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二章 加速(2 / 2)

这几年从来不曾激动过的兰,如今却失去了自制力。能够让这个聪明的少女完全失去冷静的人,或许御笠是第一个。

「这些事一定是妳强迫哥哥说出来的但是,我相信哥哥绝对不可能连『空白的三天』那件事也告诉妳!」

兰自己也很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幼稚,简直是拿不幸来当作炫耀的工具。但只要能比御笠多知道一些,自己就能重新获得尊严。以兰的年纪来看的话,或许这样的行为是埋所当然的。但是对自认为与众不同的兰来说,「与同年纪的孩子相仿」这句话绝对不是赞美之词。

其实兰好想冲到她的眼前对她破口大骂。这种时候的兰,特别羡慕那些厚脸皮、没有羞耻心的人。但是,兰还是勉强将这股情感压抑在冷漠的表情下。

「咦?空白的三天是什么」

「看吧,妳果然不知道。」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兰感觉得出来自己内心深处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样的事情?」

御笠所散发出的氛围,似乎也变得严峻起来了。

为什么这个女人那么想要知道哥哥的事情呢?

兰心中的情感逐渐从忌妒转变为羡慕。因为兰发现,御笠这个人只是很单纯地关怀着哥哥而已。她的内心并不像自己一样,混杂着不纯的**。

原本打算随口编一些毫无关联的谎话来搪塞的兰,改变了心意。

「这是从前的事了。我说完之后,就请妳离开吧。」

「好,我明白了,我答应妳。」

刚见面时的那个轻松笑容如今已经消失无踪了。

兰自认为只有自己才了解哥哥。兰绝对不想把哥哥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来处理,这样的心情到现在依然没变。但是,不知为何,兰的心中有着一抹不安。

「那是在哥哥被爸爸欺负的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3

少女以颤抖的手第三次按下门钤。

拜托妳,儿玉老师,快开门吧

「咦?怎么了?为什么特地跑到我家来,还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儿玉在打开门的瞬间微感吃惊,接着马上又展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脑中甚至看见了这样的幻觉。

但是这虚幻的画面却又消失无踪,残酷的现实再度露出脸来。

在短短几秒钟、却感觉相当漫长的寂静之后,宇佐美明白了。

儿玉不在里面。

不安感在心中不断沉淀累积。

「宇佐美,妳不要紧吧?」

耳中传来关怀的话语。

「谢谢你,甲斐野先生。」

甲斐野的温柔,拯救了宇佐美的心。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简陋公寓。二楼的一间房间门口,贴着「儿玉」这个姓氏牌。宇佐美再一次审视姓氏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儿玉美佐子失踪到现在,已经经过五天了。

习惯到美术馆串门子的宇佐美这天来到了美术馆,却发现馆内只剩下甲斐野一个人。甲斐野满怀歉意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宇佐美想要来儿玉的公寓看一看,但又不敢一个人来。曾经邀了京也,却遭到京也的冷漠拒绝。就在宇佐美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甲斐野主动提出愿意陪同的想法。没想到京也一听到甲斐野也要来,马上就改了口,答应一同前来。于是,如今三个人正挤在狭窄的公寓房间门

现在,甲斐野正将手放在宇佐美的肩膀上,安慰着宇佐美。至于京也,则是站在稍远处,将身体靠在墙上冷眼旁观。

在他人眼中的京也,两眼绽放出危险的光芒,有着彷佛要射穿一切的凶恶目光,眼下尽是黑眼圈。但他本人似乎不太希望他人提及这一点,因此宇佐美也只好尽量装作没看见。

在儿玉失踪后不久,发现儿玉没有上班的同事们因担心她的安危,便曾经来到这间公寓拜访,并发现她不在家。所以,如今的三人也不期待能够在这里找到她,只是进行再次确认而已。

但是,宇佐美刚刚却看见了那样的幻觉。希望儿玉打开门出来的强烈渴望,让宇佐美的眼睛看见了根本不存在的幻象。此时宇佐美才惊讶地发现,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相对地,希望落空的打击也很大。失望逐渐转变为绝望,在全身流窜。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阿京,怎么办,儿玉老师她」

「先冷静下来吧,这样才能想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下一步哪里还有下一步!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宇佐美不禁以略带迁怒的语气如此说道。旁边的甲斐野一直展现出安慰与关怀的态度,但与他相较之下,京也的表情却显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没错,这件事跟京也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对宇佐美来说,儿玉却是她的恩师兼挚友,相信甲斐野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宇佐美,我们能做的事还多着呢。譬如说,我们可以跟管理员借备用钥匙进去看看。」

宇佐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原本已经放弃希望,想要转身离开了。

「可是,据说同事们已经进去看过了」

甲斐野随即从旁提出忠告。但是京也却只是静静地摇头说道:

「甲斐野先生,这时候我们不必太过悲观,总之先做做看再说吧,如果真的没有收获,到时候再来抱怨也还不迟。」

京也的态度显得严肃而坚定,不允许任何的妥协。

他的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甲斐野虽然颇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与管理员的交涉过程意外地困难重重。这名年过半百的男管理员是个相当重视职业道德的人,一开始他严词拒绝三人的要求。或许,京也给人的第一印象太差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是,宇佐美曾经是儿玉的学生。当管理员感受到她那股急着想要寻找恩师的诚意时,心中那人情与道德的拉锯战才有了结果。

打开房门的瞬间,残夏的暑气整个飘散出来。

房内并没有安装冷气,屋内看起来颇为昏暗。

但这并非居住者儿玉的问题,而是这栋建筑物本身的错。想必儿玉选择这里的原因只是房租便宜而已。爬上二楼的楼梯也早已锈蚀,每踏一步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看来这栋建筑物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

管理员说了声「等等请将钥匙归还」之后便离开了。一般来说,管理员都会跟在旁边监视,避免房客的东西被偷走才对。看来宇佐美的诚意发挥了比想象中还要大的说服力。

「打扰了,老师。」

宇佐美谨守礼节地如此喃喃说道,接着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就如同当初众人在房门外的预期,这是个附厨房、只有两张榻榻米大小的狭窄房间。

