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东四里。</p>
红色旌旗猎猎飞舞，远望，旗面那个大大的“孙”字如同跳荡在火海之上。喧嚣声如潮水涌来，甚至盖过了两千匹马的蹄音。没错，这就是李自成麾下第一猛将孙可望的大军，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行军，即便是精锐 也有些心浮气躁。灰尘腾起，然后又被舞动的旗帜抽上天空，遮天蔽日，两万多人都在“嗡嗡”鸹噪，就像一群还巢的野蜂，乱得不能再乱。</p>
前面的骑兵还好，大畜生们组成一个扩大的松散队型，牢牢护住部队的正面。后面的步卒已经开始乱了，浑身油汗的士兵们衣衫破烂，因为灰尘实在太大，一个个都像刚从泥里滚了一圈。他们手上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有木棍，有竹竿。但铁器却不多，老远看去，居然不带一点金属的反光。</p>
一辆捆满口袋的大车猛地歪倒在路边的沟壑里，几个士兵跳下去使劲推着，却怎么也弄不起来。几个士兵大声地咒骂着，南腔北调地用污言秽言问候着大车的直系女性亲属。</p>
沟边坐着几个走累了的士兵，他们笑嘻嘻地喘着粗气，露出焦黄的牙齿。</p>
徐以显骑着一皮大青骡过来，看了看这群叫花子一样的士兵，无奈地摇了摇头。</p>
作为张献忠手下的谋士之一，这个奔袭陈留的计划已经酝酿了两个多月。来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六万大军，雷霆一击，对付高蛮子的五千新成之军，怎么看都是有胜无败。张献忠这次尽起精锐，尤其是孙可望的先头部队，更是百战精兵。</p>
昨天之前，陈留军一举一动都尽在眼底。不断有飞鸽传书将消息传来。因为有了陆鹤这条线报，突袭陈留的计划就目前而言还算成功。</p>
可部队一开拔，他这才感觉不妙，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行军，队伍几乎被拖垮了。看来，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要到真正的长途奔袭中才能看出来。</p>
“别推了，扔掉吧。耽误了行程，孙将军怪罪下来，你们几个可担待不起。”徐以显皱了皱眉头，温和地对那几个推车的士兵说。虽然在军中地位颇高，但像他这样的谋士却不是很得张献忠信任，真正带兵的还是孙可望、李定国他们。</p>
也因此，那几个士兵并不怕他，笑嘻嘻地道道：“徐先生，这些东西是我们好不容易弄来了，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不急，等下就好。”</p>
徐以显还是很耐心地说：“这次进军必须要快，你们这么耽搁可不好。”</p>
士兵们还是不听，只说：“先生莫急，马上就弄上来。再说了，就算我们不管这车，不是便宜后面的人吗？”</p>
徐以显有些生气了，“你们怎么回事，别弄了。”</p>
沟下众人还在使劲，齐声道：“先生莫急，马上就好。”</p>
徐以显也只能苦笑了，连小兵都不听自己的话，谋士在军中的地位还真是低呀。这年头，不带兵，你就什么也不是。他和军中的几个谋士都是在湖北谷城跟了张献忠，在此之前不过是几个老秀才。本以为跟了张献忠，以张部的实力，没准能混个开国元勋当当，却不想一直不受重用。</p>
摇了摇头，正要发怒，一骑飞驰而来，“老徐，你怎么还在这里，孙将军叫你。”</p>
来人是孙可望副将王启年，他也是张献忠的老部下，素以作战勇猛著称。今年二十六七模样，长得老相，听说是孙可望的亲戚，很得老孙重用，现在是骑兵统领。</p>
“孙将军叫我，不知有什么事？”徐以显骑着骡子跟了上去。</p>
王启年自来就瞧不起徐以显这个酸丁，听他问，懒洋洋地回答：“前面有敌人，你耳朵聋了没听到炮声吗？”</p>
徐以显有些惊讶：“有敌人的伏击？队伍里太吵，我耳朵又不好。对了，敌人有多少？”</p>
王启年：“不知道，自己去问。”</p>
徐以显讨了个没趣，只得闭上嘴巴跟了上去，很快就见到了孙可望。</p>
孙可望还是那个挫样，个子很矮，坐在马上足足比那群骑兵挨了一个头。远远望去，倒有些无人驾驶的意思。也因为个矮，加上孙可望穿着朴素，混在一群大兵中还真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好几次中军被敌人冲击时居然都没找到人，也自然没有一骑讨的机会。</p>
