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弟,不可以挑食,小心长不大哟。」>
「罗嗦!这是我的兴趣。」看见帕希菲卡饶富兴味地盯著自己的盘子,夏侬哼道:「我的舌头比较纤细啦。」
「嘿~~可惜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夏侬他们正在摩斯包古众多旅馆中的最大一间──「白帆亭」的餐厅。
从一晚要价三千塞多美的高级套房,到每人五十塞多美的大通铺,这里的房间种类繁多,一楼则有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餐厅。厨师手艺深获好评,因此也有许多客人专门到这里用餐。
放眼望去,宽敞的餐厅座无虚席。虽然看起来有些纷纭杂沓,但对庶民出身的夏侬而言,他并不讨厌这种地方。
「该怎么说呢?光想到香菇是霉菌的亲戚就很恶心。」
「可是夏侬哥,一个一个挑出来不烦吗?」
「老实说真的超级烦的。」夏侬仍旧一个一个挑著香菇说道:「早知道有香菇的话,我就会拜托师傅别加了。」
就在此时──
「哟,还真巧哪。」
一只大手冷不防拍向夏侬的肩膀。
「也还好吧。」
夏侬回头应道,手里继续挑著香菇。他早已察觉有人气接近,因此并未特别惊讶。
站在他身旁的是白天那位神官。
现在重新看来,果然相当魁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异常的闷热感,或者该说是压迫感总之,那种感觉都跟他庞大的身躯脱不了关系。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般彪形大汉常见的迟钝和不匀称。或许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相当乾脆。
「因为这是此地最大的旅馆,旅行者相遇的机率自然很高。」
「嗯,也对。」
神官爽快推翻自己的意见,没等夏侬他们邀请,就拉了把椅子坐下。
「其他桌都满了。」
神官朝夏侬询问的视线答道。店里客人这么多,的确不可能再腾出一张桌子给只身前来的客人。
「四处找空位时,就看到你们坐在这里。反正咱们白天也见过了,这顿就由我请客吧。」
或许是从那两个年轻人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神官大方地表示。
「喂,小姐,给咱们这桌来个本地名酒、奶油炖肉、香烤嫩鸡、面包跟马铃薯沙拉,每种都来两份哪。啊,酒要瓶装的!」
他向正巧经过的女服务生点了一堆料理。
「呃,您叫了洛嘉科酒跟哎呀,这位客人,不行哟。」
女服务生复诵菜单时,突然轻轻捏起神官的手。原来神官刚才在偷摸她的屁股。
「那种事啊,要按步就班来嘛。」
「喔喔,失礼、失礼,嘻嘻嘻嘻嘻。」
彷佛早已习惯这种客人,身穿迷你裙的女服务生妩媚地扭腰调笑。神官很愉快似的嘻笑,一面转向夏侬他们说道:
「你们也点些想吃的东西吧。」
「啊,那么,这道可以吗?」
帕希菲卡立刻指著菜单上的一道料理。那是她点蛋包饭以前,一直犹豫不决的「海滩露营风味炒蛋」。顺道一提,「鸡蛋料理」的栏位里还有十几种料理。
「喔喔,好啊。小妹妹,你喜欢鸡蛋料理啊?」
「嗯,只要是鸡蛋料理,我可是来者不拒呢。」
神官愉悦地看著点头如捣蒜的少女,接著对女服务生说:
「小姐,我还要追加。这个菜单上的鸡蛋料理,每种都给咱们来一份。」
「喂、喂」
夏侬正欲出言制止,神官却充耳不闻,只是说:「没关系啦!没关系!」
「耶~~大叔真有男子气概!」
「嘻嘻嘻,爱上我了吗?」
「嗯!」
帕希菲卡与神官一拍即合。女服务生看著两人嘻嘻娇笑,一边扭腰返回厨房回报。
「你是动物吗?一下子就被别人用饵拐跑了。」
「要你管!丰富的心灵要用丰富的饮食生活灌溉呀。」
「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贝尔肯斯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正如你们所见,我是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别说我故意吓唬你们,老子可是异教检察官喔。」
