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叶茗冲出门,叶可可的第一反应是去追。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念头一转,又回到原位,拿起帏帽,重新戴到了头上。就在她刚把皂纱放下的时候,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队金吾卫涌了进来。只见他们迅速分为两队排开,手持的长戟与身上软甲相击,发出了令人胆寒的脆响。
而在队伍的最末,一人被金吾卫拖入雅间,扔到了地上,正是方才跑走的叶茗。就见她四肢下垂,双目紧闭,脸上隐隐残留着泪痕,竟是昏了过去。
叶可可见状眉头一皱。
虽说她料定金吾卫不会放任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在法场附近乱闯乱跑,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打晕叶茗拖过来。
未出阁的闺秀被一群大男人打晕了,还在众目睽睽下露了脸,说不好就会变成一个污点,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她对叶茗不喜归不喜,但也没到想要坏她名节的程度。
“人是我让打晕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少女的耳朵,就见秦晔从门外迈了进来。
与数天前相比,这人并无多大变化,北衙禁军堪称稀疏平常的常服套在他身上就成了金缕玉衣,暗红色官服照着黑底银纹的绸衣,衬得少年越发瘦削、高挑,仿若画中之人。
叶可可没搭腔,秦晔也不客气,捡起叶茗扔在桌上的幕篱,反手扔到了“主人”的脸上。
众将士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没往叶茗脸上多看一眼。
“杨临清那小子考春闱去了,招提寺这案子就落到了我头上。这女人在刑场哭哭啼啼,我还当是哪个山匪亲眷自投罗网,结果一问竟然是叶相的侄女。”
秦晔也不客气,把手里的配剑往金吾卫那边一丢,一撩衣袍,便坐到了主座上。这人坐没坐相,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脚踩着椅面,一手撑着脸颊,柔顺的黑发顺势而下,姿态闲适至极,反倒衬得这雅间像是他的主场。
“愣着做什么,”少年眼角弯了弯,“还不把叶姑娘唤醒?”
话音刚落,就见金吾卫中走出一人,步伐利落、眼神锐利,身上还隐隐透着几分煞气。这帮子人代天子巡街,就算没有北衙禁军那般威势,也与其他富贵人家里养的绣花枕头不可同日而语。
秦晔说是“唤”,其实就是“泼”。
出列的金吾卫从桌上取了茶壶,作势要弯腰去掀女子脸上的幕篱。
“这是做什么?”秦晔冷冷道,“看了人家小姐的脸,你负责还是本世子负责?”
这话着实很无理取闹,方才叶茗一路被人拖行,也不见他管过半分,但那金吾卫还是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看也不看地将整壶冷茶都浇到了叶茗的头上!
大夏有一刑罚名为贴加官,是将牛皮纸喷湿贴到犯人脸上,乃是不亚于凌迟的酷刑,而皂纱吸了水变附在人面上虽比不得牛皮纸,但也颇有几分那种意思,于是没过多久,躺在地上的叶茗就挣扎了起来。
大约是悠悠转醒的缘故,她动作很不利落,扯了半天都没扯下幕篱。叶可可当即便想帮堂姐一把,谁知手刚伸出就被身旁那人利落地挡了回去。
“北衙禁军办事,还请叶小姐行个方便。”
北衙你个鬼哦!
叶可可嘴角抽了抽。
这屋里明明除了你都是金吾卫!
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北衙禁军确实可随意调动金吾卫,叶可可腹稿打了一半,只能扁扁嘴吞了回去。
交谈之间,叶茗已经撕下了面上的幕篱,蜷缩在地上咳嗽起来。她此时已不复出门时的娇艳,脸上的胭脂化了一半,与遇水结块的鸭蛋粉混在一处,仔细端详的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恐怖。
“叶姑娘。”
大约是没弄清楚自身的处境,叶茗抬头时脸上还带着茫然,然而这点子茫然在看清不远处的少年后散了个一干二净。叶可可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脸能呈现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在女子因惊慌而紧缩的瞳孔下隐藏着唯有熟悉之人才能勉强分辨出的欣喜欲狂。
那星星点点的欣喜缓缓从恐惧面具下透出来,令叶茗血色尽失的面庞焕发出了一种惊人的光彩,就像是峭壁上的野花,即便本身平平无奇,但在极度绝境下却拥有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可惜,她最想打动的那个对此无动于衷。
“叶氏恐怕是还没睡醒。”秦晔瞄了她一眼,发出了一声嗤笑,“来个人帮帮她。”
从“叶姑娘”到“叶氏”,金吾卫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领头之人当即上前一步,手中长戟一横,就搭在了叶茗的肩上。
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寒意,叶茗脸上刚渗出的几分血色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叶氏!”那金吾卫喝道,“你大闹刑场有何图谋!”
“哎。”没等叶茗反应,秦晔先摆了摆手,像是在瞧什么稀罕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狼狈的叶茗。
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更不敢出声。