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吧小说频道 > 历史军事 > 长歌落日圆 > 二百三十四、发火

二百三十四、发火(1 / 2)

 萧绰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艰难和无助,乾亨元年、统和四年,宋军两次北伐,社稷有倒悬之急,国家遭倾覆之危,但那时,她多么镇定和自信。但今天,她忽然感到自己是这样的孤单和软弱。

在朝堂上,她还能振作精神,笑谈自如,可是一回到寝宫,一股巨大的压力和担忧就牢牢地压着她。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一开始,她觉得这也许自己老了的缘故,可是,当她看到韩德昌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呼吸也十分畅快。

她想把这个情况告诉韩德昌,但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脸红,想告诉他什么呢?是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情形呢?

她就这样忍受着压力和担忧,寂寞,无助包围着她,她曾后悔发动这场战争,尤其是战争打到这个份上,骑虎难下,各种麻烦和危险一起向她涌来,将她拖到漩涡的边缘。她感到被那股强大的引力牢牢地吸住了,使她无法脱身,最终会被卷进深渊里去。

为了打这一仗,她准备了好多年,犹豫徘徊,徘徊犹豫,不想出兵,可是,即使不出兵,又会怎样呢?偷得一时之安。边境年年摩擦不断,冲突不断,百姓永无宁日,国家也永无宁日。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打一仗,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来。

可是,没想到情况变得这么糟糕,别看她在朝堂上侃侃而谈,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和她的军队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地步了。

现在,该怎么办?萧绰心里真的是毫无办法。皇上曾建议渡过黄河,直取汴梁,这或许是个办法,但是,黄河一直有宋国军民守卫着,不分昼夜的凿开河冰,千里黄河没有可渡之处,渡船也都被拖到南岸去了,过不了河,进攻汴梁就成了一句空话。况且,即使渡过黄河,围住了汴梁,又能如何?区区一个瀛州都攻不下来,汴梁岂不更难攻打?那时深入宋国境内更深,粮草更难为继,宋军再堵住黄河,那真是无路可走了。

萧绰不敢冒这个险,韩德昌也不支持这个建议。

“那怎么办?”耶律隆绪说。

萧绰说:“只有让王继忠与他们和谈。”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说:“可是万一和谈不成,怎么办?”

韩德昌说:“万一和谈不成,皇上和太后先走,撤回国内,臣为你们断后。”

萧绰说:“好了,现在说这还为时过早。”

韩德昌严肃地说:“不,不早了,应该考虑这些事了。”

萧绰不觉地一惊,惊恐地看着韩德昌,说:“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朕也不要你断后,朕亲自断后。”

韩德昌说:“身后的追兵固然可怕,但是回去的路上更是凶险无比,别小看那些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战的宋军,一旦知道我们兵败的消息,势必会扑出来咬人,凶恶程度比追兵还厉害。”

萧绰说:“是啊,墙倒众人推,谁都想趁机立功。”

耶律隆绪惊恐地看着萧绰和韩德昌,目光从这个脸上移到那个脸上,又从那个脸上移到这个脸上。

萧绰看了他一眼,说:“皇上,你怎么了?就这样,你就害怕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不是害怕,只是担心。”

韩德昌说:“皇上也不要过于担心,老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送你和皇太后回到契丹。”

萧绰说:“主要是不要灰心,你是一国之主,要拿出一国之主的样子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我们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朕相信王继忠会和谈成功。”

话虽如此,但萧绰心里确实没有底,几次和谈,双方都不欢而散。在契丹军中不想和谈的大有人在,有人即使愿意和谈,也是要宋国归还关南之地为先决条件,否则,就不要谈下去了。

但这些恐怕宋国是不会答应的,尤其是那个刚上任的宰相寇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萧绰从王继忠和其他人口中了解了这个新任的宋国宰相,对他的手段和性格有了相当的认识,以他的性格,契丹和宋国只有一战,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归还关南之地的。

王继忠曾经说过,赵恒也对土地十分珍惜,他也不可能割让关南之地。谈判于是陷于了僵局。

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萧绰很苦恼,王继忠很苦恼。

韩德昌认为要想打破僵局,只有打一次大仗,取得胜利,保持着军事压力,才能逼宋国皇帝就范。

韩德昌说的也许是对的。

但是王继忠说:“万一没有打胜,怎么办?”

韩德昌一时回答不上来。

是啊,现在契丹军虽然还有二十万之众,但是兵疲马困,不堪再战,面对宋军刚到的生力军,契丹军没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完胜,万一战败了,该怎么办?这是萧绰为什么两三天没有发动进攻的原因。

不过,无论这么说,这一仗还是要打的,而且绝对不能打败。

王继忠说:“太后说的是,绝对不能败,臣有一个建议,我军可以暂不攻城,只扫清城外的阵地就可以了。”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攻城?”