「是吗?」
夏侬静静点头,继续挑掉香菇的作业。他从贝尔肯斯的外貌便已猜出端倪。
玛乌杰鲁教的异教检察官。
隶属於玛乌杰鲁教本部──葛林德本院第二涉外局的他们,表面上是单纯的调查官。他们的工作是调查玛乌杰鲁以外的宗教组织,一旦发现:进行活祭、恶魔崇拜、药物乱用等具有反体制思想、危险思想的邪教,便加以举发。
当然,非政府组织的玛乌杰鲁教并没有逮捕权与强制执行权不过像玛乌杰鲁教这种大型宗教组织,莱邦王国和其他国家亦赋予它一定特权。例如异教检察官可以免除繁琐的盘查手续,直接通过国境的海关、检查哨。非常时期甚至可以代替官吏,拘捕危险思想者和重要证人,而执行职务时的伤害与杀人行为,基本上也可以免责。
将玛乌杰鲁教奉为国教的国家不仅止莱邦王国。
玛乌杰鲁教是达斯特宾大陆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宗教组织,其影响力超越国境,遍及整个大陆。在某种意义上,玛乌杰鲁教才是大陆上的最大势力,以超国家组织的身分君临大陆的霸主。
因此举发危险思想不过是表面上的方针。
异教检察官原本的使命乃是发掘并驱逐对玛乌杰鲁教不友善的宗教组织,或者将来可能威胁玛乌杰鲁支配权的潜在敌人──不论对方是个人或组织。
那种极端的异教压制与异教徒审问曾经兴盛一时,恐惧不已的人们甚至称之为「猎杀异教行动」。而异教检察官就是执行「猎杀异教行动」的眼睛、耳朵与拳头。
然而──
「不过呢,唉,我是越混越差啦。接二连三地遭到降职,现在只能在这种乡下地方巡逻。」
贝尔肯斯说完,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过去,异教检察官如今相当於一项闲职。
因为近年来大规模的异教都已经铲除殆尽,几乎再无可以威胁玛乌杰鲁的组织,加上八年前新教皇就任时,曾经进行大幅的人事变动。但最重要的是,那种太过强硬的行动,只会引起世人对教会的不满。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出现了另一个力量更强,非官方且不受法律拘束的第六涉外局直属特勤部队「肃清使」(Purgers)。
因为上述理由,异教检察官这些失业神官多半被委婉地打发到地方任职。不用说,几乎也没什么人知道最後一项理由的存在。
无论如何,现今的异教检察官再也不能像十年前那样胡作非为了。
「大叔也很辛苦耶。」
因为购不到贝尔肯斯的肩膀,帕希菲卡便在他背部中央砰砰地拍了两下。
「喔喔,你能了解我的辛苦吗,小妹妹?」
「嗯啊,我了解、我了解。我也有一个不通事理的哥哥,所以也很辛苦哟。」
「那是我的台词。」
夏侬神色不悦地说,不过那两人当然没有在听。
「喔~~喔~~小妹妹真体贴哪。来来来,咱们乾一杯。」
他一面说,一面把女服务生送来的酒倒进帕希菲卡的果汁杯里,接著又豪迈地斟满自己的啤酒杯。玛乌杰鲁教不但禁止喝酒、吃肉,也不容许乱摸女生屁股,但贝尔肯斯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喂,她还是小孩子喔。」
「别那么死脑筋,就喝一点,一点点,是吧?」
「嗯,就喝一点点呀。」
贝尔肯斯跟帕希菲卡其乐融融地相互点头。
夏侬虽然感到头疼,拉蔻儿却在旁边一派悠闲地微笑道:「真是好人呢。」不过,对拉蔻儿而言,世界本来就是由大多数的好人跟一小撮的坏人所组成。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至少还有工作可做啊。」
贝尔肯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喏喏,现在是做什么工作呢?」
「嗯?是啊,其实这是机密喔,不过就偷偷告诉小妹妹吧。」
「耶~~」
「老实说」
「嗯、嗯。」
「有情报说废弃公主潜伏在这一带。」
呸!
