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凝目而视,也看不见对岸。
眼底净是拍打著小浪花的水面,能见度极差。即使在大晴天,「距离」这堵高墙仍阻挡视线抵达对岸,如今再加上白色的薄雾,视野变得更为狭窄。
这里经常起雾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如果连对岸的影子都看不见,不免会让渡河者心生不安。若是第一次坐船,那种不安自然更加浓烈。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哇海洋看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啊?」
整齐盘起的金色秀发非常耀眼,那是在莱邦王国的王公贵族里甚为常见的发色。
最近,向往贵族的庶民们也很流行将头发染成金色,但这个少女的头发应该是天生如此。鲜艳的色彩中带有缓缓的层次感。不同於染料塑造的仿冒品,天生的金发会被阳光烤焦,有些贵族甚至会为此重新染发但这个少女的微卷头发却因那种色调变化而显得更加鲜艳。
年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少女充满好奇心的表情里,有著和岁数相称不,应该是超乎水准的可爱与娇憨,但她的特殊并不仅止於此。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娇小身形很适合亚麻色与红色的旅行装束,抑或是因为有点丹凤眼的蓝眸那个少女让人联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猫。
「我是有听过海洋的香味不太一样。」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少女身侧回答。
一头及腰黑发,加上同样黑色的长外套,乍看下很阴郁的打扮,这名女子却意外给人一种慵懒的气氛。
如果她也是猫,那就是吃饱喝足後,在阳光下打盹的家猫。光是看著她,就会让人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中。
「香味?」
「我曾经听爸爸说过,河水跟海水的味道不一样。」
「就是盐水跟淡水嘛?味道应该没差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脖子微偏的金发少女旁,黑发女子也摆出一模一样的侧头姿势。
「反正,意思就是海洋跟河川里流的水不一样罗?啊,不过河川跟海洋是连在一起的吧?」
「听说是那样。」
「那不会混在一起吗?比如海水的咸味变淡之类的。」
「不知道耶,真的很奇怪呢」>
若让海边长大的人听见,不知会抱头苦思,或是会捧腹大笑的这段对话,两人一面正经八百地讨论,一面眺望眼前的景色。
眼前是连对岸都看不见的巨大──河川。
********
摩斯包古河。
位於莱邦王国西方的大河,区分王国内边境与外边境的天然屏障。
不少人看到达斯特宾大陆五大名川之一的摩斯包古河,会误以为它是海洋或巨湖。虽然水流平缓,但使用马匹或牛只的动力船也要花一整天才能渡过,假使是摇橹或打桨的小型人力船,甚至得耗费三天。
话虽如此,只要是时势所趋,人类这种生物便会勇往直前。
只要渡过这条河,交易就能大幅进展。相较於狭窄但湍急的上游,或是去穿越无数的支流,选择水流极度缓慢的主流反而比较轻松;不过,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里因此兴建许多渡口,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等船的旅客,不知何时出现了以该河为名的城市。
那就是「东摩斯包古」与「西摩斯包古」──位於河流东西两岸的商业之都。
东摩斯包古的第四码头。
这里主要是停靠载客船。载客船也分为许多种,小至数人乘坐的小舟,大至贵族前往王都参拜时搭乘的大型船,呈现有如船舶展的样貌。
一辆黑色马车正停靠在其中一隅──第四码头的候船室旁。
那是一辆在边境随处可见的小型旅行马车。
但只要仔细一看,或许就会发现那辆马车有些古怪。若是再仔细端详,便会察觉那个黑色车身有许多一般旅行马车所看不到的装备──军用马车才有的装备。
「夏侬哥真慢耶。」
