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抹了一把泪,那张脸更是没法看了。他擦泪说道:“这位大老爷呀……我是庆源府的。您一看就是个好心人,要不您先给几个铜子救救急,可怜可怜吧……多少是个心意。一文两文也行,十贯八贯不嫌多……”
“嗬,听听,还十贯八贯……”那商贾气乐了,佯怒道,“你这小猢狲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一群人哄然大笑。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蹲在尸体旁,叹道:“罪过!也真是可怜,诸位,有钱就帮几个吧……”说着,他先掏出几个铜子放在那孩子身边,有几个看上去比较阔气的人也跟着扔了些铜子儿。
那中年男子又劝慰道:“孩子,你甭净哭了。指望这点子钱可发送不了你哥。哎,这世道就这样,每天死的人何止成千成万,都用棺材埋么?赶紧把钱收拾了,买几刀纸烧,寻个乱葬岗子埋了。想开些吧!人死如灯灭,能把你哥哭活了?”
施平冷眼看这一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朝简三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退出人群。这个中年男子很可疑,只见他总在附近转悠,等换了一群人围观,他就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小孩旁边,再一次扮演好人。施平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就是个托,而这小男孩是被他控制的小乞丐。
施平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拆开这个骗局时,简大领着那个小姑娘走了过来,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简大身后,简大说道:“墨儿,不要害怕!这就是我家公子,姓施。他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的。”
“奴家墨儿,见过施公子!”
小姑娘施了一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的出来她有些害怕,那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惶恐,仿佛一个受惊的小兔子。
施平柔声道:“免礼!墨儿不要害怕。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小姑娘怯怯的样子,让施平心里五味杂陈。上辈子扶贫时,他参与过解救被拐妇女的行动,当时那些被解救出来妇女的眼神也是这个样子。现在自己也买起了奴仆,成了这种肮脏交易利益线上的一环。
施平顿时对那中年人和小乞丐设的局没了兴趣,现在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眼不见为净。宋朝再好,也是一个封建社会。这里的人市是合法的,天底下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人,他哪里管得过来?施平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正打算带着几个人离去。身后那个女孩子突然跑到对面,带着哭腔,对着那小乞丐喊道:“柱子哥,我在这……我叫卖了……”说着两行泪水泉水般涌了出来。
“啥?墨儿!”
跪在地上骗人的那小乞丐猛地跳了起来,又踢了一脚芦席上那具“尸体”,叫道:“憨牛,还不起来!别装死了。直娘贼!王三那撮鸟不守信义,到底把墨儿卖了……”
话音未落,躺在地下装死人的憨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挥手抹了脸上涂的白灰,呸呸啐了两口,手指着躲在人群的那个微胖的中年人,怒吼道:“王三,这腌臜打脊泼才,竟敢不守信誉,把墨儿卖了。俺现在就去打杀了你,叫尔等认得你家憨爷。”
那憨牛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冲过去和那中年人拼命。那中年人双手抱着胳膊,只是嘿嘿冷笑。墨儿呼喊着,和栓柱死死拦住憨牛,现场顿时乱作一团。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是那中年人其实是个泼皮,他和两个娃儿设局做戏乞讨骗钱。惊定之余,那些受骗的人不禁爆发出一阵怒骂,这才扫兴散去。
栓柱揖指那王三,破口大骂:“王三,小爷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好了半年给你凑三贯钱赎墨儿,就一定会做到。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这等腌臜畜生,倒街卧巷的横死贼……”
墨儿泪眼汪汪看着这哥儿俩,又抬头看看正在破口大骂的栓柱,哽咽着说道:“我要走了,王五把我卖给了这位是公子,卖了三贯钱……咱们是见不着了……柱子哥,你们有一日回庆源府,替我在我爹娘坟前磕个头……”说着,呜呜咽咽放了声儿。
施平脸色铁青,眼见这三个相依为命的孤儿生离死别的情景,心里突然一阵酸热。这一幕让他想到后世被拐卖儿童被解救时的场景,便说道:“两位小兄弟,听我一句话。你们不是想回庆源府么?正好我也要北上,你们跟我去,我离开襄阳,你们想跟就跟,不想跟三人一同回去,成么?”
“真的?”拴柱眼一亮,说道,“公子这么好心,墨儿现在被你买了,已经是你的奴仆。你骗我们!”
施平不言语,凝视了三个孩子许久,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不骗人。要是你们不想回家乡,这会子就走吧。”
三个孩子都吃惊地抬起了头,忽闪着眼盯视着施平,施平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幽幽地闪烁着。两个孩子带着墨儿,移步作势要走,简大兄弟闪开一条路,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
三人走出去几步又站住了,领头的拴柱转身行了一礼,叉手不方寸笑道:“公子刚才的话可算数。就是这样说好了,咱们兄弟不买身给你作奴仆,以后想走就走。墨儿想跟我们走,公子也不能阻拦。如何?不算是个王八!”
“就这样。咱们一言为定!”
施平笑着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