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来者着紫色织锦襕衫,编缀真珠首饰,玲珑作响,腰间系一革带,上嵌犀饰,挂一金玉鱼袋,头戴钞金花样璞头,脚蹬同色靴,华贵异常,正是当朝首辅吕夷简。没想到今天他也来了!一时间众人皆叉手行礼,尊其“吕相”。
吕夷简行至王曾附近,王曾抱拳调侃道:“晏学士面子好大!今天这场小小的七夕赏花会,没想到竟会把堂堂的吕首辅都惊动了。”
吕夷简也不介意,自嘲道:“听说你这位堂堂的王状元都来了,吕某不才,岂敢不来!”
王曾出身于著名的门阀太原王氏,因父母双亡,由叔父养大,才华横溢,曾连中三元,杨亿曾评价少年的王曾是“王佐之才”。而吕夷简乃宰相吕蒙正之侄,一直被宋真宗看重。
王曾和吕夷简同朝搭档多年,虽然是政敌,但和而不同,在政事上还是配合比较默契。赵祯继位后,这几年能维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这二人功劳很大。
一般情况下,文会请的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比如像今天,请了王曾,主人肯定不会再请吕夷简。因为这两个人平时不对付,在朝堂又是政敌,难免话不投机,引起争执。这样的话,这场文会没办法办下去了。可吕夷简不按常理出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不请自来了。想想文会的主办者晏殊现在有多么的尴尬。
晏殊心中一万个草泥马,可也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和任中正迎了上来。
吕夷简一见晏殊,也不管他尴尬不尴尬,就笑道:“呵呵,见贤思齐,吕某不请自来,晏学士原谅则个。我说晏学士啊!你果真是一位富贵相公,这地方找得极好!今天难得休沐一天,正好出来透透气,我们就来好好乐一乐!”
闻言,晏殊只能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众人见礼之后,便忙招呼众人入座。吕夷简也不客气,他率先行至右首坐下,本来这是王曾的位置。王曾哼了一声在左首坐下,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吕夷简。
晏殊苦笑一声,拱拱手,这才在主位上坐下。见主人和主宾已经落座,在场的众人这才纷纷入席,施平、宋庠和曾公亮几个受邀的后辈还好,能坐在末席作陪,王曾的两个儿子有点惨,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父亲的身后。
待众人坐定,便有号称“三昧手”的茶博士依次点置茶水,宋人素来以奉茶为开宴信号,一时间,茶香满盈。而此人不愧为开封点茶圣手,汤花细密顺滑,经久不消,众人品后,皆是啧啧称赞。
饮茶后不多久,便有数十侍者自树林中鱼贯而出,手托漆器食盘依次上菜。宋人习惯饭前食用果品,设筵待客,均要铺陈果品,于是首先上桌的是“语儿梨”,后又上“雕花金橘”“砌香樱桃”和“珑缠桃条”,是以开胃。
不一会儿,其他菜品也开始上桌,既有出自开封名酒楼樊楼的“炙鹌子脯”“润兔”“煨牡蛎”“莲花鸭签”“三珍脍”“南炒鳝”此类下酒盏,也有家作主食如应景的“荷花胡饼”“莲糕”“水团”,更有来自禅刹,当时流行的素菜“素蒸鸭”和“玉灌肺”,另辅以“梅子姜”“辣瓜儿”等腌渍配菜,多处搜罗,足见今天的主人晏殊的确用心之深。
宋人严格尊行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间没有人讲话。等到众人纷纷停箸不食,侍者复又上木瓜汤作为结束,这场饭局到此为止。相对于今日文会,饭局只是附带的,后面的内容才是今天文会的主题。饭毕撤席,晏殊便提议以曲水流觞来解闷,众人于是挪步在溪边坐下。施平几个小辈乖乖的坐到了最后面。
此时,只见十几名乐工、歌妓捧着琵琶、萧等乐器行至众人后方坐下,晏殊遂命侍者捧了忻乐楼的“仙醪”来,说道:“诸位,此番游戏,我们来作‘合生’,按规则,酒杯停在谁面前,便要赋诗一首,由乐工即时作曲唱和,若是作不出的或是作得不好,自是罚酒一杯!吕相,王相,晏某如此安排,以为如何?”