在引人发汗的暑气之中,三个人进入狭窄的房间里,感觉颇为拥挤。

京也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眼睛看到的冰箱、收纳柜、衣橱、甚至是内衣柜,全部被他打开来胡乱掏摸。这样的行为,看得另外两人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的话,不管怎么看都像个小偷或内衣贼。

偶然间,宇佐美的目光被MD音响旁的水族箱吸引了。水族箱里浮着几只孔雀鱼及变种金鱼的尸体,在炎热的空气中释放出**的味道。宇佐美不禁皱起了脸。

宇佐美在一座有着三面镜的化妆台前坐了下来,脑中想象着儿玉还在这里,从置物包里取出口红涂在嘴唇上的画面。她的性格虽然乍看之下相当严苛,但对于内心认定的朋友却是非常温柔的。

对于无法认同、或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她都会勇敢地站出来kang议。委曲求全这样的想法,似乎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脑袋之中。

这样的性格很难活得顺遂,但却值得尊敬。

宇佐美如今能够平安地站在这里,也是多亏了她的帮忙。

中学时期的宇佐美,曾经一度惹火班上居于领导地位的女生团体,因而遭到排挤。

事后宇佐美才从谣传中得知,原因是女生团体中的一人曾经跟宇佐美说话,却遭到宇佐美的不理不睬。当然,宇佐美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一开始,是走进教室时的感觉不一样了,似乎全班都在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之后,大家带着异样的眼光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明明是自己的教室,待起来却相当不舒服。班会结束之后,朋友们纷纷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询问:「妳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吗?」此时宇佐美才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班上竟然流传着宇佐美从事卖春行为的谣言。听到这件事的宇佐美太过惊讶,好一阵子说不出一句话。

那时候,宇佐美应该立刻大声加以澄清才对。

朋友们见宇佐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全都露出尴尬的神情,赶紧改变了话题。或许,他们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吧。

竟然连平常一起游玩的朋友也怀疑自己,过去建立起来的信赖关系竟是如此脆弱。一想到这一点,宇佐美便感到无比地愤怒。

原本以为过个两、三天事情就会恢复平静,但是没想到谣言却是愈传愈广。

「那个」宇佐美竟然在卖春。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八卦话题。

有一次,一个与宇佐美同样担任保健委员的男生来找宇佐美讨论委员会议的事情。他叫做安藤,是个非常认真的好学生,也是少数不被遥言影响、愿意继续与宇佐美往来的同学之一。

随时带着警戒之心的宇佐美,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终于能够稍稍放松心情。

就在这时,下流的言语伴随着嘻笑声从周围传出。「啊,大家看!安藤在买宇佐美呢!」「安藤,你跟她搞,她收你多少钱?」

这些话都是从女生团体中传出来的。虽然几乎可以确信就是这些人造的谣,但如今就算对她们大声斥责也没办法让事情平静下来了。这么做,反而会让局面更加恶化。

有一句成语叫作「三人成虎」。如果只有一个人谎称市场里出现了老虎,没有人会相信他。但是如果三个人一起说谎,却可以引起广大的骚动。说的人愈多,谣言便愈能拥有与事实相同的力量。即使这个谣言跟事实足天差地远的。

安藤搔着头干笑了两声,便草草结束谈话想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求助无门的宇佐美此时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却将宇佐美的手甩开,冷漠地说道:「抱歉,别抓着我,会被误会的。」

完全受到孤立的宇佐美此时终于领悟了一件事

虚构的老虎,在学校之中是确实存在着的。

从这一刻起,别说是女生,就连男生也没有人敢跟宇佐美讲话了。

对宇佐美来说,全班同学看起来都像自己的敌人。只要看见有人窃窃私语,便不禁怀疑他们正在谈论关于自己的谣言。

没过多久,连看见宇佐美在街上拉客的目击证词都出现了。谣言之中,甚至清楚描述了那个买了宇佐美的中年男人的长相。此时宇佐美心中开始有一种想法,说不定自己真的是适合做那种事的人。

内心的变化迅速地反应在**上。宇佐美的身体开始变差,经常生理不顺。人的嘴巴可以逞强,身体却是诚实的。

接着谣言终于传人了教师群的耳里,宇佐美因而被叫到了教师职员室。宇佐美永远记得,走进教师职员室时的那股气氛。

嘴里说着「那孩子怎么会做那种事」,眼睛却色瞇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些男老师让宇佐美思心得不禁想吐。

随便你们吧。信与不信都是每个人的自由。

干脆真的胞去卖春,说不定心情还会舒畅一点。脑中做着如此想象的宇佐美,露出了自甘堕落的笑容、她对这一切已经感到疲累了。

对于级任导师所问的问题自暴自弃地随口回答,级任导师的声音开始带着怒气,音调愈来愈低沉。但即使话题内容涉及到了关于自己的处分方式,宇佐美的眼神依然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只是冷冷地望着整个数师职员室。

获得了暂不处分的裁决,离开了教师职员室。一点也不想回教室,干脆直接回家算了。宇佐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意闲晃,就在此时

「宇佐美同学。」

背后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一个没见过的老师。她就是儿玉,但宇佐美当时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妳真的做了那种事吗?」

几乎已经听到耳朵快长茧的问题。

「老师,妳认为呢?」

所以,宇佐美的回答早已僵化了。

「妳没有做,对吧?」

儿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老师不是露出尴尬的表情,就是大发雷霆,说出一些「我怎么想不重要!现在是我在问妳!」之类的话吧。

宇佐美感到颇为惊讶,但她一句话也没再说,就这么离开了。

没想到,后来传出有人目击宇佐美正在卖春的谣言时,儿玉竟然跳出来作证,说当时宇佐美正与自己在一起。宇佐美再次难掩心中的惊讶。这当然是儿玉的谎言,当时的宇佐美与儿玉根本没有任何交情。

消息一传开,朋友与老师纷纷向宇佐美道歉。

下课后,宇佐美被叫到了学生指导室,里头只有儿玉一个人。

宇佐美本来想要说一些激怒她的话。例如「别多管闲事」或是「妳竟然说谎」之类的。

但是儿玉却抢在前头说道:「这件事让妳受苦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但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深深打动了宇佐美的心。她的喉咙开始哽咽,虽然紧闭双唇忍耐着,但眼泪还是溃堤而下。

自从谣言传开以来,这还是宇佐美第一次能够放心地哭泣。

儿玉救了自己。

后来儿玉辞去了教职的工作。宇佐美虽然感到相当惋惜,但她并不特别希望儿玉能够继续当一个老师。反正只要她能够幸福,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好。

儿玉在失踪之前,完全没说过一句抱怨或是对工作不满的话。

所以,宇佐美简直无法相信儿玉失踪了。

「宇佐美,妳对目前的状况有什么看法?」

突然而来的问题,将宇佐美拉回了现实,只有京也带着冰冷的表情站在自己的眼前。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在房间里寻找线索还没经过五分钟,怎么可能有什么看法?