帕希菲卡将嘴里的鸡尾酒尽数喷了出来。
「哎哟,你看你。」
摸不清拉蔻儿是否明白此刻情况,她苦笑著取出手帕,替妹妹擦脸。贝尔肯斯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口菜问道:
「咦?那么惊讶啊?」
「呃,嗯、嗯啊,吓一跳呢,连魂都给吓飞了,哇哈哈哈哈哈。」帕希菲卡强颜欢笑道。
「是吗?吓一跳啦?真的被我吓到啦?不枉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哪,嘻嘻嘻嘻。」
「嗯,差点要心脏病发了呢。不过,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喔,啊哈哈哈哈哈。」
夏侬看著傻瓜般哈哈大笑的两人,极力维持冷静的语气说道:
「废弃公主也只是真假不明的传闻,教会的异教检察官会为了那种谣言出动吗?」
对方看来尚未识破他们的身分,因此夏侬决定佯装不知,先探听一点情报。
「不,虽然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废弃公主但据说这附近有邪教集团利用废弃公主的名号,将她奉为女巫崇拜。」贝尔肯斯正色说道。
「邪教集团」
「是呀,但不知实际情况如何。总而言之,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才派我到这里来。话虽如此,传闻也只是说他们在摩斯包古河附近,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情报。」
贝尔肯斯叹了口气,但总觉得像在故作姿态,实在很难引起他人同情。不过,那副模样倒也挺符合这个男人的形象。
「真要找的话,周围的森林、深山,还有河里的岛屿那么广大的地方,我一个人要从何找起?基本上,邪教集团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这种传闻十次有九次是假的,反正就只听说有某个宗教团体,将废弃公主奉为女巫进行活动。另外,据说那个废弃公主是金发碧眼的十四、五岁少女」
贝尔肯斯此时突然望向帕希菲卡。
「金发碧眼,十四、五」
「呃呃,那个」
异教检察官的视线刹时变得锐利无比,帕希菲卡全身僵硬。眯眯眼依旧笑成一道直线,但狩猎食肉兽的瞳孔在深处熠熠生光。
暗藏尖锐穿透力的目光。
承受那道彷佛要刺穿内心深处的目光,帕希菲卡感觉额上冷汗直冒。她正欲出声,喉咙却疼得无法动弹。
「呃、呃」
然而,锐利的目光在下一瞬间突然收起。
「怎么可能嘛?哇哈哈哈哈哈,有时也有这种巧合哪。」
「对对呀,真巧哩,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放声大笑,只是帕希菲卡的笑容有点勉强。
「对了,我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倒也不是强迫你们非讲不可,只是不知道聊天对象的名字,总觉得有点寂寞嘛。」
夏侬顿时露出思索的表情。
从刚才的对话听来,这个名叫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的男人不太可能接触高级机密情报。换言之,夏侬他们报上本名倒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也想过是否该取个假名,但要是被人呼唤时却无法立刻反应,反而会引人疑窦。
万一真的被发现那时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夏侬轻抚桌下的长刀,朝旁边偷觑一眼。拉蔻儿不知是否想法相同,她微微点头。
「我叫夏侬她叫拉蔻儿,那位小麻烦叫帕希菲卡。」
「喔,幸会了。」他并未追问他们的姓氏,看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对了,你们要到对岸去吗?」
「是有这么打算,但就是找不到船。」
「嗯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坐?我包了一艘船。」
听见对方唐突的邀约,夏侬三人面面相觑。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连马车都要一起过河喔。」
「应该没问题吧,虽然不是什么大船,但整艘船都被我包了。嗄?不用给钱啦。」
「你可真是慷慨啊。」
既然那么有钱,又何必趁火打劫更正!又何必搞什么布施呢?
「没有啦,因为交涉的船主碰巧是虔诚的玛乌杰鲁教信徒。虽然正常的航班已经没位子了,但听说会用预备的船只加开临时班次给我。」
「那真是太好了」
偶然的缘分让他们同桌用餐,不过其实夏侬并不想接近玛乌杰鲁教的相关人员。
夏侬他们原本就没有信仰,况且玛乌杰鲁教还是追杀他们的敌人。虽然不至於对组织末端的神官个人感到生气或憎恨,但不可否认他们仍是敌阵的成员。
「别客气。我也厌倦了独自旅行,又对小妹妹很中意。咱们就一起好好享受奢侈的短暂船旅吧?」
「我也很中意大叔哟。」
帕希菲卡砰砰拍著贝尔肯斯的背脊说,她似乎开始醉了。
夏侬又跟拉蔻儿交换一个眼神然後双双叹息。
他们是否该接受对方的好意?