吕夷简笑道:“晏学士何必客气,你是今天文会的主人,吕某自是客随主便!孝先兄,你怎么说?”
“哼”,王曾心中有气,本来今天他是主宾,却莫名其妙被这家伙抢了今天的风头。心中不爽,只是冷哼一声,不愿意多话。吕夷简只是笑笑,也不介意。今天他来,可不是为了跟王曾怄气的。
晏殊苦笑吩咐:“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说着,只见他取一汝窑瓷菊纹浅碗,轻轻置入溪水之中,缓缓注入酒水,小盏便一上一下浮动着,溪水潺潺流着,却是因为有一小漩涡在吕夷简的面前不停地转着不走,吕夷简洒然一笑,只得先题一首。
他微微一想,又瞥了一眼王曾,嘴角一翘,旋即赋诗道:清波环绕地无尘,榜署嘉名得意新。若问经纶康济术,席中兼有钓璜人。
闻得此诗,众人皆拍手称好。吕夷简这是变相在夸王曾这个状元学问好,他个人是很佩服的。王曾脸色稍霁,颇有些得意。吕夷简放低了姿态,投桃报李,他思虑片刻当即回赠一首:绕臂双条达,红纱画梦警。欲谢君恩却无语,心前笑指赤灵符。
王曾在诗中暗指吕夷简长袖善舞,理政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自己和吕夷简没有私怨,在朝堂上并非意气之争,只是一心为公,辅佐君王而已。好吧!王曾也就坡下驴,晏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席间的两位大佬和解了,饮宴的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这场文会有惊无险,顺利的进行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朝廷这些才子们的舞台。他们吟咏唱和,自得风流。不出意料,除了宋庠还出了次彩,曾公亮和施平这些小辈只有捧场的份,他俩不是不想出头,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自古文人相轻!至于提携后辈的事,不是每一个大佬都会去做的。在场的官员基本上不认识曾公亮和施平,人人都憋着一股劲,想在诗词歌赋上压其他人一头,谁有闲功夫关照他们。至于宋庠,还是在王曾的有意照拂下,还能够在其中露上一面。在施平看来,文会就像个名利场,搏的是文名。没有地位尊崇的人抬举你,想在这种顶级文会里出头,就是个笑话。
酒足饭饱之后,就到了宴会的压轴节目,这时只见一行首携一众女子前来施礼,自报出自开封里瓦。行首身后有一女子,约摸是魁首,身段轻盈,柳腰袅袅,以纱遮半面,只露一双眼睛,却是眼波流转,好不娇俏。
音乐声起,舞姬便列队跳起舞来。只见那领舞的花魁,头埋在长长的水袖下,乐声起,水袖猛然甩开,那妖艳般的脸庞展现在众人眼前。踏着碎步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地旋转起圈来,粉红的水袖随身起舞,一边旋转一边慢慢的飞起,在空中定格,如仙如幻,迷醉众人。
一首终了,众人如痴如醉。只见那魁首从众舞女中盈盈而出,宛若凌波仙子,飘然来到晏殊面前,轻启朱唇说道:“晏学士,奴家林丹听闻今日七夕赏花会上有《梁祝》作者与会,奴家有个不情之请,学士可否为奴家引荐这位才子?”
“呵呵”,晏殊哑然失笑,调侃道,“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怪不得乞巧节日,林大家也愿屈就来晏某的文会献舞,老夫还自鸣得意了半天,原来是场空欢喜。林大家今日献舞,并非冲着晏某的面子,而是另有所图啊!”
那姓林的行首双颊绯红,刚想解释几句,却听吕夷简戏谑道:“嘿嘿,今天老夫也是别有所图啊!晏学士的文会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让吕某不顾颜面,不请自来。不光是林大家,本相也是冲着作那《梁祝》的小子来的!”
听到吕夷简的话,王曾和晏殊相视一眼,若有所思。
这时,吕夷简扭头对着后面喊道:“施家小儿,还打算敝帚自珍,等本相过来亲自请你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席尾那个清秀的少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