王继忠说:“攻打城池很艰难,澶州虽小,但是很坚固,如果攻打不下来,挫伤了自己的锐气,不合算。况且我们攻打澶州,主要是逼迫宋国求和,没有必要强攻澶州,徒增伤亡。”

萧绰说:“王继忠说的很对,我军攻打澶州意在展示我军的实力,并不是为了夺取城池。”

但当萧绰一个人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她开始对自己的这支部队失去了信心,这一路走来,这支曾令宋军闻风丧胆的军队,忽然间变得软弱无力了,像生了病一样。她担心他们连澶州的外围阵地都拿不下来,这岂不向宋军暴露了自己的软弱无力?

这时,韩德昌来了,萧绰看着他走进来,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他又忙了一天,每天,他都是这样,像拉磨的驴子不停息地围着磨盘转,直到累得不能动弹了,就到她这里来,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然后回去休息。天还没亮,就又起来上朝,拉磨。出征来,几十天都是这样。

萧绰见韩德昌坐下,命人沏茶。

韩德昌喝了一口,说:“宋国的皇帝来了。”

萧绰说:“真的来了?到澶州了?”

韩德昌说:“是的,到了。”

其实萧绰已经知道赵恒到了澶州,她跟王继忠一样从澶州的鼓乐声里,听出了赵恒的到来。

韩德昌说:“我今天去察看了地形。”

萧绰一惊,说:“察看地形?察看哪里的地形?”

韩德昌说:“当然是澶州的地形。”

萧绰睁大眼睛,说:“你疯了?难道你不知道萧挞凛是怎么死的吗?”

韩德昌说:“你放心,我不会靠的那么近?”

萧绰说:“那也危险,你不要命了?”

韩德昌说:“不要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萧绰忽然激动起来,说:“什么叫做好好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怎么办?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为什么不带朕一起出去?要死我们死在一块,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

韩德昌吃惊地看着萧绰,她的脸红彤彤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萧绰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打掉韩德昌手里的茶碗。

韩德昌不知道萧绰为什么突然变得愤怒,像一个暴怒的狮子,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随着茶碗落地,摔碎,萧绰也醒了,怔怔地看着韩德昌,眼泪在她眼里打转。侍者连忙来收拾摔碎的茶碗,萧绰扭过头去,抑制住眼泪,不让侍者看出来。

侍者收拾完摔碎的茶碗,萧绰回过头平静地说:“再给大丞相倒一碗。”

侍者又倒了一杯茶,送上来。

萧绰说:“地形察看得怎么样?”

韩德昌说:“臣今天带着狗儿一起去了,这是狗儿画的地形图。”

韩德昌说罢,掏出一张纸来,指着地图像萧绰一一作了解释。

萧绰说:“不错,画得很详细,回去叫耶律狗儿再辛苦一下,把地图扩大一点,多画两张,发到各将领手里,让他们进攻时,心里有数。”

韩德昌说:“说得对,臣正有这个想法。”

韩德昌坐了一会儿,说:“臣这就去找狗儿,让他连夜画出来。”

萧绰看着韩德昌,心里为刚才无端地发火感到内疚,她要用眼睛跟他说:“对不起。”

但韩德昌已经出去了,无边的孤寂向萧绰包围过来。她看着韩德昌坐的座位,依稀觉得他还在那里,手里拿着地图。他诧异的目光深深地刺痛着她。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向他发那么大的火,她更不敢相信她会打掉他的茶碗,这种粗鲁的举动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这是她生平的第一次,而且发火的对象竟是他。

从韩德昌吃惊的程度来看,他似乎不认得她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仿佛明白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韩德昌临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还在那里,像给她身上涂上了一层明亮而芬芳的油脂,那是怜惜,挚爱的目光。这目光如同一个金钟罩,要将她牢牢地罩住,保护起来,不容她受到半点伤害。

德让啊,你可曾知道?朕又怎么会让你受到伤害呢?

但是,近来韩德昌的举动着实让萧绰担忧,尤其是,接到寒光岭军败的消息之后,韩德昌常常率领人马亲自出去,沿着黄河一带侦查。她总对他说这些小事派人出去就行了,不必他亲自到一线去。但他就是不听。怎不叫人担心。这件事必须跟他好好地谈一谈。

没想到的是,她竟用这样的方式与他交谈。

萧绰感到莫名其妙,她想向韩德昌解释,但怎么解释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向他解释?

但她从韩德昌的神态中,她已看到,她不需要解释了。

萧绰想起来了赵宗媛,想起了上京的大火。想起他抱着赵宗媛时,那种木然的表情,那时她害怕了,他就像一副躯壳在行走,他的灵魂与赵宗媛的灵魂一起飞走了,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他最后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把它交给了萧绰,而那在外面行走的只是他的躯壳而已。

萧绰感到恐惧,因为,她看到了韩德昌交给她的灵魂太纯净,没有一点渣滓,她不敢接受它,不敢碰它,但无法拒绝它。她是那么喜爱这颗灵魂,它经得住地狱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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