我:“爹让你去一趟。”
我思索着爹让我去会有什么事情呢?会不会知道昨天我喝醉了酒,要训斥我呢?正胡思乱想着,哥哥又沉声补充了一句:“在书房。”
这下,我是完全懵了。书房?书房?我没有听错吧?那不是一直是我们的禁地吗?哥哥看着我仿佛要掉下来的眼睛,轻声说:“快去吧,爹在等你。”
“轩儿?有什么事儿吗?为什么让迟儿………你爹不是不让人进书房的吗?这……”
“娘,”哥哥轻轻一笑,“没事儿。”娘一双眼睛在我和哥哥身上来回逡巡,哥哥又对我做了个手势:“快去吧。”我愣愣地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室内有些昏暗,还没有看清爹在哪里,我已经被一阵奇特的熏香包围。我皱着眉,这香味儿像是在哪儿闻过。
静静站立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我看到爹负手站在书桌边,面对着墙上的一幅画。画的是春日的梨花,纸上有大片的墨色,留白的细小斑点让人仿佛亲眼见到了梨花凋落的凄美景色。忽然,我脑中猛地闪过两个字。“梨落”,梨落!倘梨院里的那封信,这幅画?这之间有关联吗?还是我的猜想而已。
“迟儿。”爹背对着我轻轻唤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赶忙应道:“在,爹找迟儿有何事?”
“再有一年,迟儿就及妍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问:“迟儿心中可有何志向?”
爹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有什么志向?
“迟儿胸无大志,只想侍奉爹娘左右。”古装剧的情节里,那些女主人公都是这么回答的吧?
“呵呵。”爹转过身来,可一半身子仍被昏暗笼罩,看不清他的脸。“迟儿,我是你爹。虽然你与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多些,可是知女莫若父,不用说违心的话。留年郡主的名号已经传遍北刖,迟儿想平凡地伴在我和你娘左右怕是不能了。”
我无言以对,爹走了两步,绕过书桌,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九年前,迟儿在宫里落水昏迷。回来之后……”他顿了顿,目光锁在我脸上,“性情突变。”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的迟儿并不十分聪慧,她三岁的时候我交她认字,花了半年,只认得不到百字;我的迟儿性情顽劣,我每次回家,总会爬到我的膝上,抓着我的手指戏耍,不然就是央求我背着她在院子里打圈。”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目光躲闪,漂在空中。
“可是自从她病好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缠着我。开始我以为是迟儿长大了,懂事了,自然就收了性子。但是这几年,我一直观察着你,你的诗文,你的曲调,一样一样……”他停了下来,吸了口气,继续说:“你不是原来的迟儿,你到底……”他皱着眉,似在思量着什么:“你到底是不是迟儿?为什么你会变这么多?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我吞了口口水,不能!不能说实话!
“我……”我舔了舔唇角,“爹,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有瞒着您和娘。”
“哦?是什么?”他眼睛里闪着精光。
“那年我醒来之后,就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爹娘是谁,至于爹刚才说得我更是没有一点印象。”
“是吗?”他静静和我对视,我挺直脊背,毫不躲闪,毫不怯懦。
半晌,他收了目光,终于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你忘了以前的事,性情大变也是可能。好了,今天叫你来,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我松了一口气,轻声问:“爹有话请讲。”
“嗯,”他走回了书桌,“将来在你面前的无论是怎样的一条路,记住,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不是自己的你也夺不来。”
我放下心来:“迟儿受教,一定不忘爹的教诲。”
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我可以出去了。刚要打开门,爹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还有,一定要孝顺你娘。”<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