「这个我还没有头绪。」

京也微微瞇着眼睛说道:

「宇佐美,妳知道身为人类的特征是什么吗?能够超越进食、睡眠、**这三大**,进而发挥想象力,用脑袋思考事情,这才是人类。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但我认为妳太过害怕接受事实,导致思考已经停滞了。看了这个房间里的模样,只要稍微思索一下,应该可以想通很多事情才对。绝对不能停止思考,宇佐美。思考是一切的基本要件。」

「这个突然跟我这么说,我也」

京也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以眼神催促宇佐美找出答案。宇佐美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只能赶紧左顾右盼来逃避。

忽然间,刚刚那个水族箱映入了宇佐美的眼帘。一群死了的鱼。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此时,在非常偶然的契机下,心中的疑问与现实宛若被一根丝线接通了。

「啊如果是有计划的失踪,一般来说应该会把鱼送人,或是处理掉吧?」

「没错,除此之外,冰箱里也有一些保存期限很短的食物。何况,旅行用的手提行李袋也还放在房间里。一般而言,计划失踪的人就算明知道不会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会将该处理的东西处理掉,不会任由房间变得肮脏发臭。而旅行用的袋子并没有被带走,更是决定性的证据。」

他在冰箱及衣橱四处翻看,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是,这样的事实反而让宇佐美的心情更加忧郁了,因为这表示儿玉很有可能已经被卷入某种事件之中。

「分析一个人失踪的原因,最确实的做法是调阅他在融资公司及银行账户的纪录。但依现场的状况来看,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计划性的失踪。最近我们市里经常发生杀人事件,说不定她已经」

连续杀人事件。宇佐美的脑中突然浮现儿玉被乱石砸死的画面。

宇佐美狠狠地瞪了京也一眼。这样的可能性确实不是没有,但在这种时候特地说出来,实在是太不懂得察言观色了。

「不过,就算不是计划性的失踪,而是突发性的失踪,也有可能是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才什么也没做就仓皇地逃走,不是吗?」

甲斐野如此说道。京也的锐利眼神瞇得更加细了。

宇佐美从刚刚就感觉到气氛相当凝重。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当友好,但私底下却似乎是互有不满的。他们没有表现奁言语或态度上,但是从气氛中却可以体会得出来。至少,宇佐美有这样的感觉。

如果是昨天的宇佐美,一定会自信满满地说绝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是如今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却让她迷惘了。

「看来你相当执意地想要强调她只是失踪而已。如果我们发现她不仅只是失踪,是否会造成你的困扰?」

甲斐野的端正脸孔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因愤怒而完全扭曲。

「对了,甲斐野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她是第二个吗?还是第三个?」

甲斐野完全愣住了,仿佛听见了难以置信的话。

京也弯着嘴角,笑了。

「阿阿京!」

宇佐美再也看不下去了。京也的态度实在太过分了,就像把甲斐野当成了杀人凶手,难怪他会生气。

「不,没关系的,宇佐美。」

甲斐野已经换上了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笑容,安抚着宇佐美。虽然被说得那么难听,但或许是身为大人的肚量吧,甲斐野依然维持着理性。他的笑容让宇佐美感到十分安心。

「甲斐野先生,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宇佐美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京也,一边将甲斐野带到稍远处。

冷静下来之后,怒气也消了,但对京也的失望感却是愈来愈浓。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对不起,阿京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哈哈,老实说,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宇佐美,他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

甲斐野暗暗揶揄了京也的性格。儿玉当初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曾说过京也是个相当危险的人,宇佐美对于当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感到颇为后悔。

「的确你说的没有错。阿京实在太不了解他人感受了」

「美术馆馆员在外人眼中似乎只是每天在美术馆里闲晃,或许看来很轻松,但其实我们要做的工作像山一样多。因过度疲劳而病倒的同事也不少呢。所以,我对儿玉的突然失踪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她常常抱怨『工作太累、想要辞职』,但她这些话似乎只对我一个人说过。」

「真的吗?」

宇佐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实。儿玉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自己,或许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

「啊啊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真让人心焦。」

甲斐野与儿玉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相当清楚美术馆员的辛苦。所以甲斐野执意地强调儿玉只是失踪,也是很正常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宇佐美也很明白,比起被杀人凶手杀死这种令人绝望的剧本,当然是虽然失踪但还活着这样的安排比较能让人接受。

甲斐野瞇着眼,脸孔因懊悔而扭曲。没有能够事先察觉儿玉的异常并加以开导,想必令他相当自责吧。

隔着眼镜露出的白色肌肤与端正的眼鼻散发着苦恼的心情,但这样的表情依然有着搔动宇佐美内心的魅力。

光是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宇佐美的胸口便跟他一样感觉到一阵沉重。

「请问两位谈完了吗?甲斐野先生,能不能请你说明,她失踪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京也的平淡语气,如今听起来却是异常地刺耳。宇佐美看着他那不带感情的双眼,下定了决心说道:

「阿京,拜托你不要再对甲斐野先生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我只是根据种种的事证对真相进行推断而已,我反倒要劝妳最好别再包庇他。」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么冷酷的人呢?