孙可望作为张献忠大军的开路先锋，在江北转战千里，大小战阵无数，身上却没有一块伤疤。</p>
可若因此而小看这员猛将绝对会吃大亏。这一点从他绰号“一堵墙”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外号意思说他虽然矮，却非常健壮，看起来像一堵矮墙，任何人撞上去都要被撞得头破血流。</p>
他又是张献忠四个义子中同他脾气最像的那个，一样残暴，一样凶横。</p>
见徐以显过来，孙可望扭动粗短的脖子用白森森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徐先生才来呀，前面烽火台发现高蛮子的伏兵，有一门炮。”</p>
徐以显忙小心地问：“里面有多少人，装备情况如何？”</p>
“也不过，三十人左右吧，都是火枪手。”</p>
“人是不多。”徐以显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道：“将军，前面地势险要，只一条官道可容大军通过。敌人装备精良，我军虽众，但车马辎重较多，等下挤在路上，被人当头用大炮轰击却是麻烦。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天上的太阳，那颗燃烧了一整天的火球已经不那么灼烈而不可逼视，西面的山脊上已经有些发红：“不如大军暂时停下，派步卒准备攻城器械拔掉那个点再说。我估计拿下烽火台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如果动作快。”</p>
孙可望想了想：“不过是二三十个蟊贼，不用同他们做过多纠缠。”</p>
“可是……敌人有大炮呀，我军已经疲惫，骑兵还好，等下步兵上去……只怕要乱了……”话还没说完，孙可望的鞭子已经抽到徐以显骡子的屁股上。</p>
座下那头骡子愤怒地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差点将徐以显摔到地上去。</p>
“哈哈！”众将都大笑起来。</p>
“将军！”徐以显气得脸都青了，单薄的胸膛不住起伏。</p>
孙可望“呸！”一声吐了一大口黄黄的唾沫：“放屁，我两万人的大军居然被三十人给逼得停下来，传出去还不给人笑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p>
“可是，等下步兵辎重被人用大炮一轰真的要乱呀，请将军三思。”</p>
“去你妈的。”孙可望满面鄙夷，“胆小鬼！我看你们读书人，书读得越多，越他娘不像男人。滚！王启年听令。”</p>
正在一边暴笑的王启年忙收起笑容：“末将在。”</p>
孙可望：“你带着你的骑兵先走，并四下警戒，等我步兵过来汇合。对了，把徐先生也带去，他不是不愿意同我的步兵在一起吗，好，我随他的意。”徐先生三个字咬得极重。</p>
“得令！”</p>
“其余诸将军，约束部队，随骑兵快速通过，不得与敌小股部队纠缠。“</p>
“得令！”</p>
“哎……孙将军。”徐以显还要说话，他太明白后面步兵的战斗力和纪律了，那七千战兵还好一点，一万辅兵更是一群叫花子。加上为赶路，过商丘时又过门不入，众人都有怨气。等下若被人用大炮不停轰炸，非乱了不可。</p>
“走吧，徐先生。”王启年一伸手拦住徐以显，也将“先生”二字咬得极重。</p>
徐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p>
“快，快，快，不许耽搁，冲过去！”王启年大声吼叫，二千骑兵滚滚向西，铁蹄如潮般涌去。</p>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张献忠骑兵冲锋时的情形，但徐以显此刻还是非常震撼。忙给了屁股下的大青骡一鞭，飞快地跟了上去。</p>
很快，马群冲到烽火台前，徐以显抬头看了看上面。他的眼力极好，即便在暮色中，也看得很是真切，烽火台上果然有二三十个敌人，都穿着一身无袖小棉甲，上面钉的铁叶子崭新闪亮。手中的火枪也很奇怪，比起普通火绳枪要细长许多。如此，火枪的准头就要好上许多。更奇怪的是，那枪上居然没有装火绳。</p>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式火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