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见证,从未曾融洽过的帝妃第一次如此祥和的谈笑。
杜芷蘅笑容浅淡,似月华皎洁清宁;车非轩除尽昔日阴寒,雅韵翩然,眼如墨玉,身有清辉。灯火辉映西窗眉月,窗内的帝与妃焕发出动人心魂的光彩,淡泊、清雅,澄静,却能令千山失色,万江无声。
或许都累了吧,杜芷蘅心不在焉的思忖。
剥去帝与妃华丽的外衣与沉重的面具,其实都只是藏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啊。疲倦的时候会渴望温暖,即便那少得可怜的温暖来自一个自己并不乐见的人无心的施与……原本,他不待见她,她亦不乐见他。但此时,他不是高高在上、时时防备的帝王,她也不是步步谋算的贵妃。
他与她,仅仅是冥冥众生中有缘聚在一个弯月高悬的夜晚,彼此施舍了些许温暖的两个似乎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吧?
车非轩紧睇着走神的杜芷蘅,眼中澄明如银盘皓月,唇边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线。
“海德生。”车非轩高声唤道。
“奴才在。”
“吩咐下去,将膳食撤了。”
一直侯在殿外的海德生得令领着小太监们入内,三两下撤走了一桌残食。宫女们再端来漱口茶水与丝绢。车非轩漱了口擦拭了嘴角起身,低头掸了掸龙袍,迈出两步,见杜芷蘅欲起身恭送,骤然一笑,又对海德生道:“吩附下去,朕今夜就留在晴霈殿了。”
杜芷蘅身子蓦地一僵,一句“吩附下去”意味着今夜将被敬事房太监记录入册。
海德生似乎也有些愕然,怔了怔,一对眸子转了两转,颇为为难的低声道:“皇上……您已经点了阮美人侍寝。”
车非轩不以为然的走至软榻前坐定,把玩起矮几上的一只筠窑瓷杯,笑了笑,也不去看海德生,“还需朕再说一遍吗?”
海德生立时躬身道:“奴才遵旨。”
杜芷蘅急道:“臣妾病体,怕是……”
车非轩打断了她,挥手示意海德生出去,笑道:“先陪朕下几盘棋吧。”
海德生偷睨了眼帝与妃,轻轻掩上寝殿大门,回身便招了两个小太监,吩咐他们去玉锦宫与敬事房传旨。只如何如何说了一遍,话音还未落,就听得一声瓷器砸地的脆响。须臾便是海德生高声尖呼,“有刺客,快抓刺客!”
“护驾——护驾!”
一石激起千重浪,寝殿内的车非轩与杜芷蘅方要摆开棋盘,骚乱声已四起,转瞬更传来了兵刃撞击发出的刺耳的铿铿声。
杜芷蘅心头莫名一紧,车非轩已起身走向门口,一脸沉郁。他一把拉开殿门,走至殿前的廊道上,宫女太监们散避在角落,侍卫们一涌而上,将他死死护住。他颇有些不耐烦的拨开人群,只见玉阶之下,一抹醒目的胜雪之白周旋于侍卫当中,虽蒙了面,却无疑是个洒脱不羁的年轻男子。显见他身手不凡,然步法却又稍有些零乱略失章法,一时竟没能摆脱众人的围攻。
杜芷蘅走出来的时候,清风悄悄靠了过去,朝屋檐奴了奴嘴,使了个眼色。杜芷蘅会意看去,便见檐角似有水珠滴下,伸手接了些,一闻,竟是醇酒。再瞧玉阶下那袭白衣的男子,身形灵动如影似幻,一派泠然出尘的风姿。在夜风中胡乱飞扬的衣袂,衬得眉宇间尽是桀骜的他风骨更傲,也益发显得张狂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