老实说,夏侬也有些在意他所追查的事件──关於崇拜废弃公主的邪教集团。暂时跟神官一起行动,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情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万事拜托了。」
「喔喔,别客气,一切包在我身上!」
贝尔肯斯挺胸回答低头致谢的拉蔻儿。
事情变得有些诡谲不过只要他们没有暴露身分,这也算相当不错的一件事。夏侬决定停止操心,好好享用对方请的餐点,继续开始区分香菇跟猪肉。
敲门声响起,但他的视线没有移动。
他早已察觉到有气息接近,而气息主人也知道他发现了。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省略敲门,因为那是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就算只是琐碎小事,他都很重视游戏规则。既是因为他的个性如此,也因为若要部下凡事听令,规则是必要的。
其他部门的人一听说这件事,都不免露出意外的神情。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内容来看,那实在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想法。
然而正因为他和部下们在必要时都能变得卑鄙、冷酷,甚至于践忍,所以更需要游戏规则。若非如此,他们就会沦为世人所说的单纯的杀人集团。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或许不值一提,可是他认为必须将战士和杀人狂严加区分。
进来。
他王**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史达姆少校,这时初次抬起头来。进来的人是他的一名部下史书海莱姆伍长。乡土气未脱的外貌,乍看下给人老实农夫的印象。跟同年纪的平均男性相比,他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但是跟漆黑之鹰的所有队员一样,他拥有徒手击倒数名一般武装士兵的战斗技术,正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典型。
在路克的部下里,史雷的年资跟阶级都比较低,但路克对他的**资质却有相当高的评价。他的适应力很强,今后需要的大概只是经验以及累积经验的运气。
这是
史雷讶然环顾路克的办公室。
陌生人看到的话,可能会误以为这是学者或医生的房间。至少不会有人立刻联想到军人。
总之就是满坑满谷的书、书、书。除了战术与战略相关的书籍以外,仔细一看,书架上甚至还有童话和食谱。
路克房间的墙壁原本就嵌满书架,对外人而言,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现在那股压迫感比平时更重,因为书桌和一旁的小型手推车上也堆满了纪录文件。
这些您全部都要看吗,少校?
就利用任务空档抽空看看。路克将视线移回手畔,在某份文件上签名,一边说道:你记得有关废弃公主的大规模肃清活动吧?
记得.一年前左右的事情吧。
史雷将他带来的文件置于手推车的一端,接着慌忙用手压住看起来快要倾倒的成堆文件。
正确来说,是一年两个月以前。我奉命就任漆黑之鹰班长也正好是那个时期。当时一切都很混乱,也有许多没处理好的交接事项,所以有必要重新审视、整理文件,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以作为长期作战的参考。
啊史雷总算重新摆好文件,大梦初醒似的应道。
事实上,史雷分发到部队迄今不过半年,还无法完全掌握路克与队上前辈的情况。他只看过到现场指挥若定的路克,很难想像他处理公务的样子但亲眼目睹后,却发现路克非常自然地融入文件堆中。
所谓的全能者,就是这种不会挑选工作种类的人吧。
不过,想不到执行过这么多的机密作战啊。
谋报部并非全部都有参与。前任的卢加尔中校私下也跟数名非谍报部的军人与平民合作过,但我也不知其中详情如何。
啊啊,那个恶名昭彰的听说后来还被亲生女儿杀死了还是怎样。
最好少说死人的是非。至少,他在工作上是一位优秀的人才。
统领包括路克等的优秀部属,活跃于王国政治台面下的前任漆黑之鹰班长、乔治欧卢加尔中校,史雷也曾经听说过他的最后下场。
被谍报部成员称为千耳恶魔的实力派卢加尔中校,却连自己女儿的品行都无法掌握,不知该称为闹剧或悲剧?女儿因为被他怒斥品行不良,恼羞成怒之下从背后刺杀他命运这种东西,果真不能粗心大意。
总之,我想以过去的资料为基础,继续完成中校的任务。但是时间不够,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处理。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没有不,你帮我传个话吧,不过是私事。
遵命,请问是?
告诉我太太,我今天会晚点回去,要她自己先睡。
班员们的宿舍跟路克夫妇居住的官邸相距不远,徒步就可抵达。
遵命。史雷强忍苦笑应道。这位铁面的特务处理班班长其实是个疼老婆的好好先生,乃是班员们之间的秘密。
怎么了?