小时候曾经一起游玩的那个少年,浮现在宇佐美的脑海中。

虽然不想相信,但自己与京也在过去的某一点上,想必已经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两条路。继续追寻着从前的那个摩弥京也的幻影,只是加大与眼前这个京也的差异,让自己更加失望而已。

「阿京,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

「如果你要继续说甲斐野先生的坏话,就请回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宇佐美以尖锐的语气对京也大加斥责。

听到这句话,京也深深地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将头往上仰,以彷佛是在与人对话般的语气喃喃地说道:

「从前中国有一位思想家,来到一条双岔路上,叹了一口气。他说,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要面临岔路,走上自己所选择的路。就算原本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会因此而分出阴阳、善恶与贤愚。宇佐美在妳的眼中,真的认为我已经政变得无可救药了吗?」

从京也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静静地发泄着怒气,也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不知为何,宇佐美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锁住了。她开始感到无比后悔小、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对他说了太伤人的话。

「既然妳叫我走,我自然遵从。」

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愈走愈远。

「等等一下!阿京!」

听到叫唤,京也停下了脚步。

虽然将他叫住了,但宇佐美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妳想知道原因吗?」

京也背对着宇佐美,如此问道。

「咦?」

「如果妳的回答是YES,我会把原因清楚地呈现在妳的眼前。但是,或许妳必须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清爽的微风、摇摆的树枝、孩子们的天真笑声这一切都将消失。说不定,甚至会让妳对世界的看法也改变了。即使如此,妳还是想知道原因吗?」

仿佛是在考验着她的问题。宇佐美不明白他所说的「原因」指的是什么。如果是平常的自己,面临这么沉重的抉择,恐怕很难做出决断吧。但是这时候,宇佐美的当机立断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

「我想知道。」

他听见这句话后,似乎颇为满足,继续迈步前进。

「等等一下!」

宇佐美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那一瞬间,宇佐美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受到的剧烈冲击,彷佛是被一把刀子刺在身上。

他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悲伤,但是两只眼睛却是如此光风霁月、清澈无瑕。这绝对不是一个不懂他人感受的人所能拥有的双眼。

宇佐美此时终于察觉了。他的脸孔毫无表情,他的用字遣词特别拘谨,这些都只是为了避免与他人产生摩擦而已。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完全不敢与他人接触的京也。与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的摩弥京也。

他似乎回想起了过去的岁月,一瞬间,两眼望向远方。接着他转过了身,开口说道: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的家庭破灭,父亲的精神出现问题,将他当作了玩物。少年数次想要寻死,但是他与某个少女一起度过的快乐回忆,让他咬紧牙关撑了下来。一直到现在,少年依然只能过着与残酷现实妥协的日子。而我,只是希望能够代替他报答这份恩情而已。

那么,宇佐美再见了。」

京也将手轻轻一挥,头也不回地走了。

4

早晨的柔和光线透回蒙华的彩色玻璃窗,化成了五颜六色的光影,照射在甲斐野公彦的身上。

今天的他,依然来到了祭坛前,闭着眼睛为主献上祷告。

他的心宛如受到了洗涤一般清澈澄净。在周围的寂静气氛围绕之下,他看起来就仿佛是个清高的圣人。

祈祷终于完成,甲斐野转过了头来,望着信徒席。

信徒席的长椅经过精心排列,在地板上延伸出的直线呈现十字形。这在。巴西利卡式的天主教建筑中,算是相当典型的设计。(译注:Basilica,一种源自古罗马的长方形建筑方式。)

教堂内没有人,因而透出一种难以侵犯的神圣气息。

在熟识的神父特别安排之下,甲斐野与那位女性才得以进入这间教堂。

忽然间,甲斐野发现那位女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那位女性明明与自己一起走进了堂内。

此时甲斐野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与恐惧。「她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

甲斐野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跑,在虚无的空间中寻找着那位女性的身影。

就在这时,甲斐野听到外面有声音。抱着一丝希望的他,冲出了教会。

已经从地乎在线探出头来的朝阳,瞬间射入他的双眼。他举起了手遮住阳光,忍不住闭上了一只眼睛。

接着,他听到了啜泣声。

「美作?」

朝着声音的方向前进,便看见那位女性正背对着自己,蹲在教会旁边的杂草丛里。

「妳怎么了?」

甲斐野一边问,一边将脸凑近她的上半身仔细查看。

「公彦!」

她一见到甲斐野,吓得跳了起来。

洁白而看不出一点筋脉的柔软**,显得相当苗条。从无袖的洋装中露出的手臂是如此耀眼,深深吸引着甲斐野的目光。虽然身材削瘦得似乎一抱就会折断,但却完全不给人体弱多病的印象。彷佛是建立在恰到好处均衡上的一项艺术品。

然而,现在她却含着满眶的眼泪,抬头仰望着甲斐野。两只宛如白鱼般的纤纤玉手上,捧着一只小动物。

「这是什么?」

原来那是一只鸟。头部是白色的,腹部及尾巴也带着白色条纹。脚爪及喙是黄色的。如今,那只鸟动也不动。

「这个不是白头翁?妳在哪里发现的?」

「牠好像撞到了窗户。」

她说着,伸手指向教堂的窗户。

原来如此,甲斐野心想。自己因为太过专心祈祷而没有察觉,但她却听见了这只鸟撞到窗户的声音,因而一刻也无法等待地奔出了教堂。

「这孩子能救得活吗?」

在她忧愁的眼神注视之下,甲斐野先将耳朵凑到白头翁的胸口听了听,接着又试着张开牠的双翅。

「嗯,不要紧的,牠还活着,只是昏倒了而已。不过,有一边翅膀骨折了,如果妳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治疗牠吧。」

「真的吗?牠真的能康复吗?」

如此平凡无奇的一句话,就让原本忧容满面的她像花朵绽放一般开朗了起来。

甲斐野看着她不禁露出苦笑。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的,真是孩子气。

其实甲斐野并没有自信能够将牠完全医好,但为了保住她的笑容,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当然,既然接下了这个工作,就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

甲斐野将视线往上抬。她不禁也跟着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刚刚所走出的这间教堂。

「我想,典礼就在这里举行吧。神父先生也建议我们这么做。」

「嗯,我赞成。」

她给了一个非常明快的回答。但是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因此甲斐野很担心她的内心是否有着些许的勉强。