金发少女靠在涂了防火涂料的乘客室说道。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苏鲁。
芳龄十五岁,她是卡苏鲁家的次女及老么,家族成员包括一个哥哥跟一个姊姊。个性开朗豁达,有一点强势。喜欢的食物是鸡蛋料理,兴趣是和哥哥斗嘴等等。
如果省略某一点不谈,刚才所列举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个不值一提、极度平凡的少女罢了。然而,对於她跟她的兄姊还有其他广大群众而言,那一点就是问题所在。
「听说因为涨水期的船次减少,船资行情变高,所以交涉相当困难。」
在马车前头一边喂马匹吃叶子,一边回答的是个黑发女子──拉蔻儿。
「贵是因为整辆马车都要上船吧。」
三个人再加上一辆马车跟四匹马,船资当然便宜不了。事实上,他们也曾考虑过卖掉马匹,到对岸重新采购最後因拉蔻儿反对而作罢。
很多人将马视为一种交通工具,但拉蔻儿却非常疼爱这四匹跟随他们旅行一年多的马。
当拉蔻儿泪眼汪汪地说:「难得它们为我们努力到现在」帕希菲卡和她哥哥──夏侬也拿她没辙,只好从钱包里硬挤出一点钱,将整辆马车运到对岸
「不过如果考虑采购新马的差额,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吧啊,终於回来了。」
拉蔻儿随著帕希菲卡的视线回头望去。
一名青年分别映照在她们蓝色与黑色的眼里。他背对摩斯包古河川船舶公会的事务所,朝她们笔直走来。
女子般的黑长发以白布条随便扎起,身上罩著一件黑外套。虽然穿著很普通的旅行装束,但腰际晃动的长刀──称为「太刀」的单刃刀,却带著某种异国风情。
年龄约莫二十岁。然而,可能因为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神,少了年轻人应有的霸气,相较之下多了一份像是有点看透事理或者又像睥睨世事的异样稳重感。
夏侬卡苏鲁。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年长帕希菲卡五岁的哥哥。同时对某些族群而言,他们讽刺地称他为「守护者」(Guardian)。
「太慢了啦,夏侬哥!」
「不满的话,你自己去!每次都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夏侬不耐烦地反驳帕希菲卡的抱怨。
「因为钱包是夏侬哥在管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拿的。」
夏侬对怀里囊空如洗的钱包感到羞赧,一面如此应道。
他并非特别善於理财,但就金钱观来看,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双胞胎姊姊也不能信任。帕希菲卡花钱如流水,拉蔻儿虽然通晓许多没用的知识,却极端欠缺某一部分的常识。两人都是不考虑行情的冲动购物者。零用钱也就罢了,夏侬实在不敢把整个钱包委托给她们。
不过,倘若让两位女生发表意见,或许夏侬才是个天性小气的家伙。
「多亏了你,我现在算钱可厉害了。」
「那不正好?可以变成精打细算的好太太吧?」
「胡说八道。」
「夏侬哥做菜和洗衣都一把罩,只要再学会管帐,随时都可以风光嫁人喔!」
不知有何阴谋,帕希菲卡咻的一声握拳强调。
「就跟你说不可能啦。」
「可是因为你一下子就嫌麻烦偷懒,结果被婆婆虐待。」
一脸开心的帕希菲卡似乎在内心幻想被婆婆虐待,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的夏侬。他冷冷地说道:
「我拥有成为好太太的所有条件,你却一样也没有,这究竟是谁有毛病?」
「有什么关系?人家又不想嫁人──」
「注意你的遣辞用字!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夏侬如此说完突然皱眉转向他的双胞胎姊姊。
她似笑非笑的慵懒表情一如平日,但从出生就跟她在一起的夏侬还是看出其中的些微变化。
「干什么?」
「嘴上那么说,但要是帕希菲卡真的嫁人,你一定会强烈反对吧,夏侬口里嚷著『我绝不把妹妹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那还用说。如果把这个臭脾气的野猫公主推给半调子的人,事情可就棘手了。身为一个好饲主,自然有选择下一个饲主的责任」夏侬苦笑道。
「谁是臭脾气的野猫啦!」
