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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陈湘萍(2 / 2)

康延欣愤愤地说:“这是什么好人家,女儿难道不是人吗?”

王继忠说:“我说我送她回家,她连忙说不要回家,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支吾了半天,才说衣服撕破了,不敢回家,我看她膝盖,手肘都在流血,便请她到我家去,我家有很好的创伤药,一开始,她不肯,但禁不住疼痛和寒冷最终答应到我家去。”

康延欣说:“这么说,她还是很可怜的,掉进河里,还摔伤了,竟不敢回家,可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王继忠说:“是啊,她家就是这样,而且中原好多人家都是这副德行,不把女人当人看,我给她擦了创伤药,我母亲又为她缝补了衣服,她才开心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随即,她说她要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了。但她走路的时候,脚却不能动弹了,原来脚踝崴了,已经肿的发亮。她又紧张的哭起来,一个劲地怪自己不小心。我和母亲劝了半天,她才止住哭泣,说她这么半天没回去,家里人一定很着急,站起来拖着一只脚,往外走。我母亲见了连忙让我背上她,送她回家,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母亲只好对她说她亲自送她回家,她这才让我背上她。”

康延欣说:“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这样吗?”

王继忠说:“确实是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像她这样就另当别论,受伤了总是需要人照顾的,可是她的家庭不一样,规矩多,死板。我背着她回去,不仅没有讨到一句感谢的话,还受了一顿教训,他们怪我没去她家报信,而是把她弄回家里,实在缺乏礼教。”

康延欣说:“什么诗书门第,简直狗屁不通。”

王继忠说:“临走时,她的家人还告诉我们,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免得损坏了她的名声。”

康延欣说:“这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陈湘萍。”

王继忠说:“就是,他们只是看重家门声誉。”

康延欣说:‘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是一种折磨。’

王继忠说:“说来真是奇怪,从那之后,我发现我仿佛离不开她了,每天必须看到她才放心,一旦看不到她,我心里就很紧张,生怕她出现什么情况。她也仿佛懂得我的心,尽量每天都来金水河边洗东西。她洗东西时,我就站在河边看着她,虽然,她没回头看我,但是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我在那里。就这样,我长到十六岁,她也十二岁了。有一天,她洗完衣服,抬起头,朝我笑了笑,像上次一样,笑得很好看。我走过去,问:‘又洗了这么多衣服?’她擦了一下汗水,笑着说:‘嗯,你每天都在河边练功吗?’我说:‘是呀。’‘那你的功夫一定很好。’‘说不上好,不过,打打拳,就感到浑身都有劲。’‘是吗?’我看出她露出羡慕的神情,便问:‘你平时在家干什么?读书写字吗?’她摇摇头,我说:‘那你每天干嘛洗毛笔?’‘那是给我哥哥洗的。’‘你家里都是读书人,为什么你不读书?’‘我父亲不让我读书,女孩子是不可以读书的。’”

康延欣听了,将酒杯往桌上使劲一顿,说:“这是什么话?做女人就这么下贱吗?”

王继忠说:“中原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是不可以读书的。”

康延欣说:“难道陈湘萍就没有反抗?”

王继忠说:“反抗?怎么反抗?她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怎么反抗?”

康延欣愣了愣,气愤不已,却也无话可说。

王继忠说:“不过,她虽然柔弱,有时却也坚强得很。”

康延欣抬头看了王继忠一眼。

王继忠说:“那一年,我们喜欢上了,我们每天在河边偷偷地约会,她看我练武,高兴的时候,就要我教她,她学得很好,很开心,她说她的哥哥的武艺很好,练武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练,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什么话都说,她一直都那么笑着,我从来没看见她不高兴。可是,有一天,她看起来像有心事,不想说话,我说话时,她也心不在焉地听着,我想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她,她只是摇头,直到我们都准备回家的时候,她才说:‘继忠哥,我们恐怕再见不到了。’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告诉我她要嫁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是真的,他们已经在商量了,人家也选好了。’她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王继忠说完,喝了一杯酒,酒杯拿在手里,半天没有放下来。说:“我忘记我怎么对她说的了,只记得我们分手的时候,她对我说:‘继忠哥,你快点呀,晚了,提亲的人就来了。’我一回到家里就央求母亲去陈家提亲。母亲颇为难地说怕陈家看不起我们。可是禁不住我再三苦求。母亲硬着头皮去了陈家,结果正如母亲所说,陈家一口回绝了母亲,母亲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到家里。我当时绝望至极,恨不得跳进金水河里,淹死了算了,呆在家里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出门,只怪自己的出身不好,没能像陈氏兄弟一样考取功名心里只好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算了。可这时街坊邻居都说陈家闹翻天了,原来湘萍跟家里大吵起来了,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的,陈家人没有办法,只得把她关起来了。”

