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苏州是江南的经济、文化中心,一等一的繁华所在。有六个城门,其中的阊门被誉为“金阊门”。
阊门的外城濠,以阊门为界,分为南濠和北濠。城濠西侧分别有南濠街(今南浩街)和北濠弄(今北浩弄)。自京杭大远河开凿之后,唐宋以来,由于水运的发达,以阊门为中心的山塘、南濠一带逐渐繁荣,明代南濠街成为江南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和商市中心,号称“西阊万室俱豪富”。
“七里笙歌,两濠灯火,金阊门外,人语喧哗”。今天是中秋夜,虽然云遮月,但南濠街上依旧是热闹非凡。
竹翠庵坐落在南濠街的横巷罗家巷内,而顾家就位于南濠街的末端,步行的话,也不过刻把钟的功夫。
阿天等三小出了庵堂,来到南濠街。
“木头,我们去山塘看游船。”兰婠像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下达指令。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向顺从于她的阿天,今天不再那么听话了,而且,让她更想不到的是,从此以后,将会倒个个,不是他听她的话,而是她听他的话。
“不去,我得回家去。”阿天顿都不打一个,一口回绝。
“不是你说要出来玩的吗?”阿天迥异于往常的反应让兰婠一愣,“再说了,你回去干吗?你又轮不上喝酒赏月。”
阿天不再理她,转过脸来问阿宝:“阿宝,弹弓带了没有?”别看阿宝长得有些蠢笨,却使得一把好弹弓,不但准头了得,百发百中,还有一手五连发的绝技。
阿宝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
阿天一看,不觉莞尔。阿宝腰带上正穴着他的那把宝贝弹弓。也难怪,这是阿宝唯一能引以为豪的东西,他又怎会不带在身上?
“木头,好好的中秋夜,打什么鸟呀?你有病啊!”老大的地位收到了挑战,兰婠有点不悦。
阿天对着她诡异地一笑:“老大,想看一场好戏吗?”
“什么好戏?”兰婠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死过了一会,怎么变得怪怪的了。人还是这个人,这神情、这说话的口气怎么让人这么陌生。
“什么好戏?我们三个人一起合演的一场好戏。”阿天嘿嘿笑着,张开双臂,搂住二人的肩头,凑在一起,轻声说了起来。
平日里,兰婠以男儿自居,尤其是和阿天在一起时,并不太在意彼此身体间的接触,可像这样,被他搂住肩膀,脸凑得这么近,近得鼻息相闻还是第一次。异性青春的气息绵绵拂过她的脸,有力的大手灼热着她的香肩,让她感到阵阵的心慌,慌得她想要推开他,想要逃……但很快,阿天的话语让她平静了下来,继而“咯咯……”笑出声来……
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飘散,和南濠街面上的嘈杂热闹相比,顾家大宅就显得有点沉寂,似乎笼罩着一股不祥之气。
唯一有点节日气氛的是后花园假山上的小亭子,四角挂着四个大红灯笼,里面摆着一桌酒宴,顾一平一家三口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饮酒赏月。按说中秋乃阖家团聚之佳节,但这家宴有点冷清,席间三人似乎都有心事。
原来数日前,顾云卿瞒着父母去“促织轩”斗蟋蟀,苏州人叫斗虫或叫斗嫌绩,又叫上栅,栅即蟋蟀决斗的长方形笼栅。顾云卿拿去的虫是金丝黄大头,而对手胥门富豪之子金少爷的虫是小白牙青。两虫都是本地产的名虫。金丝黄大头形大体威很强壮,小白牙青则却显得精悍机灵。蟋蟀决斗虽有“小鬼跌金刚”以小克大之奇迹,但究属少数,基本上还是“比头比项比身材,若大分亳,懒不斗苍,好不斗异,弱不斗强,小不斗大,有病不斗寻常”。从外形上看,金丝黄大头显然要强过小白牙青,所以顾云卿以为稳操胜券,压下了重彩——百两黄金。
谁知天不遂人愿,金丝黄大头外强中干,竟然败了。这下可急坏了顾云卿,这位书香门第出身,却和父亲一样,读不进书,连个生员都没考上的顾大少爷,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在赌场上,已将顾家的数百亩良田输了个大半。原想翻本赢回,这才下了大注,这一输不仅意味着顾家祖上辛辛苦苦攒下的田产荡然无存,还意味着顾家赖以生存的最大进项——田租也断了。顾云卿从小娇生惯养,哪经得起这般打击。又惊又怕之下,急火攻心,当场昏倒在了“促织轩”。
当下人将顾云卿送回顾家后,得知情由,顾一平夫妻虽然恼儿子不争气,但毕竟这是他们唯一的心肝疙瘩,赶紧请名医来诊治。还好,顾云卿不过是急火攻心,加上心情紧张导致的虚脱,在吃了名医开的几贴药后就好转了。
今天是中秋节,虽说田产都没了,但日子还得过下去。顾大奶奶做主,依旧像往年一样,在这凉亭上喝酒赏月。
顾大奶奶三十有五,养的白白胖胖,富态得很。此刻见男人和儿子都闷闷不乐的,便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别哭丧着脸了。来!干一杯,为卿儿压惊。”
顾一平看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祖宗的家业都败在了他的手中,还给他压惊?”
顾云卿自知理亏,低着头闷不做声。可顾大奶奶不干了,“嘭”的一声,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搁在了石桌上,眼睛朝着男人一瞪:“败在卿儿的手上?这能怪卿儿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你喜欢斗虫赌棋,卿儿会变得这样吗?”敢情这是一头河东狮。
顾一平是个怕老婆的主,但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愿意显得太窝囊,小声反驳道:“我那是小赌怡情,他这是滥赌败家。”
“哎呦!还小赌怡情呢?弄得自己像个文人雅士似的。哼!别忘了,你到现在还是个童生呢!”顾大奶奶毫无顾忌地揭开男人的伤疤。
顾一平顿时矮下三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养不教父之过,要怪的话就得怪你自己。”顾大奶奶作了最后的总结,随后换做笑脸,拿起一只大螃蟹放到儿子的碟子里:“来,儿子。吃个大螃蟹,补补身子。别理你爹,就当他放屁。”
顾一平颜面全无,又不敢反抗,只能端起酒杯喝闷酒。
母亲的溺爱对顾云卿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并不领情,抬起头来,直愣愣地冲着大奶奶道:“娘,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什么时候拿钱出来?我去把那些田产赢回来。”
这下顾一平再也忍不住了,像老婆一样,‘嘭“的一声把酒杯撂下,怒道:“小畜生!你还要赌啊?你非得倾家荡产了才肯罢休啊?”
“干嘛你?发什么酒疯呢?”顾大奶奶不依了,白了男人一眼,继而和颜悦色地对儿子道:“卿儿啊!赌是不能赌了,不过你输掉的田产包在娘的身上,就能拿回来。”
大奶奶的话让父子俩均是一愣,顾一平不由得大喜过望道:“怎么?你愿意出钱把祖产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