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小孩子手里零星的鞭炮甩起炸响了,新年的脚步近了。
大虎劈出了小山般的干柴,爸爸砸好了大块大块儿的型煤,二虎同学操着刀子把两家的羊肉馅儿都剁得细茸精道,宝然翻箱倒柜临摹出了十数个花样子,红梅带着红玉宝然剪成了红彤彤的喜庆窗花,宝辉少虎攀上爬下擦净了玻璃一一贴上,又去周家和孙家同样捯饬了一份儿,孙家还惯例地多附了一份儿宝然爸亲笔手书的春联。
妈妈们的胳膊手掌都在水里浸得通红,家里的床单被褥,家人的鞋袜衣裤,全都换洗一新。花了一整天,搓粉揉面,起锅倒油,炸出了麻花酥叶小鱼豆饼,再花一整天团团围坐,和面擀皮儿包出整袋整袋的羊肉的三鲜的白菜的大饺子,鸡啊肉啊都熏蒸卤制的备好了,大扫除也做完了,眼看着天色黑沉沉,明天就是除夕了,宝晨还是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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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不兴掉眼泪的,妈妈就忍着,可就是不能闲下来,手里一停,眼里就开始失魂落魄。大晚上的,一家人挤在沙发上叽叽喳喳看电视,妈妈转两圈,又找出了瓜子和花生到小餐厅里稀里哗啦地炒。等到宝辉宝然开心地捧着盘子小老鼠似地咯吱咯吱,妈妈撑撑床单,弹弹沙发,起身又要往外面转。
爸爸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眼镜来擦着,叫住妈妈:“坐下歇会儿吧!别担心,那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了,克里木江更是个有数儿的,明天肯定就到啦!前几天不是拍了电报过来,已经到了兰州了嘛!”
妈妈坐下,还是担心:“就是说啊!几天前就到了兰州了,按理这时候早就该回来了啊!不知道又在哪儿耽搁了!”
“还能在哪儿!算起来这时候已经到了乌鲁木齐了,不是去了克里木江家,就是到乌市里面转悠去了。你还不知道宝晨?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不玩到最后一天是不会甘心的!”爸爸摇摇头,戴上眼镜接着看他的。
“就知道玩儿!”妈妈还是急,“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快过年了,外面人都没得几个。这要是万一……,万一……”轻轻瞥一眼宝然,到底没有万一下去。
宝辉火上浇油:“是啊,说不定大哥贪玩儿,时间来不及了随便扒上一辆车,半道儿上再坏了,就跟当年宝……”剩下的话给爸爸瞪回去了。
妈妈气得一拍他:“乌鸦嘴!”
宝然满不在乎,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就算我曾经丢过,可大哥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爸爸看她那铁口直断的样子有些好笑,故意地问:“哦?你就那么肯定?凭什么?”
“因为……”宝然害羞地低头,“因为大哥没我那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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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也撑不住跟着笑起来,“哪儿有自己说自己笨的,真是够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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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中午,大包小包的宝晨同学凯旋而归,将院门踹得似鬼子进村。
妈妈去开门,他将手里的东西就地一扔,当即给来了个熊抱,并附以苏式贴脸:“老妈啊!你儿子我回来啦!”
妈妈给唬了一跳,一把推开:“干什么!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宝晨嘿嘿笑,顺手抄起跟在妈妈后面扑上来的宝然,半空里抡一圈,“臭宝然,想我了没!”
宝然居高临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却觉得这家伙似乎又长了一截儿,十七岁的少年,仰起头来,下巴上已经隐约可见雾茸茸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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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赶来的大虎二虎跟他又捶又抱地厮闹了一通,直到宝然爸往外撵人,又得了宝晨第二天一早先过去拜年的保证,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忙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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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桌成了宝晨的专场。
他暂时抛弃了那一贯的温文尔雅的形象,狼吞虎咽吃着家里的饭菜,比手画脚描述着火车的拥挤,路上的艰辛,广州的繁华,小商品市场的新奇,小摊贩的斤斤计较,车上旅客们争抢行李座位的凶狠……,讲得是眉飞色舞。妈妈听得直咋舌,宝辉好奇兴奋得抓耳挠腮,几乎顾不上吃饭。
爸爸只不动声色地听着,并没有追究宝晨原来说的跟着出去见见世面怎么就变成了倒买倒卖,也不问他哪儿来的钱作路费,甚至去进货。宝晨也死皮赖脸,就以讲故事的形式算是囫囵给了个交代。父子俩心照不宣,彼此糊弄了过去。
宝然也悄没声儿地旁听,心里计算着宝晨的路费,带回来的东西,还有当初带走的钱数,想:这么的咋咋呼呼,可不像是宝晨的风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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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家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宝晨说累了上去休息一会儿,拎着他的大包上楼去了。过了片刻,宝然借口上厕所也出来跟了上去,见宝晨也没换衣服,就那么胳膊在脑后枕着斜靠在他们屋里的下铺上,两眼盯着上铺板上的木结疤,一脸的沉郁。
见她进来,宝晨没什么表示,继续散发着他的四十五度忧伤,过了一会儿对宝然说:“去把你屋门开开,我放点儿东西。”
起身把自己的行李翻检一下,拎了一大一小两只包过来,一进屋就回身关紧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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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宝晨先拿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点点清楚帮我收好了,记个数!”
宝然两手接过来,沉甸甸的这都是钱啊钱!“这些得有多少啊!有一万?两万?”宝然财迷得几乎要流口水。
宝晨笑了笑:“没那么多,不大到一万吧,你回头慢慢点。”接着把手里的一只大袋子塞进宝然床底下,“这个看好了谁也不许动,过两天我要拿出去。”
“什么呀?”宝然探头探脑,那袋子里面稀里哗啦的,装了一堆什么东西。
“这个!”宝晨自衣袋里掏出一只来递给宝然:“里面都是这个,一百来只,这个是给你的!”
“电子表!”宝然接过,看着还挺精致,可惜她不是很感兴趣,她只关心价格:“这个在咱们这儿,得卖十多块吧?”
“十八,这是新出的,款式也都是最新的,还都带着出厂证和说明书。”宝晨慢慢说着,渐渐的有些咬牙切齿。
……什么状况?宝然狐疑地看着他。
宝晨在下面撑了半天的面子,终究还是想找个人倾诉,鉴于两个人几年如一日的守财交情,这会儿便在宝然面前放开了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