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不甘心起来,停住脚,转向后,对着司马洛的背影,说道:“司马大人,请留步。奴婢受魏夫人之托,有事请教。”
我故意说得很大声,以证明我心怀坦荡。
那宫婢并未起疑,认认真真接着走她的路。
司马洛身子微微一震,调头向我,一脸怔忡之色。
我不疾不徐地走近他,半身一礼,重复道:“司马大人,奴婢唐突,有事请教大人。”
司马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宫婢望了望,蓦地恢复温文有礼的常态。“子服姑娘,但问不妨。”
“司马大人,昨日魏夫人偶然念起半首残诗,却一时记不起这诗句的出处。奴婢曾听魏夫人说起司马大人才高八斗博古通今,故而还请司马大人赐教。”
司马洛傻得居然信以为真了,“赐教不敢当,但不知哪几句诗,司马洛愿闻其详。”
我停了停,眼光飘向与我只半步之遥的宫婢,极快地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司马洛越发愣住了,站在那里冥思苦想了片刻,开口道:“可否请姑娘将那句诗再念一遍,我适才没听清楚。”
他就是再听一千一万遍也是枉然,因为我念的那四句,出自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欧阳修为北宋词人,是跟他司马洛,隔了千儿八百年的后人。
说话间,那宫婢已然走过我们身边,往那头去了,身形逐渐隐没于宫墙尽处。
我微微笑了笑,“未知司马大人是哪一句没听清楚?是否那句——”
与刚才相反,我刻意放缓了语速,且降低了音量,一字一字意味深长,“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司马洛起先依旧是满眼的迷惑,但是慢慢地慢慢地,那迷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若有所悟的眸光闪亮。
那样闪亮的目光投注在我的脸上,像两点星火,燃烧了我的面颊,渐成燎原之势。
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司马大人,太皇太后宣召奴婢,奴婢不敢耽搁,奴婢告退。”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走了一段才想起来纳闷,奇了怪了,我干嘛要跑?
站住脚,暗骂自己没出息,他司马洛不过就是比别的男人,长得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当年我颜雨什么大鱼小虾没见过,便是国际巨星站在面前,我也没眨过眼睛,怎么偏就挡不住司马洛那对桃花眸子。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
虽然这样想着,虽然还在唾弃着自己的没出息,仍旧忍不住略略侧过身子,没出息地瞟向后方,后方司马洛站着的地方。
视野里空无一人,原来他早已扬长而去。
突然感觉伤了自尊心,伤了某种属于女性的骄傲,闹了半天我这里的惊涛骇浪,到了人家那边不过是小小涟漪。
看他走得多潇洒,并无半分半厘的不舍之情。既没有怔怔地望着我背影出神,也没有怅然若失,却害得我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出神,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到怨恨,恨得当下决定,放司马洛鸽子,就让他跟明月柳梢去相约黄昏好了。反正我一没下帖子,二没明确相邀,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会错意罢了。
然而,虽然这样想着,虽然自己受了伤的自尊因此得到了某种平衡,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地心神不宁、精神恍惚。
就连给上官太后讲的那《红楼梦》,也是错漏百出、前言不搭后语。
那小太后何等精明,怎会瞧不出我的异样,亏得我先前大病一场,便推说旧患落下了头痛的病症,想是早春乍暖又寒,一个没注意着了凉,就发作了起来。
上官太后是因为真的喜欢了我,故而才会不自觉地真心去体贴我。
她叫我回去好好歇着,若是仍感不适,一定要来告诉她,宣个太医瞧瞧。头痛虽是小毛病,却也小觑不得,千万莫要学林黛玉,多愁多病坏了身子。这小太后,倒是会举一反三。
我领命退下,回到自己屋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信铃今儿下午当值,少了她的聒噪,房间里愈发地空旷。
太阳昏黄的光线斜斜地从窗外照进屋内,隔着窗棂,越过桌椅柜子,在地上投射出一片一片的暗影。
已然是日近黄昏、月上柳梢之时。
给读者的话:
最近计划在改名,因为需要寄改名申明,所以还迟两天。计划新的书名是《大汉歌姬》。<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