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母(1 / 2)

 江宝然在半夜里被饥饿唤醒。这会儿倒也放开了,当然,也许只是没了旁人在一边儿盯着的缘故,没了心理负担,熟门熟路地埋到妈妈怀里努力奋战。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判断错误:旁边还有人的!

“囡囡醒了?今天在家乖不乖啊?”

“别闹她,小东西饿了。先让人好好吃会儿吧!”这是妈妈的声音。“怎么样?你们今天去,找到人了吗?”

“哎,找到了。幸亏去得及时,人家行李都收拾好了,估计这个点儿已经跟着连部的车子走了。孙大哥那个战友人很实在,保证说到了家先去你家看看,不管有没有消息,都马上给咱连部来电报,你就放心吧,啊!肯定没什么事儿,可能是家婆那里找不到电话,他们也没几个会写信的,没事儿!”

家婆,就是江宝然的外婆了。

听这动静,是老爸回来了!

江宝然赶紧地睁开眼。

老爸很是善解人意,立马儿凑上来给她仔细看。

熟悉的国字脸,熟悉的刀锋眉,还没有失去明亮与希望的双眼。

江宝然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无视老爸满脸欣喜或曰傻乎乎的笑容。

这就是年轻时的老爸啊!实际上老爸这会儿已经不算年轻了,将近四十。江宝然是他的老闺女了,所以格外地受宠爱。

说起来,江宝然还是挺佩服老爸的。老爸大名江沪城,属于60年代,第一批由上海来到新疆参加支边建设的知识青年之一。那会儿还没到支边建设的高峰,不像63年以后,全国的支边热潮风起云涌,大家热情高涨,形势喜人。当初老爸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离开繁华的上海,千万里地跋涉,来到当时可谓是不毛之地的新疆,需要何等的决心与毅力?又需要忍受住怎样的寂寞与惶恐?至少在宝然这一代人是无法想象的。况且,他们虽然顶着知识青年的名头,却没有知识青年的身份,来到新疆干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打土坯,开碱地,扛石头,说白了,就是做苦力,能撑到这会儿的,无论是运气,还是耐力都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其中,老爸的经历格外坎坷。最美最好的青春都抛洒在这无边无垠的戈壁滩上。当他情蔻初开时,青梅竹马同来新疆的恋人,忍受不了困苦,抛开他利用婚姻调回上海去了;当他在二十七岁“高龄”(那个年代即使提倡了晚婚晚育,他也的的确确属于高龄了),好不容易辗转娶到了妈妈,刚刚开始体味小家庭的幸福温馨时,特殊时期风潮刮到了偏远的农场,老爸出身还不算差,只是因多读了几年书,多说了几句话,被打翻在地,奋斗近十年而成的技术员被打回到农工;这会儿政治风暴刚刚平息,又要为儿女安危担惊受怕,做为一家之主,还得在妻儿的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不容易。

爸爸的性格中,带着一股子当代知识分子所特有的天真和执拗。被恋人抛弃了,却并没有就此对爱情与浪漫绝望;特殊时期中被打倒了,也从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信念;生活得再贫困窘迫,都不会怨天尤人。

只是,近二十年的辛苦劳作,风磨雨折,到底给爸爸刻上了深深的印记。

宝然曾经白皙光洁的年轻面孔,如今已是西北汉子特有的暗沉粗糙。曾经时髦锃亮的七分头,现在蓬乱灰暗,布满了灰尘。再仔细看看,两鬓甚至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江宝然带些怜惜地注视着爸爸。他还不知道吧?真正的折磨与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呢!

女儿的关注,让江沪城觉得很是得意。他当然不明白面前这个小脑袋里的九曲回肠,只以为这是出于父女天性的自然亲近,都说女儿是个小棉袄,看自己的小闺女,多好!才这么点大,怎么看怎么窝心!这样想着,江沪城不由自主地再往前凑一凑,在女儿的小脸上,轻轻啄一口。

江宝然小小的五官顿时缩成一团。这个,亲爱的老爸啊,您好象该刮胡子啦……

妈妈心疼了,将她抱回来,嗔怪着,“看你!扎着她啦!还有一身的烟味儿!又和孙大哥两个抽烟了吧?赶紧去洗洗再来!唉!你别碰囡囡!一会儿把手焐焐热了,看这冰的!这么小的娃儿怎么受得了!”

爸爸嘿嘿笑着,很听话地去洗漱。不用出门,其实整个家也就这么一间屋子。门口炉子上还座着一壶热水,爸爸就着脸盆,哗啦哗啦地洗手洗脸。

就前世的经验,爸爸对妈妈也一向是相当地迁就和纵容的。爸爸高中毕业,在当时可算是高知分子了,又来自大城市,人长的高瘦,白净,精神,为人谦和,做事勤恳,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江宝然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周围的七姑八姨们饶舌,说妈妈是高攀了,捡个大便宜。

其实不然。

妈妈林青苗,来自四川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哪怕就是在省份地图上估计也是连个点儿都没标出来。妈妈家里弟兄姐妹七八个,她排中不溜儿,不上不下的最不招人待见。任她再小意儿再努力,断断续续地也只读了两三年的小学,号称高小毕业,勉强地能读个报写个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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