拉蔻儿分别看著挥舞双手扑向夏侬的帕希菲卡,以及用左手按住帕希菲卡额头的夏侬脸上笑意又深了一点。
「好好好,你们就别斗了。总之,找到船了吗?」
「没有因为涨潮期天气不稳定,大家都不想出航。」
「预约都满了吗?」
「不,倒也不是没位子,只不过现在班次比较少,若要连马车一起过河,必须支付相当多的超载费。所以,就看我们如何决定,放弃渡河也是一个选择啦。」
「还是渡河比较好吧?」
「摩斯包古河的对岸就是外边境,王国的治安组织相对比较少当然,因此也有不少麻烦的家伙在那里游荡。」
一旦越过摩斯包古河,乡下程度也就骤然提升。不可否认那里仍是莱邦王国的一部分但大多是当地的土著领主贪图方便而归附王国,以由国王赐予爵位的方式纳入王国领土的一部分。是故,领主拥有高度自治权,王国的治安监督权也相对较低。
正因如此,造成大量罪犯横行於统治权暧昧不明的边境四周。
「哪个比较可怕呢?」
「强盗和山贼应该比较容易应付。」夏侬直截了当地说。「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等个几天吧?如果还是没什么希望,就只好放弃渡河了。」
「万岁!」帕希菲卡刚听完,立刻停下双手,大眼睛闪闪发光。「那今天可以住在这里罗?可以不用吃乾粮,享受热腾腾的饭菜,睡在有屋顶的房间、软绵绵的被窝里罗?是不是?」
「喔喔,我的公主大人,不晓得您知不知道我国的财政状况呢?」
看见馋涎欲滴的妹妹不停追问,夏侬语气无奈地说。顺道一提,那句「公主大人」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啊~~人家不想听、不想听。」
故意用双手捂住耳朵的帕希菲卡拚命扭动娇躯。
「给我听好!脑浆只剩一半的公主。」
「谁脑浆只剩一半啦!」
「我看你连一半都用不完吧?」
「夏侬哥才是连三分之一都用不完哩。假如把头盖骨打开来,其余三分之二铁定凝固成『麻烦死了』四个字的黏土块哟。」
「胡说八道!总之啊,我们没有钱。既然没有稳定的收入,要是不省著点花,可能哪天就要暴尸荒野了。」
「哼」
帕希菲卡发出不满之声。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的手头并不宽裕,虽然不至於担心明天没钱吃饭,但毕竟不知何时会有临时花费。万一马车或武器损坏,也必须花钱修理。在危机重重的边境,那有时就等於生命的价格。
「唔,话说回来,一直露营的确也挺累人的。」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倦了,拉蔻儿大概也是。如果可以找到便宜的旅馆,住一晚应该还说得过去正当夏侬在心里盘算著妥协方案的时候
「对不起」
一个恍惚的声音传来。
夏侬他们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女单手拿著藤篮站在那儿。
年龄与帕希菲卡相若,又或者小一点就是那种年纪吧。不知是因为整齐的茶色短发,或者一身灰色的打扮,整体给人一种朴素的印象。衣服下摆和袖口露出的四肢显得相当脆弱,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是瘦骨嶙峋。
「请问要买药吗?」
少女以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糊表情说道。并非没有表情,而是在明确的表情浮现以前,脸孔便在半途凝结。
「药?」
少女像是将反射性回问的夏侬当成了买客,以呆滞的视线凝视他,从篮子里取出几个小包。
「是的。伤药、肠胃药、滋补强身药、消毒药、一应俱全。每种都药效奇佳,价格低廉,出门在外的旅人买再多都很划算。」
不知是谁教她念那种推销台词夏侬困惑地看著犹似三流演员念稿般说著广告词的少女。
「抱歉,我们的药够多了」
夏侬他们离开塔尔斯镇时,镇民们送给他们很多药,拉蔻儿也会调配简单的药品。若是简单几种草药的辨别,去世的父亲玉马也曾教过夏侬跟帕希菲卡。
如果从原料开始自行制药,费用基本上不到成药的十分之一。这是因为莱邦王国政府对药剂师采取登录制度,透过课税与价格管制来控制品质。
其实登录制度的施行时间并不长,再加上古老的非法药剂价格不到合法药品的一半,因此许多人明知违法仍四处兜售。少女卖的药品,想来亦是属於此类。
「那么这种您需要吗?」
如此说完,少女取出一个跟刚才迥然不同的鲜红色药包,作为药品包装实在太过艳丽
「夜晚的最佳良伴。」
