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玮见施平哭了,露出笑容,艰难地说道:“傻孩子,人固有一死,何必哀伤!多谢你今天能来。能够见你一面,老夫死也瞑目了。”
施平拭了拭眼泪,难过地说:“曹将军,您患的是消渴病,应当清心寡欲,薄滋味,减思虑,不治可瘳;若一毫不谨,纵有名医良剂,则必不能有生矣。”
“唉,没想到老了老了,得了这种不治之症。”曹玮叹息一声,苦笑道,“有太后在,你我本不合适现在见面的。老夫身体不争气,这次连累你了。”
通过把脉和问诊,施平基本可以断定曹玮的胰岛功能部分丧失,属于糖尿病症的范畴。消渴症是古人对糖尿病的称呼。古代医家在长期与糖尿病做斗争的实践中,积累了十分丰富的临床经验,提出药物、饮食、运动、精神、针灸等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些经验在后世仍有重要的临床价值。尽量控制好曹玮的血糖,就不会出现其它问题,引发并发症。不过施平手中并没有胰岛素,鉴于曹玮病情严重,施平搭配了二甲双胍、格列美脲、西格列汀几种西药辅助降血糖,他嘱咐曹玮每天定时服用。
施平亲自服侍曹玮吃完药,又给他针灸治疗。他手里不停的扎针。嘴里却像个老太婆一样唠唠叨叨:“曹将军,今天晚辈讲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消渴病有三禁,消渴疗之愈否,属在病者,若能如方节慎,旬月而瘳,不自爱惜,死不旋踵。方书医药,实多有效,其如不慎者何?其所慎有三:一饮酒;二房事;三咸食及面。能慎此者,虽不服药而自可无它,不知此者,纵有金丹,也不可救,请深思慎之。这次病情缓解后,将军以后要坚持适度的锻炼,尤其饭前记得先行一百二十步,多者千步,然后就食。养性之道,不欲饱食便卧,终日久坐,……人欲小劳,但莫久劳疲极也,也不可强所不能堪耳消渴人欲小劳……”
施平边针灸边唠叨,管家和李超在旁边听了直抹眼泪。而曹玮舒适的躺在床上,耳边听着施平絮絮叨叨的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也许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跟曹玮血脉相连,那种无形的亲情已经控制了施平所有的行为。他不由自主的落泪,不有自主的唠叨。总之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中间两个人没有其他的交流,心有灵犀,很默契的没有提那件敏感的事情。施平真的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曹玮却是有所顾忌,总之两个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相认了。针灸完后,施平突然停止了唠叨,只是默默的收拾自己的药箱,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他也不知从何说起,除了曹玮轻微的喘息声,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也有些压抑。
“你要走了?”曹玮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
“是。”施平轻声答应,沉默了一下,施平又说道,“曹将军,太医开的药很对症,那可以缓解您的病情。之所以这么久没有效果,主要还是您的心态出了问题。晚辈估计刘太后只想压制将军,并没有想谋害将军的企图。刘娥心里很清楚,将军是大宋西北的擎天之柱,如果您不在了,估计西北也会乱起来。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晚辈知道您担心党项人,更担心李德明作乱,因此夜不能寐。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您既然已经退下来了,就好生修养。”
“呵呵”,曹玮自嘲的笑了笑,用手虚点着施平说道,“你懂什么?现在大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果党项人崛起,我朝将两面受敌,大宋危如累卵。如今大宋的禁军是个什么样的德性,能不能应对如此的困境,别人不知道,老夫心里岂会不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一句话,就把老夫这样的将军踩到的泥里。哼,军队的确不会做乱了,可也不会打仗。老夫如何不心急!”
“那又如何?”施平冷笑道,“自太宗以后,大兴文教,压制武将。如今文贵武贱已经在大宋朝堂形成了风气。将军一个人是拯救不了天下的,况且您也扛不起这副担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责任。如今的局面是赵家自己造成的,将军何必自寻烦恼!”
“胡说!”曹玮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斥道,“国虽大,忘战必危!如果都像你这样得过且过,文恬武戏。不出五十年,胡虏必将再次肆虐中原,苦的都是我汉家的黎民百姓。伯原,别忘了,你也姓赵!”
