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年的科举省试开考在即,全国各地赶来的考生近日里陆续聚集到了开封城里。
一时间,这座繁华的东京城愈发显得人潮汹涌,上至士人官邸名家宅第,下至茶肆酒楼勾栏街头,处处不乏来自大宋各地的年轻学子,他们高谈阔论,激扬文字,给这座东京城带来了另一道风景。
接到请柬后,施平决定只带简三郎去,拴柱和憨牛留下来陪寇珠儿和藩女,那藩女现在好多了,已经能够下床,但身体依然虚弱,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
晏殊的请柬上的日子恰好是七夕节这天,这让大家有些遗憾,他们应该错过了一个参观盛大节日的机会。据张茂实介绍,每逢七夕节,潘楼大街一带有非常热闹的七夕市,有各式泥塑的磨喝乐成为应节的艺术品;有油面糖蜜做成花样点心,谓之“巧果”,成为应节食品;还有以黄蜡制成婴儿、鸳岛雁等状置于水上的玩具,名为“水上浮”;有的在木板上敷土种栗,或于瓷容器中撒豆种生苗,配以小型房屋模型玩赏,装点节日,增添情趣。在宋朝,七夕的民俗内容其实不止乞巧,还包括了求子和祈祝农事丰收的成分。
错过如此重大的节日,的确有些遗憾。但如果错过晏殊发起的文会,施平会更加遗憾。他曾在网络上欣赏过珍藏在台北故宫宋徽宗赵佶所作的《文会图》,上面描绘了北宋文人雅士品茗雅集的场景。
所谓“雅集”,就是指古代文人雅士聚集在一起,进行与文学和艺术相关的游艺活动。那些赏心雅事,往往在这样的雅集中得到某种高密度、戏剧化的呈现。如兰亭曲水流觞,竹林谈玄论道,都是千古流传、人们耳熟能详的风雅集会。《文会集》曾让施平这位国学博士有过无数的遐想,晏殊的邀请函正好提供了机会。施平又岂能错过如此的文化盛事?
不过,为了在文会上不出糗,施平特意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不仅绞尽脑汁准备了一些应景的诗词,还特意上街买了一把质量上乘的嵇琴,到时候也好出个彩。
三天晃眼就过,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夕这天。巳时未到,因为许多文人士子受邀去参加翰林学士晏殊所办的“七夕赏花会”,一大早,前往万岁山的官道上牛车便络绎不绝,牛颈上戴着红缨,并系一铜铃,一耸一耸缓缓走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施平带着简三郎走出驿馆来,正欲上车,却见隔壁邻着的茶肆中走出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曾公亮和本地一位考生,原来他俩也受到了晏殊的邀请。在张茂实的刻意宣扬下,施平善书法的名声和那一曲《梁祝》,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因此曾公亮今天来特意相邀同行。
双方见礼后,施平才知道另外一位书生的名字。此人二十七岁,姓宋名庠,字公序,乃开封府乡试第一名,妥妥的一位解元公。他和曾公亮在某茶肆相识,因志同道合,一见如故,如今更是成了朋友。
施平和宋庠再次见礼。宋庠,这可是位牛人啊!施平心道这哥们不正是《宋史》上记载的大宋状元公,继孙何、王曾之后,第三位科举时“连中三元”(指乡试、会试、殿试均第一)之人,难道宋庠是在这届科举大发神威的?施平转念一想,很有可能,他不正是开封府乡试的解元吗?这可是一位学霸呀!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曾公亮伸手相邀:“时辰已经不早啦,咱们一道走吧。”说着,便上了同一辆牛车,悠悠然向前而去。出了城,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行至万岁山脚,车舆不便再行,一行数人只得下了车,拾级而上。
向前走了不到一柱香时,不远处走来一行三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年约五十。着一褐色道服,宽大飘逸,头戴仙桃巾,脚着青履,看上去颇有气势。宋庠悄声告诉两人,为首这位身材高大的人,正是礼部尚书王曾,没想到他今天也来了。
宋庠不敢怠慢,招呼两人一声,率先抢上几步,躬身施礼:“学生宋痒,见过王尚书!”