「嗄?」
「媚药。」
「咦」
帕希菲卡忍不住惊叫出声。
「您可以混入心上人的食物里,也可以两人一同服用,享受ji情的夜晚。再如何坚贞的chu女,只要服下这帖药剂,都将变成****──」
「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女依旧念稿般地讲述连帕希菲卡都不禁脸红心跳的媚药广告词夏侬也不免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您不中意吗?」
「这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吧?总之,我们的药够用了。抱歉,你去找别人吧。」
夏侬含糊不清地说完,少女顿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副模样不像是怀疑夏侬的答案,倒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话语的含意,即使如此,少女终於放弃,将药包放回篮内。
并非她深谙进退之道,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缺乏推销的热忱与执著。
「真的有人在卖那种东西啊?」
目送著迅速转身离去的少女背影,帕希菲卡不知为何颇为感动地说。
「你是指媚药吗?那是假的哟。」
「是是吗?」
帕希菲卡对一脸肯定的拉蔻儿疑惑地眨眨眼。
「虽然有很多药品可以概略地影响人类情绪,不过因为性冲动是很复杂的东西,所以没办法完全操控哟。市面上大部分的媚药都是**剂或**换言之就是毒品类的东西,效果也有好有坏。边境在取缔方面比较松散,我也听过有人公然贩卖。」
究竟是从哪里取得的知识拉蔻儿闲话家常般地解说著危险万分的内容。
「因为利润丰厚,还有全村一起制造毒品据说也有那种地方。爸爸说过他也曾参与攻坚毒品村的作战。」
事实上姑且不论合法与否,毒品在边境并不是那么忌讳的东西。基於不同的使用法,它也可以成为强心剂或,有些地方甚至将它当作祭典时的助兴工具。也因为使用时有很明确的目的,跟王都或大都市相比,药物中毒的人反而比较少。
但是,玛乌杰鲁教所称的「邪教」也经常在仪式上使用毒品,如果使用方法失当,确实很可能导致精神障碍。也因为如此,莱邦王国才会对毒品进行严格管制。
「不过,她那样可是很危险哪。」朝正在候船室附近向人兜售的少女瞥了一眼,夏侬说道:「卖东西的孩子是那副模样,卖的又是违禁品,很容易引起争执──」
他的话还没说完时
「啊!」
少女的简短呼声传至夏侬一行人的耳中。
只见两个年轻人挡在少女面前。约莫二十来岁──跟夏侬差不了多少,一身洁白乾净的服饰,五官也堪称工整。假使举止不是那么下流,或许还算略具气质。
「嘿」
年轻人邪恶狞笑。
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想必喝了不少酒。
少女跌坐在地,依然用呆滞的眼神抬头看著他们。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可能是被对方撞倒时掉落的。
「争执已经发生啦。」夏侬环顾四周说道。
附近零零星星地有些人群,但是无人注意少女。不知是没有注意,抑或根本不屑一顾
「真是伤脑筋耶,小姑娘。是谁准你卖这个的?」
「你到处推销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咱们这些正经人怎么做生意哪?」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鞋跟踩著一个散落地面的药包。
看来对方也是药品私造业者。即使民众容许,违禁品仍是违禁品。私造业者的利益相互抵触时,基本上就不可能以温和的手段解决。
「一点也不怪,这是药效奇佳的优良处方药。」
少女依旧神色茫茫地应道。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带著一种无法理解恐惧为何物的迟钝。
「这样的话,不如你先试给咱们看呀?」
年轻人拾起一个红色药包走近少女。胸口隐约可见的白皙肌肤似乎勾起两人的淫邪心,另一个人也狎笑著将手搭在少女的衣服上。
「咱们到那儿去吧,小姑娘。如果你想卖药给咱们,就得再详细说明一下,并且勘验品质哪,嘿嘿嘿。」
充满恫吓的台词,但附近人群仍然没有注意或者该说他们早已决定置身事外。
