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旧的路旁酒家里,因外头的一场暴雨,而涌进了大批的来往商客。
这场大雨早有预兆,黑压压的乌云绵延了几十里,又“是未入申出”,夏日雷雨多发的时辰。
所以只要是常在这条道上走的人,便都会尽早打算,赶往这酒家躲雨。
便是人生地不熟的,见着大伙都朝着一个地方赶路,定也会快步跟上打听。
极少有不通世事,特立独行者。
如意酒家,招牌很普通,这类讨吉利的店名,有雷同者,多如牛毛。
这如意酒家地处浮南半岛的一条官道上,又紧挨着三岔口的地势,因此虽远离城乡,但绝谈不上人迹罕至。由附近十里八乡而来的商旅,但凡是要赶赴浮南城的,多半会入店歇歇脚,打个尖。
可按理说,在这么一处人流汇聚的岔道边上,但凡有能住宿的店家,也应是官办的驿馆。哪能有民营的酒肆、客栈插足的份?
撇开所谓的油水不说,这对这一带的治安,也是一种隐患。
可好奇归好奇,荒山野岭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实在容不得过路人有过多的权衡。
被店家黑,总是好过去喂饱豺狼虎豹的。
言归正传,因为这日涌进酒家的客人实在太多,店内已无空余座位。便是往日四人一桌的标准陈设,如今也不得不增添些椅子,一桌围上七、八人。
就这样,酒家外头的廊道上,都还站着一些躲雨的人,人气极盛。
伙计们的招待倒是熟络,频频对店内的客人赔笑说着“地方简陋,招待不周”之类的话,对店外站着躲雨的人,也是客气得很,时常赠去热茶、姜汤,甚得人心。
如果说眼下唯一值得诟病的,那便是店内的环境确实有些差,不单是装潢陈旧,还有好些个蚊蝇乱舞。不禁让人对端上桌的酒菜,感到担忧。
那些时常行走江湖的粗人们,碍于伙计的热情招待,以及账上给出的便宜,便也不好在嘴上多抱怨。
而少数有文墨气息的斯文人们,更是碍于自身修养,不容轻易计较了。
便是让这些恼人的蚊蝇们,混迹于喧闹中,好一番逍遥自在。赶场似的,蹭完一桌酒菜,又奔赴下一处。
但终究是头脑简单的蚊蝇,不懂带眼识人,以为众生皆平等,岂不知有些人,是千万开罪不得的。
这不,在挨近东边窗户的一桌,有三只苍蝇正想要贪食一碟炸得酥香的花生米,却不料凭空斜飞出一双筷子,上下飞梭,在电光火石间就被一网打尽了。
更巧妙的是,这三只苍蝇都没落入碗碟中,而是被夹在筷子间,连腿脚都还能动弹。
这神奇一幕,来自一少年的手法。年纪轻轻有此本领,更是让旁人不禁震惊、称道!
只是同桌的多数人都在为少年的手段所折服时,与少年紧挨着坐的一位青年人,却略微表露出了不为赞赏之意。
那少年本是出于本能,事后也是风轻云淡,可当他下意识瞥见身旁青年人的脸色后,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拘谨了。
少年缩回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抱歉!先生,是我一时忘乎所以了,没有下次。”
青年人微微颔首答道:“若是心浮气躁,你应默念心经。夹苍蝇,并不助益你修行。”
少年身着青绿色劲衣,双手皆绑有淡赭色的鹿皮护腕,身背包袱与一把短剑,下身的裤脚收进鹿皮长靴中,一身打扮极为干净利索,英气勃发!
青年人则气质风雅,着一身白色绣边长服,系双鱼玉扣腰带,他入店前头戴着的黑纱斗笠,如今被挂在了椅背后头。
只是让旁人十分费解的是,观这青年人的气质谈吐,分明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那位少年则应是近身随从,这二人应是出门游学的,可为何青年人身后会背着偌大一具木匣子呢?
那木匣子是有何重要?竟是得时刻随身携带,连坐下歇脚,都不敢放下?
难不成,里头是有被读书人视为身家性命的文墨至宝?又或是价值连城的家传古董?还是说,装的都是供游玩时挥霍的金银财物?
便不由得,总有些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往青年人落座的地方,不时扫动了。
直到那青衣少年以凌厉手法,凌空夹住三只苍蝇时,才让不少的江湖好汉,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但也心中笃定了二人的不凡,那只匣子里装着的东西,更是不凡。
只是要不要把念头更进一层,就得各人掂量了。
那到底,这与周边人群格格不入,如鹤立鸡群的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正是那背负着太一门未来的李卫真,以及身为他门生的叶童。
二人正打算借道浮南城,搭乘商船,抵达南海上的“万岛之地”宝瓶洲。
之所以不直接御剑前往,要乘船走海路,个中缘由,暂且留作后话。
“小兄弟,你的筷子脏了,换一双吧!”
坐在叶童对座的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生得一双大眼睛,模样甚是水灵。
那姑娘见叶童的筷子上还沾着苍蝇,便把自个跟前的竹筒递交了过去,既是主动示好,亦是带着几分钦佩之意。
叶童从竹筒中取出新筷,点头道谢:“多谢,方才恕在下冒昧了!”
姑娘举袖掩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目光却未曾从叶童身上挪开,笑道:“小兄弟当真是谦虚,想必是有名师教导!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俊的手法,又何须妄自菲薄?”
继而又续道:“我观小兄弟亦是习武之人,你我算是同道,今日也算有缘,不知可愿结识一番?”
还未等叶童答应,那姑娘便开始自报家门了,“小女子来自云蜀天府,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在家乡算是微攒薄名。若他日小兄弟路过我家乡,只需问人打听:金鼎山-分水燕子-汤盈,即可!”
这下子可让叶童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对答。下山以来,也见识过不少人,但大多都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连点头之交都极少。
如今这位叫汤盈的姐姐,热情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奈之下,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的叶童,担心拿捏不住分寸,只好先行以目光向李卫真求助。
而李卫真更是敏感,对那位姑娘的话语在脑中早已快速地琢磨了几遍,光是“云蜀天府”四字,便得有所拆分。
云蜀,指的即是云蜀境,而天府则是蜀中最繁华的大城“天都府”的别称。
同时,天都府也是云蜀境中,势力最庞大的俗世王朝“商国”的都城。
再深入推敲的话,这“汤姓”似乎正正就是那商王朝的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