路克仿佛看穿史雷的内心,投以锐利的视线。
啊,没事,属下告退。
史雷慌忙说完.立刻退出房间。
※※※※※
第二天早上。
难得睡了一顿饱觉的夏侬三人将马车停在贝尔肯斯所说的渡口前,先行离开旅馆的贝尔肯斯正在跟船长打招呼。
天气好像不太好耶。帕希菲卡抬头说。
不能算是绝佳的出航天气。天空有些阴霾,雾也尚未散去,因此称不上渡河的好天气,但他们所搭乘的伊侬克丝号船长向他们保证没有问题。
哟,客人,快上来、快上来,就要开船哕。咱们可是假日出航呢,你们可怜我的话,就动作快点吧。
老船长说话粗鄙,但不愧是生意人,笑**地催促着夏侬他们。今天的客人包括夏侬一行人、贝尔肯斯和一辆马车,另外就只有一名船长的助手。话虽如此,小小的伊侬克丝号仍旧挤得水泄不通。
形状不太一样呢。
首先上船的拉蔻儿好奇地走来走去。伊侬克丝号跟海上长距离航行的大型帆船不同,也不像湖泊上使用的小型人力船。
它的推进力来自船体左右两侧的明轮①外形有如水车轮。驱动明轮的则是船内连接的六头牛。牛只听从船长与助手的指示踏步,经由齿轮与轴子,转换成推动明轮转动的能量。
这种动力船的结构比帆船复杂,数量并不多,可是既不会受风向影响,速度又比人力船快,因此经常用来载运急件货物。
很特别吧。这家伙的结构很复杂,不过为了让推进力更稳定,还装了调速机喔
担任船长助手的中年男人如是说。他似乎看上了拉蔻儿,从刚才就一直紧跟不放,还企图若无其事地用手环住她的香肩跟柳腰也不知拉蔻儿是否有所察觉,一直动个不停,让中年助手频频错失良机。
结果.原本应该是他的工作把马车固定在船舱地板和墙壁的作业,如今只剩夏侬一个人在努力。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麻烦事咦?
夏侬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影子。
他转向船舱出入口对面活动桥倚靠的码头一隅。
在旁边看他工作的帕希菲卡侧头问道:怎么了,夏侬哥?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夏侬支支吾吾。
他曾经看过那张脸孔,那是昨天被年轻人找碴的少女。但也只是一瞬间,少女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
喂,活动桥要拉起来了!小哥,快点固定哟。
好!出发!
迫于船长的叮咛和帕希菲卡的吆喝,夏侬暂时继续埋头苦做固定的作业。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出航后约莫三个钟头,接近中午时开始起风,雾也随之散去,天空急遽阴霾。
嗯.不妙哪。
船长刚说完,一滴雨水就在仰头望天的帕希菲卡鼻头绽开。
一切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天空的泪水迅速增加,甲板转眼一片湿濡.原本平缓的河水亦开始湍急起来。
伊侬克丝号采取与水流垂直的航路,因此在流水的冲撞下开始倾斜。
喂喂喂,没问题吗?
贝尔肯斯边问边随夏侬他们躲进甲板上的休息室。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担心的样子。
没问题,稍微晃一下而已,不会沉没,也不会翻覆啦。淋成落汤鸡的船长仍然自信满满地说。
这种动力船原本就是为了应付狂风骇浪,帆船等船只不能出航的天候所建。水面下有可以增加浮力、稳定船身的大型水中翼,结构上没那么容易翻覆。
然而,摇晃仍未停止。横向水势的力道不断与船只的稳定力来回拉锯,伊侬克丝号开始大幅左右摇摆。结果
呜哇哇哇哇!
头好晕啊。
帕希菲卡跟夏侬早早就因晕船而脸色发青,这也难为了从未搭船长途旅行的两人
你们俩搞什么?真没出息!
贝尔肯斯则是安然无恙,一个人犹如磐石般悠然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或许他身上并没有足以晕船的纤细神经吧。
先不说船长他们,就连你们大姐都没有晕呢。
拉蔻儿确实一脸没事的样子。她的身体仿佛跟摇晃合而为一,随着波浪左摇右摆,搞不好压根没有察觉到晃动。或许这正是她防止晕船的独门秘诀
咦?
贝尔肯斯目光转向地板,双眉一蹙。
双层结构的伊侬克丝号的上层船室是货舱,停放夏侬他们的马车与马匹,下层房间则是收容驱动用的牛只和驱动设备。
你们有没有听见?贝尔肯斯问道,但掌舵的船长正在舱外跟风雨搏斗,而夏侬与帕希菲卡则处于失神状态。
好像有一种砰咚的~~声音~~海草般左右摆动的拉蔻儿应道。
接着贝尔肯斯的担忧化为最恐怖的事实。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次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侬他们相互而视。船长固定好船舵后,慌慌张张地爬到上层货舱。
但是,上层并无任何异状,马车跟马匹都很平静。
船长皱眉打开下层收容牛只的驱动室门板,放下梯子。跟随船长来dao货舱的夏侬等人也蹲在上层地板上观察下层情况。昏暗的最底层船舱里,视线并不清楚
什么?