「夏侬哥」
「唉──真麻烦哪,啧」
听见帕希菲卡像是乞求又像催促的微妙声音,夏侬眉头一蹙不过,其实他也无法再袖手旁观,他单手搔头走了过去。
「没事去管别人的闲事,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尽管嘴里碎碎念,脚上速度却无半点迟疑。他大步走向揪住少女衣服,正欲上下其手的年轻人
「你们干什么!」
可是,说那句话的人却不是夏侬。
就在同时,年轻人的身体咻的一声浮向半空。
「咦?」
当事人想必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骤然失去地面触感的双脚在空中一阵乱踢。最後终於发现──自己被人从後方抓住头颅,正悬吊在半空。
「不可以使用暴力,暴力不好喔。」
跟他所说的内容截然相反,说话者的声音和语气粗暴不堪,另一个年轻人出言顶撞他:「你你想干嘛?」
──巨汉。
夏侬脑中蓦地闪过这个词汇。夏侬本身也很高,但那男人应该比他还高一个头,体重说不定有他的两倍以上。
浓眉、厚唇、四方脸、黑短发。粗犷冷酷的外表下,只有灰色的眼睛细得宛如笑弯成一条线。
他穿著玛乌杰鲁教以白色为基调的法衣,或许是神官但总觉得不像。若他是普通人,就外貌来看,马上会令人联想到山贼或强盗。
「暴力是不能解决事情的。男人出手打女人也很难看哪。」
「你摆什么臭架子!放开我,喂!你这」
年轻人怒声谩骂。神官不知为何咧嘴一笑,犹如粗麻绳捆成的壮硕手臂猛一使力,吊著年轻人的粗糙手指又没入了头盖骨一些。
噗嗤连夏侬都觉得好像听见那个异样的声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什么?你想说什么吗?」
神官询问嘴巴一开一阖的年轻人。其实,那只不过是缺氧昏厥前的喘息罢了。
「你、你这王八蛋,放开李古斯!」
另一个年轻人从怀中抽出刀子咆哮。
那明显是作业用的粗糙小刀,但用来杀人也绰绰有余。依攻击部位的不同,一根针也足以致命。只要持刀者怀有杀意,粗糙的作业工具也能顿时变成凶器。
「真是拿你们没辙。」
神官扔开叫做李古斯的年轻人,重新转向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一步。
持刀的年轻人表情一僵。
他可能没想到真的必须动刀,但如果对方不肯让步,他亦不能就此罢手。这些人误以为单纯的暴力和肤浅的胆量是勇气与男子气概的象徵。对他们而言,逃跑、道歉那种想法乃是奇耻大辱。
「混帐!」
年轻人孤注一掷地向前猛刺。
没有任何技巧,但一般人面对这种距离和速度也会莫可奈何。事实上,神官也没有闪避,他只是弯起好几根麻绳粗的手臂,然後向前伸出。
刀子刺入手臂,然而──
「然後呢,你还想怎样?」
神官浮起野兽般的狞笑问道,被质问的当事人则一脸呆滞地瞅著自己的手。
一种异样的触感透过刀子传到手中。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砍人,不过动物的肉他也切过好几次了。他曾经不小心刺到骨头而将刀片刮伤,也记得软骨和筋有多么难切;然而,现在刀刃上传来的触感却是记忆里找不到的。
简直就像刺在地板上。虽然刺穿表面薄薄的一层,但既无法再往下深入,亦无法撬开刀刃,甚至──
「什、什么?」
刀子叮的一声顶了回来。
异样的触感让年轻人不禁松开握刀的手。接著,宛如手臂伤口在抗拒刀子不,或许是刀子惧怕潜入神官的**,刀刃开始自行弹出。可是,神官本身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哇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兔崽子,知道怕了吧?老子可是有练过的,有练过的喔。」
年轻人彷佛看见怪物般地惊声尖叫,骇然後退。神官用另一只手接住从伤口无声无息弹出的刀子。
喀啦伴随一声异响,刀子轻松断折。神官用两根手指夹住小刀,将它折断。
「还要再比吗?」
神官如此威吓後,脸上表情骤然消失。
巨大身体回旋,他以跟身躯毫不相称的速度回转,不知何时绕到後方的另一个名唤李古斯的年轻人,蹙眉按著自己的手。
他的脚下掉落一把跟神官适才折断的小刀一模一样的凶器。
此外地上还有一颗击落小刀的石头。
「多此一举了吗?」夏侬抛开手里另一颗预备的小石头说道。
「很难说哪。」神官咧嘴笑道。
原始、狰狞的野兽笑容。话虽如此,倒也没有邪气。