「美作」

甲斐野的话一出口,她便将差丽的食指贴在甲斐野的嘴唇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别再叫我美作了。」

她带着微微的不满轻声说道。

没错,她马上就要改姓甲斐野,而不再姓美作了。但是,她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既然这是一个不用担心被外人听见对话的教堂庭院,那么两入之间应该有另一种更适合的称呼方式。

「代美。」

甲斐野轻声呼唤。以她下面的名字来称呼她,甲斐野还有点不太习惯。

「什么事?」

美作代美勉强敛起了笑容,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妳真的愿意跟我」

她是一位美丽而聪慧的女性,自己完全匹配不上。

最近,甲斐野听到所谓「婚前忧郁症」这样的说法,因而感到相当不安。

据说女性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刻,会坐在新娘休息室的化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问道:「那个人真的适合当我一生的伴侣吗?」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想法有点太过强人所难,但甲斐野还是希望当她坐在化妆台前的时候,依然毫不后悔选择了自己。

所以甲斐野如今再一次询问,我真的配得上妳吗?

代美一瞬间愣了一下。接着她用手捂着嘴,轻轻地笑了。似乎正在说: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他原本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了力量。

甲斐野不禁诅咒自己的愚蠢。为什么我会不相信自己所爱的人呢?

他的内心如今获得了最大的满足。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甲斐野的家庭比一般人家来得富裕。小时候,不管自己要什么,双亲都会买给自己。但是,正因为如此,甲斐野从小到大都不曾对任何一项事物打从心底感到渴望。

出了社会之后,甲斐野才发现,除了当初被双亲强迫信仰的宗教之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自己的兴趣。

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让甲斐野的内心感到无比空虚。为了克服心中的恐惧感,他更加虔诚地从事信仰活动。除此之外,他还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之中,彷佛是为了从现实中逃脱。

过着这种日子的甲斐野,有一天遇见了她。

甲斐野对她一见钟情。

那一瞬间,原本的黑白世界彷佛被上了颜色。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甲斐野恐怕会在过去那单色的世界中逐渐走向死亡。

是她带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为了她,即使是信仰也不再重要。

甲斐野将手掌放在代美那美丽的秀发上,轻轻梳理。代美害羞地从甲斐野的手中逃开。

「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我真的可以获得这么大的幸福吗?」

「别说傻话了我早就死了呢。」

「咦?」

突然间,眼前的画面开始剧烈摇晃。甲斐野连站也站不稳,仿佛宣告世界末日的号角声已经响起。

整个大地发出剧烈的声响,甲斐野只能用手撑着地面。

是地震跟那一天一样!

「代美!代美!」

不对,这个时候地震应该还没有发生才对,

就在此时,教堂微微晃了一下,似乎承受不住地震的威力。接着,整座教堂在巨大的毁灭声中开始崩塌,浓浓的黑影将代美完全覆盖。

不对!根本不应该是这样!

即将毙命的那一瞬间,代美竟裂着嘴笑了。

有好一阵子,甲斐野必须在洗脸台前忍受着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水花从全开的水龙头内喷出,发出了声响。水流被排水孔吸收,也发出了回应。

那夺走了一切的激烈震荡与毁灭的旋律,彷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次梦醒,为何总是像这样痛苦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关掉水龙头,擦完了脸,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以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没办法振作起来出门上班。

甲斐野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才清晨五点。还有足够的时间「玩」个一回。

他走到昏暗的书桌前,打开手边的台灯开关,拉开抽屉,迅速地将必要的道具排列在桌亡。

接着,甲斐野将最重要的材料也抬到了桌上。

一个装昆虫的笼子,里面有一只蝴蝶。笼子内突然发生的变化,让蝴蝶慌张地四处乱窜。这是一只美丽的凤蝶。

为了换上新的手套,甲斐野尝试将手套脱下。但是包着绷带的左手无名指由于较厚,微微卡住了橡胶手套。

应该已经康复了吧?心中如此想着的甲斐野,试着轻轻将绷带解开。

接着他将无名指放在台灯的橘子色灯光下,仔细查看。

试着慢慢弯曲没问题,看来已经不要紧了。

这个伤,带着相当不好的回忆。

由于太过兴奋,在以石头杀死第一个女人的时候,竟然弄伤了自己的手指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真是太愚蠢了。看着那个生物在眼前逐渐变得虚弱,最后终于死去的模样,让甲斐野兴奋得背脊发麻。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尝试杀死那么大的生物,所以才会出了差池吧。

但那个行为可绝对不是为了娱乐自己而做的。这个伤恐怕就是她对自己的警告。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甲斐野的心便再度像清澈的水面一样平静。

总而言之,开始作业吧。时间宝贵。

由于已经很久没有以蝴蝶为对象,实际做法已经模模糊糊了。

甲斐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专业书籍,翻到蝴蝶那一页,放在书本的固定台上。

虫笼里的蝴蝶已经饿了一天,动作变得颇为缓慢。把蝴蝶抓出来的过程,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但是,或许是领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蝴蝶开始奋力抵抗。

甲斐野静静地对蝴蝶本体的胸口施加压力。蝴蝶在甲斐野手中死命挣扎着。

「别这样,翅膀会受伤的。」

甲斐野以冷漠且阴气十足的声音对着蝴蝶说话,这跟平常他那种开朗的声音完全不同。

压迫胸部,是在维持形体完整的前提下杀死蝴蝶的最好方法。

手中的蝴蝶一开始剧烈地摆动翅膀抵抗,接着动作愈来愈缓慢,变成了垂死前的颤抖,到最后那对美丽的翅膀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甲斐野感觉一股酥麻的快感从头顶贯通到双腿之间。他陶醉地望着蝴蝶的尸体好一会儿。