爬下梯子的船长第一眼看到的是血液。
染满整片地板的大量鲜血,以及
这
船长哑然环顾室内,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口吐难以置信的大量鲜血,昏厥在地的助手。同时,一头动力牛正用粗壮的大脚不停踩着他的肚子。
这些牛只并非普通家畜,而是专门培育的船舶动力牛,体型比一般乳牛或肉牛都大上一圈。尽管没有牛角,但体型跟外观都与水牛颇为相似。
如果被那种动物用力践踏,人类只能算是装了血液与内脏的皮袋。
这、这是什么?
过度惊吓之余,船长握梯的双手不禁一松。不幸的是,这时又出现另一波激烈的摇晃。
立刻伸手的夏侬依然抓了空,船长从梯上跌落。就在此时,其他兴奋的牛只猛冲而来。
它们并非怀有杀意,应该只是对任何会动的物体产生反麻,横冲直撞过去。天性温和的牛只,扯断束缚它们的皮带,用力践踏助手,撞飞船长最后夹余势撞向墙壁。
不同于助手,船长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喀啦一声异响。
那是船长头颅凹陷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夏侬再度环视凄惨至极的船舱。
草食动物是安全的生物这种想法是只认识一般家畜的人才会说的蠢话。它们虽然有狩猎兽的獠牙与利爪,但本身的体重以及为了躲避狩猎兽而备有的冲撞力,都有足够的破坏效果。因愤怒、痛苦而兴奋的大型兽,没有草食与肉食的区别。至少就危险与否的意义来说,两者都具有致命性。
所有牛只都双眼充血,在船舱里疾步奔驰。事实上,不断从它们嘴角喷出的竟是混着液的泡沫。
是异常兴奋的状态,实在很难想像动物在自然状态下会兴奋成这样。
该死的
夏侬紧咬下唇,合上门板。虽然他的神经并非特别纤细,但这两天大概也吃不下任何肉类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被人下药了应该是在牛的饲料叶里。
夏侬锁上门板,一面回答皱眉询问的贝尔肯斯。牛只当然不可能会爬楼梯,可是看见那个状态,总觉得它们会像鹿一样跃上甲板。
药?是什么药
**剂或者**而且分量还不少
说到此处,夏侬和贝尔肯斯陷入沉默。
两人同时想起昨天的少女,尤其夏侬在出航前还看到她,这件事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
然而为什么?
夏侬和那个少女是初次见面。贝尔肯斯理应也是,更何况他只有做过值得那女孩感谢的事,实在没有被怨恨的道理。这么一来可能是船长或助手的问题,或是夏侬他们与贝尔肯斯自认无所谓,但少女却很在意的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并非推敲犯人与动机的时候。
脚下传来的声响逐渐增大,想必是越发兴奋的牛只,顽固地用身体反复撞击墙壁所致。
沉闷的撞击声之间,不断传来木材吱吱嘎嘎的声响,那是船舱内壁即将无法承受破坏力的证据。
不想想办法的话,船差不多要破了吧?拉蔻儿事不关己地说。
伊侬克丝号的内壁仅仅由木材组合,再涂上一层防水树脂。其耐撞性能可想而知,渗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如果不快点想想解决方法
是啊。要不要一起祷告?
格外乐观的口吻真不愧是神官,可惜对夏侬面言,神明并非祈祷的对象。
就在此时,木材的碎裂声终于响起,接着是大量河水涌人的声音。
没办法想活命的话,你就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想干嘛?
魔法啰,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Midgard)。
基本上,平民使用军用魔法是违反莱邦王国的法律。
然而,一般平民亦没有辨别军用魔法和民间魔法的知识,
并非在官史面前的现行犯,要进行违法举证极为困难。
因此,禁止使用军用魔法在边境上变得有名无实,边境居民对于违法使用大多视而不见。不,也许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晓得那是违法行为。
拉寇儿和夏侬之所以能够一直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亦是基于这种背景但在堪称准官吏的异教检察官面前,事情就大为不同了。
嗯,只要能够活命,闭几只眼睛都没有问题啊,那种玩意儿能怎样?