曾公亮和施平也赶紧上前见礼。
“学生泉州曾公亮,见过王尚书!”
“草民施平,见过王尚书。”
王曾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与宋庠应该很熟,捋须笑道:“哦,原来是公序,你们也来了。今天乃休沐雅集,文人聚会又不是在官衙,不必以官职相称。老夫年纪大,依老卖老。你们叫我一声王丈便可。”
说到这,他突然咦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施平问,“你就是献药方抗疫,献高产良种的新野少年——施平施伯原?”
“正是草民。”施平恭恭敬敬地答道。
“老夫听晏学士说,你的楷书自成一体,写得疏朗有致,如郎月清风,书韵自高。晏学士可很少这样夸人啊!你可有进学?你本官宦子弟,为何自称草民?”
施平尴尬地笑了笑,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王丈的话,草民名义上已经进学。只是……去年得邓州知张州和新野陈县令共同举荐,草民的学籍已经挂在邓州南阳书院,因仙云山庄初创琐事繁多,所以迟迟未能前往就学。草民虽有书院学子之名,却没有学习之实,因此心中惭愧,草民实不敢沽名钓誉,以学生自居。”
“你倒是实在,”王曾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又问,“对了,老夫还听说你还善音律,《梁祝》一曲出自你手,传言可实?”
“草民自幼随在翁翁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倒也熟悉音律。不过《梁祝》一曲乃草民翁翁所作,小子可不敢据为所有。可见以讹传讹,流言不可信也。”
“呵呵呵……”王曾爽朗的大笑。用手拍拍施平,说道,“你很不错!伯原性格耿直,颇似汝祖施太医。你应该得到了消息,朝廷已经封你为朝散郎,有了官身,以后就不必自称草民了。”
“学生遵命!”施平立刻改口。
王曾身后跟着两人,正是他的三子王平和幼子王均,两人年龄相若,都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今天能陪着父亲郊游,甚是兴奋。两人分别着湖蓝色和莺色襕衫,头戴小帽,下着登山专用钉履,甚是风流倜傥。听说两人是王曾的儿子,施平等人忙上前作揖,而王家的两个小辈却是端端正正,叉手示敬,恭敬唱“喏”。双方礼毕,一行人才浩浩荡荡携伴上山。
又行了六七里,便听得山涧有水声潺潺,仰首望去,眼前一股清泉泻于两峰之间。再往上走,峰回路转,却有一亭翼然临于泉上,亭四周花团锦簇,佳木茂盛。
亭下临溪空地,设着诸多食案,案上各色食具一应俱全。四周栏楯围护,垂柳修竹,树影婆娑。八九位文士围坐案旁,或端坐,或谈论,或持盏,或私语,儒衣纶巾,意态闲雅。
竹林边树下有两位文士正在寒暄,拱手行礼,神情和蔼。一童子手提汤瓶,意在点茶;另一童子手持长柄茶杓,正在将点好的茶汤从茶瓯中盛入茶盏。床旁设有茶炉、茶箱等物,炉上放置茶瓶,炉火正炽,显然正在煎水。
大案设在竹林不远处,案前设有小桌、茶床,小桌上放置酒樽、菜肴等物,一众仆役正在桌边忙碌,装点食盘。茶床上陈列茶盏、盏托、茶瓯等物。垂柳后设一石几,几上横仲尼式瑶琴一张,香炉一尊,琴谱数页,琴囊已解,似乎刚刚按弹过。
而此时的八角亭内,七八个人正围桌观棋,对弈者正是翰林学士晏殊和判三司盐铁勾院任中正。此时的万岁山上,可谓一副活色生香的《文会图》再现。
正当施平等人跟随王曾准备入场时,却听得身后一洪亮之声自远处传来:“孝先公(王曾的字),你好快的脚程。看来是我来迟了!”
“他怎么来了?”有人小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