甲斐野极度厌恶以没戴手套的手触摸生物,但如果已经死亡则另当别论。因为死亡的生物已经不再污秽。当生物失去生命的时候,是宁静而圣洁的。

甲斐野脱下橡胶手套,以手指沿着凤蝶的轮廓轻轻抚摸。

接着,他以几近偏激的动作拿着昆虫针狠狠cha进蝴蝶的胸口,这彷佛是一种仪式。他的手法相当熟练,完全不需微调,便穴得垂直笔挺。

穿刺这种动作特别能够刺激雄性的欲火。即使是**的时候,男性也是藉由将生zhi器穿刺入女性体内来得到快感。所以,这样的行为或许满足了某种人类虐待他人的渴望。

难怪有些凶恶的连续强好杀人犯明明患有勃起障碍,却能在将刀子刺入女人体内的过程中重新展现出男性的雄风。简单来说,对这种人而言穿刺便有着**的涵义。

作业必须迅速进行。昆虫一旦死亡一段时间之后,翅膀便会僵硬化而无法改变姿势。接下来的作业名为展翅,顾名思义是将翅膀美丽地层开的作业。

甲斐野将蝴蝶放在展翅板上。

此时甲斐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昨天利用宇佐美将了那个少年一军,实在是高明的一招。

甲斐野将固定在展翅板上的蝴蝶双翅拉开。

接着以放置在手边的展翅胶带跨越双翅贴牢、以固定针固定之后,再将前翅往上拉,调整形状。这个动作要做两次,两边的翅膀各一次。当然,过程中绝对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形状有些许的误差。

连甲斐野也没有预期到,宇佐美会如此对京也大加斥责。

对不断受到京也冷嘲热讽的甲斐野来说,那个画面只能以痛快无比来形容。

翅膀的形状大致确定了之后,追加固定针,将翅膀完全固定。接着他调整触触角的方向及腹部的位置。小心别弄断了触角。

一直帮甲斐野说话,而且担忧着儿玉安危的宇佐美,竟然没有察觉一件事

那就是每当她提及儿玉的安危时,甲斐野总是在心中对她的悲哀加以嘲笑。

「啊啊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真让人心焦。」

当甲斐野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想将儿玉现在的下场告诉宇佐美,好看着她绝望的表情,对她加以嘲弄一番。

当时的甲斐野赶紧低下了头,假装摆出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但如今想来,说不定自己的表情已经露出了马脚。以后得更加谨慎一点才行。

甲斐野将蝴蝶拿远,审视展翅的成果,微微点了点头。

他走向窗户,将展翅板搁在窗际。接下来只要在这个状态下让它完全干燥就完成了。到时候就可以贴上标签,放进标本箱里展示。

但是,麻烦的事情并未解决,局势反而是愈来愈令人担忧。摩弥京也那危险的视线不断在甲斐野脑海出现。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危机意识。

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才对,为什么那个人会像土狼一样在自己的身边徘徊观望呢?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甚至对自己明显表达出怀疑之心。彷佛一切的行动,全被他从空中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一股超越了理性思考的焦虑感笼罩着甲斐野的内心。

宇佐美可真是带来了一个麻烦的朋友。

看来还是得再一次尝试跟凡采尼谈判才行,甲斐野心想。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还是算了,没用的。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已经遭到严词拒绝了。

甲斐野公彦在广大的网luo空间里,他化身成了一个名叫鼠李的人物。

接下来开始进行收拾作业。把拿出来的道具全部再放回抽屉里。以没戴手套的双手触摸过的干燥标本专业书籍,则先在硬皮的封面上喷洒酒精清洁剂,然后以布块仔细地擦过一遍。

连一丁点的指纹也不能放过。

换上新的橡胶手套,作业便告一段落。

每天所发生的杀人事件,一点也无法引起甲斐野的兴趣。

那些双亲杀子女、子女杀双亲的案件虽然被新闻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其实是丝毫不稀奇的。别说是人类历史,就算是神话里,这种例子也俯拾即是。

其中唯一让甲斐野感到震惊的,只有那一连串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人事件。

无特定目标的连续杀人。而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还将尸体分尸,弃置在各种地方。

警方在私底下为了这件案子而动员了多少人力,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多。根据谣传,就连科学警察研究所搜查支持研究室的人就是那些犯罪侧写分析的专家,也被投入了这件案子之中。

在如此严密的搜查网之下还能够找到继续杀人犯案的机会,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实在很有本事。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个网站上的成员。据说他们抢在警方前头,已经对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执行了血腥的制裁。

当这个传闻流传开来的时候,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杀人行动也确实不再有任何新的牺牲者出现。恐怕,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统帅着该网站的唯一领导者,就是临界之人凡采尼。

甲斐野明白,如果想在这个城市里面活动,就绝对不能惹火凡采尼。因为那样的行为就跟把头探进蜂窝里面一样愚蠢。

所以,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必须要收服凡采尼才行。

但是就在前几天,在聊天室里与凡采尼交手过之后,甲斐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方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凡采尼对于制裁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件事丝毫不加隐瞒,就是最好的证据。理论上来说,这样的事实应该对凡采尼相当不利,甚至有可能被他人利用来当作威胁恐吓的道具才对。

简单来说,凡采尼是在引诱着自己:如果你想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就试试看吧。如果自己真的禁不起诱惑,以这件事来威胁凡采尼的话,那么这样的行为便已经违反了双方之间的绅士协定。如此一来,凡采尼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对自己以礼相待。

这等于是让凡采尼获得了借口,可以无视正当的交涉方式,而以更确实的方法将甲斐野逼上绝路。

一旦被凡采尼透过计算机的网luoIP查到了自己的住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可就再也无法预测了。

在理解到这件事的瞬间,一股绝望感透入甲斐野的心中,彷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一样。所以,虽然凡采尼没有答应甲斐野的要求,但甲斐野也只能知难而退了。

那是一场彻底的败北。甲斐野知道凡采尼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人物。

但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这是『您的杀人事件』,跟我没有关系。」

言下之意是甲斐野公彦与凡采尼完全没有交涉的余地。但反过来说,也暗示着只要不把他扯进来,不管杀几个人都没有关系。

没错,只要不把凡采尼扯进来。

此时甲斐野脑中浮现了那个博学少年的脸孔。

「不可能的」

他还是个高中生。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网站已经有七年的历史了,以这样的开设年数来推算,凡采尼现在绝对不可能是个高中生。

但是,的事情跟京也的事情,都是当初没有预期到的状况。或许,现在的局面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

