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院来,此时中庭已经站满了人。常思豪一边走,眼睛一边往两侧扫看,这些人为官的居多,名流文士、军政各界都有,王世贞、詹仰庇【娴墨:还没过完年,故仰庇未走,却不知此来又要仰谁之屁】这些自己见过面的也都在其内。戚继光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常思豪一走一过,相隔稍远,只和他对个眼神,也没有说话。众人见郭书荣华迎进了常思豪,都上来施礼,刘金吾是皇上身边的人,大伙着力巴结,更不必说。只有秦绝响没什么人认识,一带而过。
众人前簇后拥过了几层院落,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来至,只见眼前是一片纵深较长的天井小花园,花园后正堂屋门大开,檐外侧两廊延伸,将花园环抱在内,廊间都挂了挡风帘子,里面摆满桌案、升了炭火。程连安穿了一身新衣,面带得体的微笑,给常思豪请罢了安,退让在一边,安排其它等级较低的官员到廊间入席,像御史张齐、文林郎詹仰庇之辈,因是言官,品级微末,居然都进不得屋。
常思豪在正堂落座,只见自己面前这桌面浑圆宽大,乃是黄杨木所制【娴墨:木中君子又现,颜香馆有的,皇宫可以没有,厂里必须有】,上过数道清漆,金澄澄如同水中黄玉。四顾别瞧,所在位置乃整个屋子中心偏左,面门背壁,视野绝佳。刘金吾瞧见自己的上司、锦衣卫总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在另一桌上,忙过去见礼。此时人来传报说徐三公子已到,郭书荣华便又致了歉,率人出去迎接。过不多时,就见徐三公子携丹巴桑顿及小山上人,带着几个随从,和郭书荣华有说有笑,走进了花园。本来已在廊间落座的众官一见,忙都起身,遥遥拱手示礼【娴墨:看父敬子。徐阶不能亲至,拱手敬三公子便是敬徐阁老。】。
进了正堂,各方见罢,郭书荣华将徐三公子一行领至常思豪这桌近前,引手笑道:“这位是云中侯常思豪常侯爷,想必三公子已有耳闻。”徐三公子笑道:“何止耳闻?我们早就见过了。那时侯爷衣装雄武,可让徐某见识了一把大英雄的豪野本色呢。”
常思豪心想在颜香馆中与他相见时,自己穿得和猎户差不多,说什么衣装雄武,岂不是寒碜人么?一笑道:“三公子说笑了。记得前些时公子神光傲目,颇有睥睨天下之姿,如今看来,心境倒像是平和了不少啊。”【娴墨:搁三个月前,小常必答不出下句。】
徐三公子原是雌雄眼一大一小,被丹巴桑顿治好后,面目英俊了许多,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笑道:“这都是上师以佛法化解救难,才令徐某重获新生。上师,小山上人,请来和侯爷见过。”丹巴桑顿低首道:“侯爷气色绝佳,想必夫妇和谐,家庭幸福美满。”他这见面话颇为怪异,既非问候,也非祝福,有些不伦不类,别人听了当是他汉语不佳,辞不达意。常思豪心中却是一动:“说什么夫妇和谐,莫非我按法旗图形行事,在身体上会有所反应变化,让他看出来了么?”眼瞧这藏僧衣衫单薄,身形沉稳,姿容安泰,多半是拙火已复,当下暗加小心,还了一礼。
小山上人合十微笑:“两日不见,侯爷唇润丹晖,瞳绽青莲,颊腮满隆,宏声清远,竟大具佛相,令人望而生敬啊。”
前者在白塔寺中,常思豪见这大头和尚虚头滑脑,倒也并无所谓,但听秦绝响讲过少林旧事,又料他与东厂勾结,对其印象便转不佳,淡淡道:“不敢当。在下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只具凶相,哪有佛相?”小山上人笑道:“侯爷忒谦了,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常思豪身微后仰,单手在腰间一拍,“十里光阴”刷地跳出半尺,冷森森在小山上人眉眼间映出一方亮白,看上去便如戏台上的小丑一般。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借上人吉言。我倒是放下了屠刀,不过又带上剑啦!”一抖手,剑复归鞘。【娴墨:带刀转带剑,可参考作者第一部结语看,也有小小寓意在焉。剑是双刃,伤人更可伤己,正是武功衬照,故带刀常求爽快,带剑必怀慎心。】
郭书荣华笑道:“不向山边听虎笑,岂知侯爷是妙人呀。来来来,三公子,两位大师,请坐,请坐。今日客人来得不少,荣华还要接待一二,少陪少陪,咱们待会儿再聊。”说罢转身去了。
眼瞧徐三公子、丹巴桑顿和小山宗书落了座,秦绝响微欠身子笑道:“上人,咱们在白塔寺里也没好好聊聊,我还真不知道您会看相。既然给我大哥看过了,不如也替我来瞧瞧气象命运如何?”
小山上人略整僧衣,微合两袖,一颗大头不动不摇,和他的柳叶眼对望着,道:“秦大人年纪轻轻便做上了五品高官,这气象命运,还用看吗?”
秦绝响笑眯眯点头道:“嗯,穷人算命,富人烧香,看来我日后,还得多到上人的寺中舍些布施才好哩。”小山上人笑道:“多谢秦施主,老衲求之不得。不过出家人不贪图凡俗之物,钱财布施于老衲来说倒是小事,只愿来年天下能够风调雨顺,少一些惊涛骇浪、电闪雷鸣,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绝响侧目道:“哎哟,听上人这话,对明春的气候似乎不大乐观哪?”
小山上人一笑:“老衲夜观天象,见东风催雨,雾潜龙翔,西金克木,天笑有殇,云中裂电,秋墓灰扬【娴墨:云中者,云中侯也,这笔血帐竟算到小常头上了,叹叹】,星移斗转,主客更张【娴墨:真真如是】。这天下之风雨,倏忽即来,倏忽又去,令人防不胜防,老衲又怎能乐观得起来呢?”【娴墨:小根蒜的脑袋没白长,小山实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