康延欣愤愤地说:“在这种不讲理,不讲人情的家中,吵闹也是没有用的。”

王继忠叹道:“是的,他们没有理会湘萍的吵闹,只把她关起来了。听到湘萍被关起来了,我很着急,去了陈家几回,求他们让我见一见湘萍,但都被赶回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在她家宅子周围不停地转,在金水河边徘徊,希望能见到她。我的行踪被陈家察觉了,陈尧咨带着一帮兄弟来警告我,不准我再到他家周围转,我告诉他:要我不转可以,但我必须见湘萍一面,结果被他打了一顿。”

康延欣气愤地说:“这太欺负人了,他凭什么打你?”看那架势,是想找陈家拼命一样。

康延欣气得脸红,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说:“难道你就这么算了?”

王继忠说:“我回到家中,母亲见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忙问被谁打的?不得已我把实情告诉了她。母亲听了,放声大哭,劝我不要再惦记湘萍了,她说:‘我们家自从你父亲战死之后,就失了靠山,家道中落,亲戚朋友都不肯帮忙相助,被人家看不起,现在,陈家家大业大,书香门第,陈氏兄弟都高中进士,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们,儿呀,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赶明日,娘托人给你再寻一门好亲,啊。’我那时,也自知配不上湘萍,万念俱灰,便躺在床上不动,一连好几天都不起床,一天,恩师——何承矩来了,见我躺在床上不动,便问我为何不起来练功?母亲流着泪把我挨了陈家的打说了一遍。恩师听了大怒,说:‘就是不同意婚姻,也不能打人呀,我去找他们说理去。’”

康延欣说:“对,恩师说得对,找他们说理,不能白挨他们的打,恩师还是有胆有识的,难怪你那么尊敬他。”

王继忠说:“恩师找到陈家,可是被陈家羞辱了一顿,说他多管闲事,还骂我欺负湘萍,勾引她,败坏她的名声,弄得来她家提亲的人都被气走了,还说要找我算账。”

康延欣说:“这真是得寸进尺,打了人不赔礼,还加上罪名,这是读书人干的事吗?这是披了一张读书人皮。”

王继忠说:“可是恩师也带来了好消息,湘萍还在与家人僵着,提亲人去了,她居然跑出去对提亲人说她已经有婆家了。陈家非常尴尬,大失颜面。”

“好,做得好,继忠,你没看错人。”康延欣叫起来。

王继忠说:“恩师在陈家吃了亏,又为我抱不平,为我们这些功勋之后抱屈,便在皇上面前告了陈家一状,皇上听了,觉得陈家做得过分了,大发雷霆,让陈家向恩师赔礼道歉,并亲自做主把湘萍赐配给我。”

康延欣说:“这个皇上还做了一点好事。”

王继忠伸手拿过酒坛,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一口吞了,如此一连喝了三杯,再喝时,被康延欣按住。说:“别只顾自己喝,我陪你一起喝。”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放下酒杯,抓住她的手,泣道:“可是我辜负了她呀,我对不起她。”

康延欣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

王继忠说:“我们结婚之后,我就常年在外,对她少有照顾,母亲年迈,家里就她一人操持,十分辛苦,可是,她从没对我说一声苦,总是说她过得很好,每次见面,她就高兴得像初恋似的,希望我回来就不走了,走的时候,她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那样子我终身难忘。”

康延欣感到王继忠的手颤抖得厉害,她紧握着,好久,王继忠渐渐平息下来。康延欣端起酒杯,一口喝下,说:“继忠,你回去吧。”

王继忠愣愣地看着康延欣,只是重重地摇了摇头。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然后,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溢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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