只要提高遮蔽密度,变成气密状态,就可以像泡泡一样充满空气,产生浮力。因为是不会破裂的气泡,理论上也不会沉没。
顺道一提,塞壁之所以有调整遮蔽密度的功能,是为了保护我军不受敌军乘风吹来的麻痹香与有毒的矿山瓦斯侵袭。不过,跟平常的遮蔽密度相比,这时魔导士的精神疲劳度将大幅增加。
那正好,快点来吧。
但是,这种魔法没办法移动船只。我跟拉蔻儿一旦力气用光,也可能就这么一命归西。即使我们还有力气,假使气泡里的空气用完,还是难逃一死。只能听天由命,看是等雨停水流稳定,或是漂到河里的沙洲。
还真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哪,喂!贝尔肯斯皱眉道。
你有其他方法吗?有的话你来吧,要是有的话啊。
夏侬并非故意埋怨。他也是第一次这样使用塞壁,实在没什么把握。
没有喔。贝尔肯斯高举双手说。
拉寇儿!先对我施展假想控制意识的咒语。
夏侬说完,拉蔻儿点点头。
基于我与汝之盟约,欠缺者啊!如今暂时赐予汝主掌之力、御者资格,以显示潜藏于液体内之神力
另一个自己跟原本的自我相连,但性质迥异的意识。
那是假想控制意识(Emulator),亦即身为魔导士的自己。一如往常的郁闷头疼与压迫感随之袭来,但在这种状况下他已无其他选择。
我先将塞壁的遮蔽密度调到七。我昏倒以后,就拜托你接手了。
昏倒以前一定要记得解除假想控制意识哟。
我知道。
虽然那也跟意识范围的容量大小有关,但长时间维持假想控制意识对夏侬的精神有不良影响。最坏的情况可能无法维系自我人格的外壳,最后导致人格崩溃。
汝乃阻挡恶魔,遏止邪恶,保护我等不受外来祸害所伤之墙。遵循诸王要求,即刻耸立于此吧!
咒语念诵。魔导式展开。军用防御性魔法塞壁启动。
伊侬克丝号与其周围的水分刹时被网状球体不,正确来说是被淡淡发光的多角形集he体覆盖。内部或多或少也包裹到一些水分,但已有充足的浮力了。
这样就暂时告一个段落了,至少不会突然沉没夏侬四下张望说道。
透过网状塞壁,景象变得歪七扭八。球状展开的塞壁表面遭受雨水和河水的拍打后,表面水分的折曲现象打乱了光线,宛如透过湿玻璃所看到的风景。雨天原本就有一种昏暗、诡异的气氛此刻仿佛被人放进恶魔的胃袋,景色变成黏稠漆黑,一片混乱。
倘若可以漂流到某个岸边或沙洲,夏侬他们就有救了。然而
这个状态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夏侬盯着扭曲的景色说道。
看来这场雨一时还不会停止。
※※※※※
伤脑筋那个少女在滂沱大雨中低语。
附近没有人影,否则早吓呆了吧。少女正站在水流湍急的摩斯包古河正中央,而且脚下没有任何支撑身体的陆地。
长长的蓝色秀发与绑头发的紫色缎带皆未被水淋湿,亦未在风中摇晃。她绝非表面所见的少女,甚至根本不是人类。
若要问她究竟是什么?想必也无人可以回答。
我目前现身的时间仍然有限情况看来相当棘手。
不过十来岁的稚嫩外表,用字遣辞却异常成熟。
亚菲不知是名字还是姓氏的那个代号就是她的称呼。根据当事人的说法,这似乎是一种简称。
不过,秩序守护者(PeaceMaker)近来挺乖的,假使在这种地方陷入无关紧要的危机!还真是霉运当头啊,废弃公主。
亚菲伸出食指,指向水面左右摇摆的塞壁气泡。
就助你们一臂之力吧。不过,我也有好一阵子无法现身了。
夏侬他们自然不可能听见。亚菲如此说完,轻轻弯曲指尖,然后在空中弹了一下。
塞壁气泡的动作突然改变。虽然仍是被水流推挤、翻搅,但由整体动作来看,开始朝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努力了。
亚菲丢下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点点头,身影便如幻象般地消逝。
气泡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漂向最接近的陆地。
译注①:装在船尾或中倒而有划板的车轮,靠着旋转来推进船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