照京也那个样子看来,他恐怕将再一次对甲斐野的计划造成妨碍。

昨天,在宇佐美的面前被京也当成凶手看待的时候,真亏自己竟然能够把怒气压抑下来。如果宇佐美没有在旁边的话,恐怕自己早已失去理智,将那个讨人厌的少年大卸八块了。

虽然他不是计划中必须杀死的人,但是如果他接下来继续从中作梗,恐怕也只好额外多杀这一个人了。甲斐野如此喃喃自语。

不知代美是否能够谅解这样的行为。甲斐野不禁大感不安。

忽然间,双手有种奇妙的感觉。

定眼一看,两只手掌竟然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啊啊啊啊」

甲斐野的脸上顿失血色。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甲斐野再度奔进浴室,脱掉橡胶手套,慌张失措地抓起工业用肥皂,忧心仲忡地洗起手来。这次的忧心仲仲可是发自内心了。

但是不管怎么洗,从掌心冒出的血红颜色却是一点也没有消失。

明明手上戴着亚硝酸盐橡胶手套,这些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何时沾上去的呢?

此时甲斐野的脑袋突然出现一阵噪声,在思绪的缝隙之间似乎浮起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座已经化为瓦砾的教会。自己站在瓦砾堆上,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声,一边将代美的内脏塞回她的身体里。倒塌的方柱将代美的双脚沿着大腿处斩断,怎么找也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不知不觉,双手已经被代美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可恶!血洗不掉血洗不掉啊!代美,救我救我啊!」

为了洗掉这些血,甲斐野已经尝试了无数的方法。试过将颜料涂在手上,试过戴好几层的手套,也试过扭断白头翁的脖子,以血来洗血。但是这些方法都失败了。这些受到诅咒的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洗得掉呢?

欲哭无泪的哀嚎声,伴随着从水龙头喷出来的水花声,不断地回荡着。

太过度的洁癖会让手变得非常粗糙,而甲斐野的手也不例外。在一次又一次的洗手过程中,皮肤会逐渐脱皮溃烂。

而且,甲斐野的情况非常严重,两只手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他所使用的工业用肥皂根本不适合拿来洗手。然而,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陷入这样的症状之中。

由旁观者的立场来看,这样的行为恐怕是难以救药的病态。

他的手上根本没有血污,一切都是他脑袋里面的幻觉。

学识丰富的人或许会联想到「麦克白症候群」这样的字眼吧。(译注:Macbethsyndrome,指过度异常的洁癖症状。典故源自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白』中那个最后得了精神病的麦克白夫人。)

甲斐野偶然回过神来,发现手上的血污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由得深深松了一口气。

这一定是代美特地给自己的警告吧。看来,计划得加速执行才行了。

他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转了个弯,原本贴着深茶色壁纸的墙壁忽然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裸的混凝土颜色,显得非常阴森沉重。

前方出现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甲斐野宛如被吸引了似的,走下那长长的阶梯,他推开铁门,打开了电灯开关。在短暂的闪烁之后,房间内的景象从黑暗中浮现。

如果要用一句话加以形容的话,这个房间简直就像座被遗忘的神殿或者该说是一间慰灵室吧。

在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广大空间中,天花板只吊了三根日光灯管,透出蓝白色的光芒。在光线的照射之下,气氛瞬间改变,成了一个由混凝土构成的冰冷空间。在这样的光源中,就连自己的**看起来也非常诡异,皮肤苍白得跟死人没两样。

房间的中央有座以石块切削而成的厚重石棺。这座特别订制的石棺上刻满了精密巧妙的花纹。

屋内以石棺为中心画一个正三角形,在三个顶点的位置各放了一个画架,以布覆盖住。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另外一样最近才出现的装饰品,但甲斐野甚至不曾正眼看它一眼,只是在脑袋里烦恼着不知如何才能消除这与日俱增的腐臭味道。

甲斐野走到最近的一个画架旁。

轻轻抓住布块的一角,然后奋力一拉。

欧仁?德拉克罗瓦的『抱起圣司提反遗体的弟子们』。

布的下面是一幅画。

这并不是如今正在美术馆中展示的真迹,而是甲斐野自己亲手画的肉笔复制画。

所谓的肉笔复制画,顾名思义,就是画家拿着画笔与颜料,模仿名家画作所画出来的模仿画。

就连细节的部分也非常神似,但这幅复制画却有着致命的缺陷,使得它跟真迹完全不同。

司提反的遗体及抱着遗体的弟子们背后那一片背景,全都被涂成了鲜红色。

这个红色应该是在画作完成后才被涂上的。红色的颜料被涂上了一层又一层,形成一种凄厉的景象,恐怕足以让所有看见的人眉头大皱。仔细一看,颜料中还黏附着大量从画笔上脱落的猪毛。如果不是以极强大的力量挤压画笔,绝对不会变成这副德行。

甲斐野满足地点点头之后,又定向另一个画架,同样将布块扯下。

荷西?德?里贝拉(JosedeRibera)的『圣巴多罗买的殉教』。

这幅画所描绘的是十二门徒之一的巴多罗买(Bartholomew)即将要被固定在十字架上的瞬间。在蓝天之下,巴多罗买被几个看起来像行刑者的人围绕着。周围聚集了一群观刑的民众,目光中皆流露出了恐惧与好奇心。而巴多罗买本人则仰望着天空,表情恍惚看起来像是脱了魂。或许绝望确实会让一个人出现这样的表情吧。

这幅画乍看之下也跟真迹一模一样。甲斐野的油画功力可以说是高明至极。

据说巴多罗买是在亚美尼亚(Armenia)被剥皮而死的。

甲斐野拿起身旁的抛弃式调色盘与画笔,用力地将颜料涂在画上。

高亢的笑声从半开的双唇间倾泄而出。

过了一会儿,甲斐野在沉重的呼吸声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终于把笔搁下。

图画中央,画着巴多罗买的位置,整片被涂成了红色。就像『抱起圣司提反遗体的弟子们』一样,这幅画上的红色也透着专注、执着与偏激的思想。

接着甲斐野来到中央那座庄严的石棺前,跪了下来,抚摸着石棺。

如果是在正常的光线之下,或许这是一座看起来相当神圣的石棺。但是在蓝白色的光芒之下,却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彷佛是冥界女王的所有物。