「不过直接打垮他的乐趣也减少了。」
「你,不是神官吗?」
夏侬口气虽然诧异,眼底却藏著注视敌人时的锐利。
无论再如何锻练,光凭肌肉厚度也不可能阻止,甚至於弹开刀刃。夏侬曾听父亲说过,某种特殊技术可以利用呼吸法和自我催眠将肌肉铠甲化。在极端的情况下,连刀剑都可以徒手抵御,或以表皮阻挡近距离的弓箭射击。
「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抱歉,我名不见经传,不足为人道。」
夏侬耸肩表示。不知附近有谁在听,如果随便报上姓名,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对手还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嗯是吗,真可惜。」
神官喃喃自语,像是对夏侬失去兴趣,他朝跌坐在地的卖药少女伸出大手。并非拉对方一把,而是抓猫咪似的将她一把捞起。
「你还好吧?」
如此询问的笑容一如外表粗犷却很温柔。
然而──
「玛乌杰鲁教的神官」
少女的低语声中带著轻微的怯懦。
「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神官如此说道,但少女的眸中并非看见珍奇异事的神彩。
模糊而没有明确感情的少女脸庞,缓缓凝结成一种神色。那个复杂的表情是象徵恐惧与愤怒不,是憎恨吗?
「怎么了?哪里撞伤了吗?」
神官凝视少女的脸。
他发觉少女的瞳孔发病似的猝然收缩。
「别别碰我!」
带著惊叫的反抗嘶吼。
神官眨眼,正欲重新伸向她的手停在半空。
「喂?」
少女刹时回过神来,匆匆起身捡拾散落一地的药包。
神官皱眉看著她那慌张的动作少女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彷佛连一秒钟都不愿久待,迅速离开那里。
结果,她连一句道谢之词都没有说。
「怎么一回事?」
神官歪著头问,但夏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原因。
「唔,也罢接下来」
没想到他是个胸襟广阔的人,神官似乎并未因此不悦。他将视线从小跑步离去的少女背影,转向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
神官将大声嚷嚷的两个年轻人咻的一声夹在腋下,不怀好意地嗤笑。
「让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吧,嘻嘻嘻嘻。」
邪恶的笑容不像神职人员,根本就是个恶魔。
「别别别别杀我们!」
年轻人苦苦哀求,他们终於醒悟对方并非虚张声势就能唬住的人物。然而,神官却气鼓鼓地对一脸胆怯的两人说道:
「小孩子胡说八道!老子再怎么落魄也是侍奉天主玛乌杰鲁的神官,才不做无谓的杀生勾当。」
「那、那么」
「只不过要把你们全身上下剥光,绑起来丢到河里。」
「那还不是要杀我们啊啊啊!」
「吵死了!死不了的啦。」
「不管怎么想,都会死吧」夏侬忍不住穴嘴。
「啐,真是没有骨气的家伙。嗯,那好吧,就不把你们丢到河里了。把你们剥光以後,一丝不挂地扔在这附近吧。」
「那样也不好啦啦啦啦啦啦啦!」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剥个精光?」
听见夏侬的询问,神官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
「那当然是缴学费,学费罗。人生的学费,顺便也充当治疗费嘛。」
顺道一提,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停止流血。也许是厚实的肌肉盖住了伤口。不过,这个神官给人一种??口水就能痊愈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奉神明之名进行徵收,不对,是布施!喂、喂,快把钱拿出来。喔──你们还满有钱的嘛。」
「啊啊,那是这个月的收入」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享用你们的银子。哟,你也带了不少嘛,嘻嘻嘻嘻嘻。」
「小、小偷」
砰!神官老实不客气地用拳骨赏了年轻人一记闷棍。
「是你们先刺我的,还敢给我恶人先告状!还是要我把你们扭送治安警备队?」
