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如何设计,底下人并不知晓,因此聚豪阁一众武士们见敌人背后起火,料想瞿老必是谋事在先,早已定下了这顺水推舟、反客为主之计,不由得精神大振,一拥向前,和官兵战在一处!
落在陷坑之下的干事们,这会儿已经挣扎起来不少,虽然夜黑坑深,瞧不见上面情景,但是这些话却也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上面打起来,不住有尸体跌下坑中,砸在众人头上,更令他们叫苦不迭。
陷坑横割路面,深邃宽长,如崖之断,聚豪阁前队都是骑兵,前路受阻,发挥不出优势,因此淤积在坑前,杀得左右转圈,马嘶人喊,纷乱喧嚣。曾仕权提刀观战,本来自重身份不愿出手,但看官军多数大呼小喝,少有舍命冲杀之人,相反聚豪阁人士气如虹,若被他们压制久些,只恐军心崩溃,要来个兵败山倒。当时将手中刀一摆就要前冲,心头又忽觉不对,偷眼后瞄,只见方吟鹤在马上安坐不动,并无出手的意思,身边那八名将领也都面露微笑观战,似乎一切与己无关。
这时瞿卫东也瞧出苗头:“他们背后已经起火,怎么这些人却如此好整以暇,竟无半点乱相?”再看官军身后那片火光虽然遥遥生红,却无向这厢漫延之意,不禁更起惊疑。
一片刀剑声中,方吟鹤朗声喝道:“你若盼另外那枝人马杀来帮忙,那趁早不必了,我们曹老大办事干净利落,即便这趟有鱼漏网,那也不会是活口。”
瞿卫东陡然明白:看来郭书荣华这趟用的是假中套真的子母计,多半早已算定己方会将计就计,预先行分兵截断了接应人马的来路,一时又惊又怒,托大戟两腿一夹飞虎韂,大吼一声,纵马前突!
曾仕权知他想要借战马冲力跃过陷坑直取主将,心想此子毫不知死,若拿下他的脑袋,可又是一件折罪的功劳,刀横胸前暗暗蓄势。方吟鹤早瞧了出来,大声喊道:“三爷!督公挂的是红虫儿!”
钓鱼常用的两种饵,一种面食,一种虫食,面是死面,重点是要香,虫是活虫,重点在于活。郭书荣华得闲时喜欢在在厂后花池边钓小鱼,平时吩咐手下办事,也常以此为喻。听他这话,显然说督公这次的布置是意在把出袭的敌人困住,好引得庐山贼寇倾巢来救,届时才能一网打尽。
就在曾仕权微感泄气之际,瞿卫东马到坑边猛一提缰,战马嘶啸一声,扬蹄跃起!
忽听天地间一声长笑,跟着响起一声大喝:“老三!不必留手了!”
曾仕权听出是曹向飞的声音,未及侧头去看,就见一只流星锤当空飞来,“砰!”地一声,正打在瞿卫东前心。
瞿卫东猝不及防,被打得身子一仰,心肺俱颤间感觉这锤头虽大,却并不沉重难当,伸手一捞便想反扔回去,可是手指间传来丝丝缕缕的触感,看时,抓到的竟是一颗苍须白发、满是血污的人头。他一瞧之下登时口中失声,双睛暴圆,一个“爹”字刚喊出一半,战马恰然跃过陷坑,四蹄落地踏踏前奔,把他像一袋米般甩脱鞍下,砸在地上库秋一声,大戟撒手。
曾仕权大喜,上去连点他几道大穴,一脚踩住。
曹向飞率众拨马从林中突出,来到陷坑之侧,见聚豪阁人仍自拼杀,纵声喝道:“匪首业已成擒,尔等还要负隅顽抗么?”聚豪阁众无人应答,只是狠狠动手,战场上杀声转淡,人影却交错摇曳得更加频快,夜风中一时尽是刀锋入肉、血吹成啸的漱响。
方吟鹤身边八将踞鞍拱手:“掌爷!千户大人!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各挥兵刃,拨马绕坑杀入敌阵。
在诸将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官军人人奋勇,包围圈子迅速收缩,方吟鹤心知胜利不过是早晚的事,便不再看,命人捡拾人头,又唤军兵搭救坑中人马。
曹向飞见干事在绑瞿卫东,喝道:“费这劲干什么?张军,朱五!”
