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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树上的少年,一直不曾离开它半步。
树叶繁茂的季节,他就被叶子裹住,像在母亲的怀抱里,感觉安心又温馨。但每次秋冬,树叶凋零,他的身影就慢慢呈现出来。尽管他已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可是在干枯的树木被风雨吹打时,他却觉得被吹打的仿佛是他贫瘠的心灵。
呆在树上的时间太长,他常常会以为自己成了树的一部分。但那种以为,终究是错觉。如果真的可以成为它的一部分就好了。他总这样想。至少,还能算是有生命的东西。
树下有一座小石碑,石碑上写着少年的名字。石碑后的坟墓里,则埋葬着他的白骨。
他依偎着这颗母亲为他种下的树,似乎能拥有一点点树干传递给他的生命力,让他成为更真实的存在。然,树下的坟墓总是在他陷入白日梦时提醒他——他是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所在的这片荒凉的土地,只有他的坟墓能称为坟墓。他的母亲没有财力让他安葬在墓园,不得不委屈他,让他与官府里被处死的犯人共处一地。不过,那些犯人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坟冢。官府的人把他们抬到这里,随地一扔,挖一个坑埋进去,再用土填平。
除了土地被翻新后留下的痕迹,没有任何东西证明有人长眠于此。
当然,也包括那个埋在他前方几米处的女子。
大概是生前的心愿未了,那个女子无法升天。
少年记得女子被带来这里的夜晚。具体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前。她死的很惨,浑身伤口,没有左臂。少年没能看清她的脸,至今也未看清过。她死后成为了和自己一样的地缚灵,他也未与她有过交流。
女子就站在她被埋葬的那一方土地之上,望着不远处的旸城。就像他坐在树上那般执着,两人都一丝不动。
他猜她是在等人。
好几次他想跟她说话,却又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打搅她的等待似的。所以他就这样和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她望着旸城,而他时不时望着她的背影。
终于,这个冬天,她似乎等到了。
少年看见她身子一震的同时,视线的边缘有一道长长的黑影移动着。他的目光离开她那漂亮的樱色的长发,向远方望去。他看见了军队。军队的上空飘舞着旌旗,旌旗上绣着罗兰花——罗兰国的标志。
是要开战了么?他想。但是军队正朝着离开旸城的方向行进。那么,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吧。战场在远离旸城的金盏国都城附近,因此少年并未察觉战争的开始。罗兰国取得了胜利后,通过这条途经旸城的路线返回。
少年刚收回视线,女子就飞上了半空。她想飞向罗兰军队,可是到了这片荒地的边界,却无法再向前了。
地缚灵,是被束缚在肉身埋葬的地方的。
军队忽然停止了步伐。女子也停止了尝试挣脱这片土地对她的束缚。少年想,她等待的,也许就是军队中的谁吧。她葬在这里,那个人回来见她的话,她的心愿满足就能升天或跟随那个人离开此地了。
过了许久,军队又行进了。
她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她变得躁动起来。
少年虽然依旧看着她的后背,却能想象她落寞焦炙的神情。
“喂。”
少年第一次对她说话了。可女子没有理他。她仍不放弃的冲向荒地的边界,但始终有一股力量在阻拦她。这片土地,是地缚灵的牢笼。
“你这样是不行的。”少年道。
听见这句话,女子转过了身。两年来,这才是他们的初次见面。她有一双白色的眸子,犹如积淀的雪,带着不化的执念。她的容貌,比他想象的娇美。
“那你知道,怎么做可以离开吗?”她问。语速极快,仿佛军队的前行,像她最珍贵的事物在流逝。她要快点去追赶。
“你的心愿是什么?”
“见一个人。”
“那只有见到他,你才能变回普通的灵。”
罗兰军队停下的时候,她以为等待的人会来找她。可是,她的期望落空了。
少年看着她的头垂下去,连忙道:“还有一个办法的——变成鬼。”
幽灵的积怨太深便会变成鬼。她这次见不到等待的人,等待的心情便会转变成怨,几年后就能成鬼,从而脱离作为地缚灵的束缚。但是,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吧。
少年思考了几秒,说出了另一番话:“灵作恶的话,很快就能变成鬼了。比如,发动你的灵力吞噬其他灵魂。如果你生前身手厉害,灵力相对就很强的。”
“但是……哪有其他的灵?”
“我不就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