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原本屏息敛气的不敢吭声,这会儿见小主子下令了,立时就抬起头来,刚想有所动作,却见远远的,一个金环束发、白衣罩身的熟悉身影正分花拂柳的往这边儿上行来,刚瞧着还在海棠树后面呢,这也不过是一抬眼的功夫,居然就在眼儿面前了。冯嬷嬷眼真,看得清那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慌得立刻就弓起身行礼,谁知那位主儿竟像是没看到一样,直冲着那个被两个小幺儿掼到山石子上半坐着的丫头子就过去了,边走还边笑着:“十四妹,你终算是出园子来了。大哥这段日子只顾着在外面忙活,竟没顾得上去看你。刚去了才晓得,你竟是来这园子里逛了。只是怎么就跟丫头们走散了呢?也亏得她们跟我说了你今日穿的是梨花白的衣裳,这才远远的就见着了。要不然,岂不是又要绕半天的路?”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玉当眼前,刚要俯下身去搀她,就怔住了:“这脸上是怎么回事?怎么手上的伤刚好,脸上又遭了劫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竟给人打了?”话声说到最后,竟像是含着一层冰一样,寒沁沁的,听得人忍不住就想颤抖。
这男子殊色别尘,秀致绝逸,瞧来竟是新科探花郎南玉堂。他可是这府里除了相爷、夫人、老夫人以外的府里第一人,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不光冯嬷嬷跟她边儿上的小幺儿,丫头子们颤了一颤,就是南玉椽都不禁抖了一抖。边儿上立着的李墨非、顾明襄等人也怔了一怔。还以为这南府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万想不到居然荒唐到了这个地步!瞧着分明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妹妹,居然谁也不认识谁。不认识也倒罢了,还能把妹妹当做丫头子给打了。这样的人家,如何能结的亲做的亲戚来?李墨非这么想着,要想法子请父亲绝了自己这门婚事的念头更烈了。这么一想,禁不住拿眼瞥了南玉堂跟他边儿上的小女孩儿一眼,孰知这目光一过去,竟再也收不回来了。只见那女孩儿眸光冷冷的坐在那假山石子上,穿的是再素净不过的一件衫子,头发上也是一丝的装饰也无,远远瞧去真的跟个小丫头子们没什么两样,近来看了脸才知道把她当做丫头看是多么的失礼,倒像是没长眼珠的睁眼瞎子一样。这女孩儿模样儿好,仙姿灵窍倒在其次,那天生从胎里就带出来的气韵跟风华明显更夺人眼球。瞧着哪里像是丫头,便是他们经常见到的王府千金、郡主娘娘们,也没她这般的气派跟韵味儿。
玉当原本还坐在那山石上不起身,听见南玉堂问了才回过神来,省起自己眼下的境况,立刻收了方才稍显外露的眼神,咳了一声,一个起身上前拽住了南玉堂的衣角,像是刚从惊吓中醒过来一样,眸光里浮出薄泪:“大哥哥,你可来了!”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只站在那里哽咽着滴泪。她身子生的单薄,小脸儿上苍白中又浮现红晕,这会子又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只看得人心都想为她揪起来,南玉堂还未说话呢,李墨非就忍不住瞪了一旁站着的南玉椽主仆三人好几眼,真恨不得一个窝心脚把他们一齐踢到那边的池子里去。
南玉堂看着她这样子,立时就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如风露清愁的芙蓉花一样的女子。听着她哭泣,也像是听着那女子在低诉清怨一般,那原本被外人说成是冰心一样的坚硬心肠也顿时化成了一汪水,还泛着波,不停的晃动着,搅得他安不下心来。
他这一年已经二十七岁,原本十年前就该定下亲事,娶妻生子的,却硬是拖到这一年还是没个结果。所有的人都说,怎么他眼光就那么高,这天下女子好的,坏的,遍地都是。怎么可能连一个能打动他的都没有?他们哪里知道,早在十年前那个女子去世的那一晚,他就也早早的把自己的心给葬了。
他是正派人家的嫡子出身,自幼又是由名师教导着长大的。但从那时候起,就莫名的开始读些秾词闲句来。什么“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一日日的消瘦下去,却没有人理会得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相思刻骨,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呢,还是良心作祟,在为自己昔时的所作所为而忏悔赎罪。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哪里都不去,就只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用毛笔蘸了水一遍遍的写那个女子的名字,画那个女子的眼神。你看,他就是这么可怜,所有的心事只能藏在自己心头,连纸上都不敢写出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想摘下头上束发的金环,直接吞进肚子里,死了算了。但是想了想,还是罢了。他害怕到了地府,看见的还是那女子含怨的眸光跟切齿的痛恨。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能折磨人。就当是自己给自己判的流刑吧,他这么想着,渐渐的,一日日的,将近十年了,也就这么的过来了。南玉堂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会这么毫无生趣的活着了。可是谁曾想,上天居然还会眷顾他,让他在她忌日那天遇见了他们的女儿。
想到这里,南玉堂再看一眼那扑到自己怀里小人儿脸上的红痕,心底越发的气怒了。居然有人胆敢在这府里伤了她,他要是不让伤她那人付出些代价,他还配活在这世上吗?南玉堂笑了一笑,侧过脸来,原本温文如玉的脸上,顷刻罩上一层寒霜,看得旁边站着的南玉椽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心底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慢慢浮起。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