被咬到痛处的年轻人陷入沉默。轮流看著开始啜泣的两人以及神官不知何时走到夏侬身旁的帕希菲卡肯定地说:
「那不是小偷,是强盗才对。」
「或者叫拦路打劫。」
夏侬没好气地接口。
**********
少女奔进一条无人小巷,倚著墙壁调整气息。
「那个神官莫非」
那双眼跟先前不同,出现明确的感情──恐惧与憎恶,而且并非寻常之物。少女手按胸口大大地深呼吸,试图缓和急遽的心跳。
「怎么了,姊姊?」
少女被那声叫唤吓了一大跳。
一个少年站在巷口,年纪比少女小了两、三岁。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跟少女一样是褐色与黑色,五官亦很神似,不用说就知道他们是姊弟。
两人似乎都在卖药,他也提著跟少女一样的篮子。
「我遇到玛乌杰鲁的神官。」
少年听见少女的话,眸中也掠过相同的恐惧与憎恶。不过,少年的口吻显然比少女镇定。
「那个郊外的教会祭司嘛?那个老头?虽然很讨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呀。」
诚如少年所言,摩斯包古尽管不大,仍然有玛乌杰鲁教的教堂,年老的祭司常驻其中。
然而,这个商业之都虽然有几位船主是虔诚信徒,但就整体来看,玛乌杰鲁的忠实信徒并不多。对於重视现世利益的他们而言,主张质朴简约的玛乌杰鲁教教义并不实用。
是故,摩斯包古的教会靠著船主们的捐献,维持整洁光鲜的外表但总是冷冷清清,闲得发慌。据说老祭司近来也有点痴呆了。
「不是呢,不是那个痴呆老头。是一个非常壮硕,三十岁左右的神官。好像是外地来的,衣服很脏可能是异教检察官喔。」
少年听到异教检察官时,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怎么办,姊姊?」
「科特,你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甘法斯大人。我」
少女右手伸进篮里搜寻某件东西。不久,她拿出一个红通通的药包。正是刚才的媚药不,倘若拉蔻儿说得没错,那应该是**剂或**。分量看起来相当多。
可是,她究竟想用它干什么呢?
「嗯,我知道了,姊姊。」
不过少年似乎已经察觉姊姊的意图,点点头迳自离去。
「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玛乌杰鲁的走狗」
少女以堪称凄惨的表情轻声说完,便将药包收进怀内,缓缓步出小巷。
***********
室内飘散著香辛料、酒精和油脂等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味。
女服务生忙碌奔走的身影,有如海市蜃楼般在微暗的灯火下摇曳。满室喧嚣充盈著活力,但并非震耳欲聋的噪音,而是宛如生命脉动似的包围著人群。
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支撑明日的活力,或者为了犒赏美妙的昨日,以及成就那些的自己。无论如何,酒足饭饱就能让人安心。将如此获得的活力与安宁置於胸口,人们重新返回名为生活的战场。
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肃的话题啦,不过帕希菲卡现在非常开心。
「好吃、好吃,呵呵呵呵。」
地点是在餐厅。
摩斯包古位於交通要冲,各种货品、各种人类在此齐聚。结果,虽然当地没有祖传的独特珍味,但另一方面,这里的每家餐厅、旅馆都可以吃到丰富多元的料理。
「这个也好好吃,唔,妙不可言哩。」
帕希菲卡的小嘴塞满了刚上桌的特制蛋包饭。
水煮蛋、炒蛋、荷包蛋、烘蛋只要是鸡蛋料理,没有一样不喜欢的她,其中最喜欢的就属蛋包饭。有道是:猫咪爱吃猫薄荷,帕希菲卡爱吃蛋包饭。添加特制酱汁与大量起司的双人份鸡蛋料理,已经快被她吃得盘底朝天了。
「你还真会吃哪。」
坐在她对面的夏侬愕然地说,一边在自己盘里挑挑捡捡。
事实上,夏侬和帕希菲卡在食物方面的喜好很相似,只不过他有偏食的坏习惯。他前面摆了一盘鸡蛋、蔬菜和猪肉的热炒,他正将讨厌的香菇从里头一个一个地挑出来。
「夏侬哥才是,什么嘛,跟小孩子一样。」
「对呀,真是伤脑筋,这么大了还挑食。」
拉蔻儿慢条斯理地吃著自己点的菜,一边说道。至於她,完全不会挑食,但吃饭速度却是异常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