甲斐野推开石棺的上盖。一张极尽空虚的脸孔露了出来。那是一颗早已化为白骨的人头,所有脸部器官皆已脱落,眼球的位置空无一物。白骨的后面则是大量的蓝色玫瑰纸花。

这副人骨虽然看起来白骨化已久,但却依然有着相当鲜明的质感,彷佛随时会动起来似的。

「今天的妳依然美丽,代美。」

当然,骨头是不会答话的。但是过了片刻,甲斐野却微微点了点头,简直像是听见了回答,才接口说道:

「请妳再等一等,只剩下一个人了。到时候到时候妳就会在我的眼前站起身来,对着我微笑对吧?」

甲斐野因太过感动而流下了眼泪。两道欢喜的泪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似乎永远不会枯

以一个杀人凶手而言,这两道泪水实在太清高了。

过去的甲斐野,真的是一个相当清高的人。胸口紧紧怀抱着信仰两个字,并且娶了自己最深爱的女性。完全没有其它的奢望,幸福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是,幸福的尽头却在一瞬间来到。

如今甲斐野的脑袋里,只记得那片因天灾而化成瓦砾堆的教堂残骸,以及在瓦砾堆上疯狂寻找着爱人身影的自己。

为什么是我?

在瓦砾中不断翻找,早已让双手冒出无数血泡。甲斐野看着双手真心里想着。

为什么是我?

他跌坐在地上,拚命搜集着内脏的双手也停了下来,心中只是如此想着。

主为什么背叛了如此虔诚的我?甲斐野想不出一个答案。

后来,甲斐野不知尝试了多少次自杀。有时是服毒,有时是上吊,有时是从火车月台跳下。

在天主教的教义中,虽然为他人牺牲自我与殉教被当成美德,但自杀却是重罪。甲斐野向来受到如此告诫,这些戒律深入骨髓,紧紧控制着他的行为。但是,心中明明清楚这是禁忌,甲斐野却还是想不出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当时的甲斐野,心中的伤痛是如此之深。

但是他所渴望的甜美死亡果实,却一再背弃了他。有时是没死成,有时是被别人所救,甲斐野的运气之好,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

而这也让一直在黑暗深渊里拥抱着绝望的甲斐野重新获得了诅咒上天的力量。

数十年来毫不间断的信仰,竟然是得到这样的回报?胡乱引发天灾,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还不让我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意吗?我不承认!我绝对不承认,

充塞于全身的憎恨情感让甲斐野抛弃了自己原本所信仰的教义,投身于那些过去自己向来不屑一顾的异端宗教之中。

佛教的轮回转世观念曾经深深吸引了甲斐野的心。阿兹特克(Aztec)的宗教观相信被征服的土地原本所信仰的神祇会被阿兹特克的神明并吞并奴役,脑中想象着以前所崇敬的尊贵神子被拉下王座的画面,让甲斐野感到无比愉悦。而巫毒教的死者复活观念,更是让甲斐野兴致盎然。

但是,最后这些全都让甲斐野有一种搔不到痒处的感觉。

经过无数的折腾与尝试,甲斐野最后所选择的宗教,竟然是一个将当初自己所深信不疑的基督教诲加以扭曲之后所形成的宗教思想。

这个宗教思想的重心在于耶稣基督的复活。根据新约圣经的记载,基督在各各他的山坡上遭到处刑,后来却复活了。此部分成为最重要的关键点之一。(译注:Golgotha,耶稣基督受难之地。)

安息日结束后,雅各布之母玛丽亚、玛丽亚?莎乐美、以及抹大拉的玛丽亚,这三位玛丽来到基督的坟前膜拜,此时天使出现,告知三人基督即将复活。

甲斐野心想,就是这个!

「只要让她复活就好了!」

甲斐野一边颤抖着,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或许就是这一瞬间,甲斐野在现实与虚幻的境界在线完全迷失了方向。

他一刻也无法等待,赶紧订制了一个特别的石棺,好用来放置代美的遗体。

在那场天灾中失去下落的人着实不少。正巧,代美所有的亲戚都因参与结婚典礼而成了瓦砾下的亡魂,因此没有人跟甲斐野争夺代美的遗体。

甲斐野决定忍气吞声地活下去。在这些肮脏到令人想呕吐的人群之中,假装过着平静的生活,并将自己剩下的人生全部花在让代美复活这件事情上。

原本是个工作狂的他,开始变得准时下班,每一年的年假也一定放完。

对于甲斐野这种工作态度上的急剧变化,同事们皆感到相当惊讶。但是问他理由,他却总是笑着说:「我想多花一些时间来陪伴妻子。」

相信一定有人为此感到茫然不解:甲斐野不是单身吗?

但是,如今的甲斐野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以三个玛丽亚为祭品,召唤出天使,让代美复活。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而如今,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一半以上了。

快了。只要再献上一个祭品,天使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告知代美即将复活的消息。

忽然间,甲斐野有一个想法。说不定代美根本不是人。有太多的现象只能以这个结论来解释。甲斐野最讨厌触摸人类,但是代美却能让自己安心触摸,而且代美是自己所认定这世界上唯一不污秽的人类。

如果她根本不是人,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这么一来,自己自杀好几次也没有死,说不定根本不是神佛在戏弄自己,而是代美的保佑呢。对,一定不会错的。

代美那充满智慧、楚楚动人的笑容即使是在她过世数年后的现在依然有着极大的魅力,可以毫不褪色地在甲斐野的心中被重现。

如果能够再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即使受到再大的天谴也甘愿。甲斐野早有觉悟要步上一条血腥的道路了。

如今还看不到代美的身影,但是甲斐野却能够获得暂时的满足。因为

「我今天会比较晚回来嗯,别担心。希望妳别感到寂寞,我一定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甲斐野依依不舍地离开地下室。

「我走了,代美。」

因为,甲斐野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路上小心,公彦。」

心爱的甲斐野代美轻声细语地说道。

甲斐野的胸中感到无比幸福。一定没问题的,她一定可以复活的。

这样的信念,正是甲斐野活下去的动力。<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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