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中横跨一步,挡在路中央。那是僧人的必经之地,想要绕开他,就得被迫减速。
“大师急匆匆的去哪里?要不要送你一程?”张全中又问。
那僧人仍未停步,仿佛一辆狂奔的铁滑车,根本没有刹车减速的意思,向着张全中猛撞过来。
我咦了一声,立刻开门,但视线一直都盯在僧人身上。
以张全中的身手,就算两人对撞,他也不落下风。更何况,他有心阻拦对方,肯定早就做好了擒拿、摔跤的准备。一旦近身,马上施展,对方绝对讨不了好。我甚至还想出声提醒张全中,不要伤了对方,毕竟甘丹寺全是善僧,应当在我们济南这个儒道圣地、文明之都受到礼遇,而不是一见面就交手。
万万想不到,那僧人冲过来之后,根本没有跟张全中动手,而是径直从张全中身上“穿”了过去。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却偏偏没有看清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全中猛然转身,那僧人已经在十步之外。
“好了,我们不是对手。”我双脚落地,却没有拔腿去追。那僧人的水平高过我们太多,身法如鬼魅幻影,看都看不清,怎么跟人过招呢?
张全中愣在路当中,直到有车经过,车上的司机狂按喇叭,他才醒过神来,慢慢走回路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
“僧人变成了幻影,你根本拦不住一道影子。就这样,走吧。”我说。
我们上了车,张全中伏在方向盘上,身体瑟瑟发抖,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了?”我问。
“我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样,浑身害冷,连衣服都像被戳了几百个洞,根本没法保暖。我要……我要……喝……热水……”他向座位旁边的保温杯伸手,但摸索了一阵,却手指僵硬,无法抓住杯子。
我替他拿起杯子,拧开杯盖。
那杯子的保温效果极佳,应该是早上灌的热水,到现在仍然热气腾腾。
张全中双手抱着杯子,放到嘴边,仰头连喝了三大口,根本顾不得会不会烫伤。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帮我……接……电……”他艰难地说。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接起电话。
“张先生,张先生,是我,我是王永帮,我是王永帮。你走到哪里了?赶紧回来,赶紧回来,赶紧回来!我家里可能……我家里真的出大事了……”电话里,王永帮连哭带喊,泣不成声,仿佛着了魔一般。
我把免提键打开,王永帮的抽泣声立刻充满了车子。
“张先生……说话啊张先生,说话,你快回来,快回来!求求你,你要多少钱都行,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他发出一声急促的打嗝动静,后面就没了声音。
“昏了。”我说。
张全中又喝了两大口热水,脸色稍好了些。
“回去……我们……回去……”他说。
电话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张先生,张老师,张老爷,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王家要绝后了,王家就要绝后了啊……我把房子给你,我把家里的钱都给你,只要你能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了……”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声音已不年轻,应该是王永帮的老婆,即王老先生的儿媳。
“我来开车,你挪到后面去。”我说。
“好,好。”张全中答应着,但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下了车,绕到他那边去,打开车门,想扶他下来。
按照常理,即使他突然发病,也不会有太大的接触性传染问题,不会隔着衣服影响我。可是,我的双手刚刚抓住他的左臂,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猛地扑过来,瞬间将我锁住。
济南冬天很暖,老济南人从来都不知道“冬寒、腊月寒”是什么滋味,即使只穿薄袄薄裤就能安然越冬。这一次,我真正体会到了“冷”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被人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裸体扔进冰河里的状况。
我刚体会到“冷”,浑身已经被冻僵,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
“坏了,那……僧……人……”我说了五个字,五脏六腑的热气就都跑光了,从内到外,身体冷硬如冰。
头顶阳光灿烂,身边的人全都穿着初秋的单衣,而我和张全中却要突然被“冻”死在路边了。
张全中的眼神透着绝望,虽然仍抱着保温杯,却连举起来喝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魔解……体……大……法……”我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吼出来,才能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而是要用残存的意识去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咬破舌尖,唤醒理智。
这是我的护身之术,如果连它都不灵,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新生婴儿遭遇了转世投胎,一定有天大的怪事发生,王永帮才在电话里失态昏厥。我必须得赶回去,看看王老先生是不是已经成功转世投胎。临死之前,他没来得及告诉我一些事,转世之后呢,应该有时间慢慢说。好了,我得回去,我得活下去,我得挺住——”时间也随着我被冻僵而停住,我闭上眼,努力地控制近乎停止的心跳,咬住舌尖,缓缓发力。
幸好,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半身有了知觉。
足足过了五分钟,我才从张全中左臂上松开了双手,扶着车子碎步移动,绕到路边去。不过,刚刚离开车子的支撑,我就一屁股坐下去,狠狠地跌倒在马路牙子上。
我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冷、僵、困,如同雪山探险中的濒死者一样。
世界就是如此奇怪,当我和张全中出事时,旁边经过的人视若不见,根本没有人停下来问询一声,每个人都走各自的路、看各自的风景,沿着各自的轨道走近或者远去。
凡事,只能靠自己。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苦苦挣扎之后,我终于从半僵化中缓醒过来,比张全中稍快了几分钟。
“上车,回去。”他向我挥手。
我苦笑着摇头:“不,我们再等一会儿,这种状态开车,咱们不要命,走路的老百姓还要命呢!”
刚刚清醒过来,张全中的手脚大概全都不听使唤,根本开不了车。
张全中起动了车子,试图转弯掉头,但双臂像两根木棍一样,肩关节无法转动,连方向盘都拨弄不动。车子刚刚转了半圈,便熄火停下。
旁边经过的汽车急刹的急刹、绕行的绕行,司机们全都连按喇叭带叫骂。
张全中仰面长叹:“被你说中了,等着吧,等身上有了劲再说。”
僧人早就走远了,这意外的插曲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既不能赶回医院,也不能返回王家。
我回到车里,冷静地告诉张全中:“给王永帮回个电话吧,就说我们马上到,不会耽搁太久。”
张全中摇头:“算了,打电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这样回电话,只会添乱。”
我摇摇头,自己回拨了王永帮打来的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但却没人接听,应该是大家都慌慌张张地去照顾婴儿,乱局当中,谁都听不到电话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