“在!在!”两名干事闪身马前。
曹向飞:“把人头切了!送到桑云会那去,叫他挑得高高的!”
“是!”“是!”二干事应声斩下瞿卫东人头,扯发拎着,带一小队插入林丛。
曾仕权凑到曹向飞马前,扯着辔头笑问道:“老大,那瞿老儿所带人马也都一网打尽了罢?”曹向飞道:“且别问我!这趟督公将新船利炮多数拨归你用,却连个岛子也看不住!怎么搞的!”曾仕权忙低了头:“是,是。小权一时疏忽……”曹向飞狠狠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懒散惯了!”转头看向战场,“还好督公借这机会把消息散播开来,使了个引蛇出洞,总算没出大岔!否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曾仕权道:“是。不知督公何在?仕权正要到他老人家膝前请罪。”曹向飞道:“请个屁!接到消息之后,督公料定姬野平等人必走洪湖,已派出老四先行封堵,安排好这边之后,自己也要带人溯江迎上去!我看督公始终毫无怒色,只怕这趟我也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罢!”
曾仕权额角见汗,口称:“是、是。”深知郭书荣华肯训谁骂谁、生谁的气,说明此人还有价值,若是平平静静不当回事,情况就不妙得很了,一时脑袋越扎越低。
此时坑中众干事一个个爬将出来,身上血泥肮脏甚是狼狈,跟着又把火黎孤温等一干人犯拉拽上来,方枕诺身上倒还干净,安思惕最惨,一条腿被两匹马肚子夹住,左胳膊外拐,像是错了环,被兵卒拉扯上来,仍疼得不住呲牙咧嘴。阿遥落下时跌在张十三娘身上,有了缓冲,只是受些皮肉轻伤,上来之后仍不错神地往坑里观望,瞧见小笙子在几个兵卒配合下把人事不知的常思豪从变形的大车窗里安然无恙地掏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曹向飞移目战场,见聚豪阁人且战且退,官军优势明显,便道:“大局已定,谭大人手下这些将官堪称硬手,也不用咱们操心了,走吧!”当下曾仕权带同手下押着原有人犯,跟在曹向飞、方吟鹤后面。一行人策马疾行来到九江城东厂临时行馆,一通报,才知督公准备连夜登舟,已经出城去了。众人忙又拨马急追,及到渡口之时,只见沿江一带楼船密聚,灯星凑集,大批军兵在滩头候命,数百堆篝火燃红铁岸,道上信骑驿使穿织如流,江风涛语之中,隐隐传来琵琶声响。
有干事远远接着,引众人下马在篝火中穿行,走向探岸而出的垒石栈桥。
江面水气蒙蒙,虚渺如烟,只听琵琶声渐行渐近,然而曲势闲整悠长,叮叮咚咚,声如萧雨,又显得极是遥远。
干事在栈桥边停步,目光引向前方一艘大舰:“曹掌爷,曾掌爷,请。”曹向飞回首道:“老三,你们在这候着,我先去和督公说说情况。”迈步上了栈桥。
曾仕权明白:战况随时都有人传报,并不用他亲自来说,那么他要说的自然是自己从君山归来的事儿,这是要先递个话,替自己留一个缓冲。忙冲他背影拱手感激道:“多谢老大!”
桥头众人目送曹向飞走上甲板,步入船楼。少顷,琵琶声歇,但见夜色皴蓝了木色,于波浪中轻轻摇摆的船楼上窗格如画,色彩明黄。失去了乐声的渡口被涛声置换出另一种宁寂,有着别样的感染。
常思豪被横置在一张窄担架上,由两名干事抬着,候在三明妃和小笙子的背后、安思惕的身前。其余干事有的在曾仕权、方枕诺身后,有的在小山上人、陆荒桥身边。张十三娘收回目光,心里清楚:还有一部分干事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但她还是向后微瞄了一眼——只见阿遥的两只眼睛,果然也正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