“不,”施平语气坚定,“我姓施,叫施平施伯原,新野人,过去是,以后也是。”
“你……”曹玮大怒,想要训斥施平几句,却咳嗽不已。管家和李超大惊失色,忙劝两人道:“将军息怒!身体要紧。公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施平叹了口气,走到床前扶起曹玮,在他后背上的几个穴位,按摩了一阵。等曹玮稍微好一点,施平这才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将军,往事何必耿耿于怀!晚辈虽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晚辈现在很庆幸自己能够留在民间,自由自在的生长。那座皇城其实就是一个漂亮的牢笼,围在牢笼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牢笼外的人想冲进去,权力也罢、权势也罢,人生的欲望大抵如此。可晚辈不同,晚辈更向往自由。如今孩儿得到了,又何必去纠结那些无谓的身份。”
曹玮挣扎着坐起来,斥道:“混帐话!你才是皇长子,最尊贵的皇家血脉,你母亲可是曹家的贵女,又岂是李氏那种卑微的侍婢可比的!你母亲临终前,先帝亲口答应过……”
“不必说了!晚辈不想听。”施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每个母亲最大的希望是孩子好好的活着!权力是工具,权势也是巨鸩。荣华富贵不过是过往云烟。曹家是将门,先帝当年的选择是对的。赵祯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曹家和那些将门就不要在晚辈身上打主意了,我只想好好的活在这天地之间,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曹玮愕然,喃喃说道:“果然不出贾同所料,你什么都清楚。是施太医告诉你的吧!曹家眼看着就要衰落了,其他的将门也被压制的很厉害,大家不甘心啊!”
“哼”,施平冷哼一声,“曹将军,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当年刘娥当上皇后之前,只有文官反对,将门却没有吭声。合理的解释就是,刘娥应该给将门许诺了不少好处吧!哦,我猜你是想继续执掌秦州的兵权,至于其他的将门,无外乎是封官许愿了……现在你们的愿望落了空,刘娥掌权后,将门反被压制得更厉害了,以文制武已经大势所趋。你们如今后悔了!又把主意打到了晚辈的身上。呵呵,十多年不闻不问,如今却想起了我这个弃子,将军,你们可真是好算计!可惜你们枉费心机了。”
“伯原,不是这样的……”曹玮无力辩驳。
“不要自欺欺人了!”施平嘴角一翘。讥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就在新野,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在哪里?如今刘娥掌控了朝政,坐稳了江山,却不打算兑现给将门的承诺,所以你们感觉受到了欺骗,受到了威胁。呵呵,这才是政治家的手段。如果是我当政,也一样会压制你们,甚至更加的厉害!不用怀疑我会这样。当年的武则天一样,利用世家上位,最后不一样要打压世家,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你们这些将门又何能例外?刘太后并没有错,而且算得上是心慈手软了。从将门今天找我的这个举动来看,我就可以想象现在的大宋将门是个啥德性!你们还保持着五代军阀的陋习,把军队当成了自己晋升或谋利的筹码。这样的将门不打压,不压制,这天下才真的会大乱。想要大宋强军,靠你们根本不可能。首先要改造的就是你们这些将门。告诉那些人,别惹我!别指望用黄袍加身的手段推我上位,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施平的话如五雷轰顶。曹玮两眼瞪得像个铜铃,张口结舌,半晌才问道:“伯原,这……这是帝王之术,谁教给你的?”
施平自嘲地说道:“没有谁能够教我,这是晚辈的血脉里带来的!天生就会。帝王是无情的,我和你现在还能够谈谈亲情。如果我真的做到那个位置,我们中间就成了君臣了。这不是我所希望的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快乐。不希望有人来破坏我的生活。”
说到这,施平放缓了语气,诚恳地劝道:”说句心里话,抛去亲情,在如今的大宋将门,曹将军是晚辈唯一看得起的英雄,晚辈打心眼里希望将军能够多活几年。有您在,李德明还不敢反,您若不在,李德明必反。这一点,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曹将军,不要被曹家所谓的兴衰捆住了你的手脚,也不要被权势迷惑了自己的双眼,俗话说,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把那些包袱都放下吧!如果你能够按照我的法子清心寡欲修养身体,再活过十年二十年都不是问题,否则,最多五年……”
“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曹玮喃喃念道,陷入了沉思。等他醒过神来时,施平已经悄然而去。曹玮心情复杂的看着打开的房门,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这时,里屋里走出一人,分明是那个贾同,他悄声了说一句:“将军,你这个外甥不简单啊!聪明绝顶近乎如妖,一次小小的会面,竟被他一语道破将门的野心。呵呵,说实话,老夫认为他比赵祯更适合当皇帝,这孩子深不可测,连老夫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如果你们真的打算把他推上去,只怕将门会后悔的!”
“公疏先生,你说伯原深不可测?你竟然如此看好这孩子!”曹玮有些吃惊。
“将军,你如果看到那座仙云山庄,根本不敢想象这是他仅仅三年的时间打造出来的。伯原能文能武,不管哪一样都能做到极致。他的书法在仕林中已经有了“施楷书”名声,据说,他在京城和皇城司的张统领交手,一息之内就把对方击晕了过去,这还是他手下留情了。老夫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既文武双全,又医术高明,还懂工匠和农事,更不用说刚才表现出的的帝王心术。将军,这不是施太医能教出来的,肯定另有其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隐藏在他的背后。更可怕的是,咱们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